什麽時候哭的?


    夏油傑不禁思索。


    教師眼白裏的血絲很大一片,下午五條老師變成貓碰瓷他的時候,明明模樣看上去毫無異常,到了晚上就變成這樣了,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引起了他強烈的情緒反應。


    是大夏屍體被盜走的事吧。


    從一開始,這家夥見到自己時就已經哭了。


    隻不過被黑眼罩遮住了,他才沒辦法看出端倪。


    夏油傑用手指撚了撚眼罩的布料,果然,貼著眼睛的地方有一些濕痕。


    白發男人的臉貼著他的掌心,仿佛留戀那上麵的溫度,微微磨蹭了一下。


    “我沒有懷疑你。”五條悟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再怎麽說,你都不會害學生的,我懷疑的是京都高專內部的人,已經拜托歌姬去調查了。”


    夏油傑一瞬間無語,沒好氣道:“那你不早說?”


    在他麵前突然說起這個事,還把嫌疑人的特征淨往他身上扯。


    這讓夏油傑想不聯想自己都難。


    關鍵是,這家夥聽到夏油傑質問也不及時澄清。


    導致自己白白挨了一拳。


    黑發少年手指挪動,指尖輕蹭著教師白皙的臉上被他打出來的紅色痕跡。


    “你在想什麽?”他問道。


    “我想知道你當時在交流會上為什麽一聲不吭地逃跑了。”


    五條悟的眼睛看著他,裏麵閃著執拗的光。


    他這時候還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一點沒有起來的意思,夏油傑便也幹脆坐下,和教師挨近了一點。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你不可能關住我。”


    對於少年的直白坦言,五條悟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毫無意外:“知道嗎,第一次見你出現,我就想,你這家夥明明胸口被我開那麽大一個洞,死得透透的,為什麽還能活生生站在我麵前,是化成厲鬼向我索命來了,還是,你舍不下你的大義,死而複生,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後來發現,你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把你的大義、對普通人的仇恨忘得一幹二淨,甚至還救了非術師出身的虎杖悠仁,就像是……十年前的傑又活過來了。”


    教師停頓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麽,霧蒙蒙的藍眼睛穿過客廳昏暗的光線,一瞬不瞬地落在年輕的夏油傑的臉上,“我姑且問一下,你要做的事和你的大義有關嗎?”


    “大義?是指殺光世界上的普通人嗎?如果是這個,那不是我的大義。”夏油傑如實說。


    他從來沒有為了咒術師的生存而滅世的想法,他始終貫徹強者保護弱者,術師為非術師而存在,術師保護非術師的原則。


    甚至為了給被殘殺的岩手村村民報仇,他把禦三家之一的加茂家滅了。


    但他不會去否定這個時空的夏油傑。


    這是兩個人基於不同境遇而做出的不同選擇,教祖傑認為術師才是弱者,為保護術師而殺光普通人,而他相信每個普通人都有存在的意義。


    盡管對弱者的理解不同,但相同的是,無論哪個夏油傑,都會朝著選定的目標一直走下去。


    他會把自己的悟救出來,然後迴到原來的時空,和悟一起開創新的咒術時代。


    這才是他的大義。


    “知道詛咒師夏油傑的事跡後,你還會有屠殺非術師的想法嗎?”五條老師問。


    夏油傑搖頭:“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


    “如果給你迴歸盤星教的機會,你還會不會大肆網羅教徒,欺騙他們的錢財,以他們的怨念豢養咒靈?”


    夏油傑沒有馬上迴答,摸著下巴思考:“老實說,我之前從沒想過還能通過這種方式斂財和收集咒靈,真挺便捷的……”


    在教師幽幽的視線下,少年咳了一聲,及時改口,“當然,這種欺世盜名的事不可取,如果我能擁有自己的教團,我大概會以這個教團為基地,在社會發展自己的勢力,和政府要員搭上線,推動日本政府多出台一些同時利好咒術師和普通人的政策什麽的吧。”


    夏油傑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教師默默聽著,忽然道: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個世界不再讓你失望,你已經不會產生滅世的想法,是這樣嗎?”


