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稽首謝誨,復命之坐。視其所列,桃如巨甌,藕如扁舟,河北之梨較勝,交州之棗更殊;鬥瓜容釜,盎橘藏棋。似烹龍之肝而味尤美,似煮鳳之肘而形不同。鶴脯不緣於製,鸞胎豈於煙成;猩唇不假於猩,豹髓不取於豹,瓊漿玉液,侵琥珀玻璃;麻菇青精,味拂蒼穹碧落。勸酬良久,有白鶴青鸞群舞,低昂中節,俯仰有度,翩翩過於八岡,雍雍然愈於七德。舞畢,分立左右。數青表小童序列於下,擊節以歌。


    其一歌曰:


    二氣唿吸兮,穀有聲。掃千山之落葉兮,開九漠之陰雲。尋之無影兮,察之無形。忽然而寂兮,忽然而存。不可以跡拘束兮,又難乎其與行。勿疾而速兮,勿存而神。從茂林而舒首兮,從嘯虎而即生。開我襟而一披拂兮,殆覺思爽而神清。


    其二歌曰:


    得幹坤之麗氣,獨盛於陽春。得化工之巧製兮,獨媚於晴明。裝千紅與百紫兮,鬥枝上之奇英;蘊清芬與秀質兮,吐芳心之穠馨。恁狂蜂之亂撲兮,不斷其精;由浪蝶之紛擾兮,弗喪其真。培根蒂之堅固兮,實而復生。歷歲月而恆久兮,霜露高擎。


    其三歌曰:


    如二氣之氤氳兮,萬物化醇。瀰得清寧兮,上下紛紜。遍六合以飛旋兮,不同野馬之奔騰。覆九有以庇護兮,不惜雕琢之瓊英。散則可以無管束兮,聚則可以成形。煉陰魄以布兩間兮,化陽神而卒莫知其所存。妙變化以不定兮,喜僧舍與旗亭。何以為此膚骨兮,乃鷳羽而鶴翎。


    其四歌曰:


    秉此yin精兮,映乎太陽。耿耿不昧兮,灼灼口光。似龍吐於寶珠兮,滾出乎漢洋。麗中天而常明兮,清暉之獨揚。無一物之不燭兮,如析是非之智囊。無一處之不及兮,如敷惠德之聖玉。羨靈台之一點兮,歷萬古而如尋常。有盈虛而無止息兮,覺乎斯世之蒙盲。


    眾童歌闋,為之奏逍遙樂。金笙、玉管、鳳笛、龍簫,錦瑟之和冰弦,玉板之調花鼓。高聲如九皋唳鶴而徹層霄,低聲如萬壑細泉而流重澗。其音或徐,有如堯行舜步,揖遜於廟廊之間;其音或疾,有如單牛羽騎,馳逸於行伍之內。或時翕然而並奏也,如群工列辟,當會同之期而莫敢於天子。或時斂焉而步間也,如洋洋圉圉,當萬蘇之頃,而未免鱗尾之停搖。加之以鶴舒頸而和,鸞鼓翅而鳴,鳳調舌而作聲,鸚清喉而步韻,傾耳之下,不覺神飄興盪,心醉情怡,忘天地之高深,冺人己於俱樂,不容述也。


    樂終,二鶴向前昂首,作言吐音。歌出道情。詞曰:


    碧雲庵,遠市朝。纖塵飛絕真幽俏。千株翠柏參金桂,幾樹琪花間碧桃,玉蓮池內香風繞。


    你看古砌重台,鳳尾交靈芝,滿徑多瑤草。四時無謝花,千歲鬆何餚。這其間有許多景物,樂趣陶陶。


    又歌曰:


    淺淺溪,小小橋,岩頭落澗瓊珠倒,紅霞燦爛鋪山嬌,皎月團圓掛嶺梢,鳥鳴枝梢人蹤杳。


    你看石凳鬆陰石子敲,那知煩渴和饑飽。天空鳶陣飛,波靜龍旋繞。這其間有無窮樂意,真箇逍遙。


    歌罷,與數鶴鼓翹,躍足聳頸,左盤右轉,俯仰伸屈,萬態千狀。飛蹈一迴,劃然長鳴,聲振九皋,遏飛雲,