    夏油傑沒有解析到教師這麽問的意圖,但他還是第一時間給予肯定:“對。”


    五條悟笑了一下,又低頭,喃喃自語:“那我就沒有關住你的理由了……”


    隨後他像是想通什麽一樣,大大的張開手,輕快地說:“那麽,恭喜小傑通過五條老師的考驗,從現在開始,你自由啦。”


    教師的嘴角揚起來,笑得很開心。


    這是放他走的意思?可放他走,真的開心嗎?


    夏油傑心裏有點不確定,畢竟這人之前固執地困了他那麽久,還為弄丟大夏的身體而哭泣。


    真的會開心嗎?


    他想了想,麵朝五條老師開口問:“你想他嗎,想夏油傑嗎?”


    教師微微一怔,唇邊放大的笑意慢慢淡去,看著他說:“很想,很想傑。”


    “要抱一下嗎?”夏油傑輕聲問。


    五條悟沒有猶豫,迅速爬到他腿上,雙手繞過他的脖子,兩條長腿交疊環住腰,手腳並用地抱住了夏油傑的上半身。


    抱得很緊,很實,要不是本身長得太大隻,他能把自己整個塞進夏油傑懷裏。


    夏油傑艱難摟住很大一隻的貓,內心有些無奈。


    說抱一下,沒說熊抱啊!


    “老師,可以下來了吧……”


    “叫悟。”


    教師把頭埋進他脖頸,聲音有些沉悶。


    “你都打我了,還叫老師。”


    “抱歉,抱歉,我一時衝動……”


    夏油傑手忙腳亂地拍了拍男人的背,慌忙道歉。


    “哪有學生敢打老師的,我就知道,你早都沒把我這個老師放眼裏了。”


    麵對這發從天而降的嚴重控訴,夏油傑覺得自己特別冤枉:“哪能啊!我尊敬你都來不及!你是我最敬愛的老師,你說吧,要我做什麽,你才能解氣。”


    “那叫悟。”教師理直氣壯地戳了戳他的腰。


    “好吧,悟,悟……”


    一連叫了幾聲,五條老師才覺得滿意,乖乖從夏油傑腿上下來。


    “既然你不想我帶走菜菜子,那我就不強行帶走了,夏油傑身體被盜的事,我會想辦法。”


    “還有,”說到這兒,五條悟收斂起鬆快的神色,低聲道,“對於菜菜子和美美子的遭遇,我很抱歉,要不是我沒注意……”


    “不關你的事,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夏油傑連忙擺手,製止他接下來的話。


    當初百鬼夜行過後,死去的教祖傑不僅留下滿目瘡痍的東京和高專,還給五條悟遺留下一個大難題。


    特級詛咒師被執行死刑,按照律法,他團隊裏的同夥也理應一並判處死刑。


    可五條老師不僅親自下葬了教祖傑,還頂著總監部的壓力,放過了他的全部家人。


    整出百鬼夜行,詛咒師一方,除了失去夏油傑這個領頭以及底層一些因為戰鬥力弱而死在戰場上的術師,其他的詛咒師,無論幹部還是中層,全都完好無損。


    夏油當時從孔時雨那裏知道這個事,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盤星教給普通人社會造成那麽惡劣的影響,還沉重打擊了總監部的威勢,自身戰敗後卻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怎麽做到的?


    但現在他心裏想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五條老師的功勞。


    因為五條老師殺死了教祖傑,他認為這是他應該做的。


    因為五條老師殺死了唯一的摯友,他無法對摯友留在世界上的任何東西置之不理。


    所以他放過了摯友的家人,盡力保全了盤星教的有生力量。


    隻是誰也沒想到,教祖傑的兩個女兒剛逃過一劫,又被一隻陰溝裏的老鼠盯上了。


    談到受盡苦難的雙胞胎,夏油傑心中沉重,之後就不說話了,五條悟感受到他的低落,同樣也沉默不語,最後他看了看窗外黯淡的天色,拍拍手,說:“不早了,五條老師該迴去了。”


    夏油傑下意識點頭:“好。”


    白發教師站起身,往門口方向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迴頭看了看望過來的黑發少年,衝他揮手:


    “那再見啦,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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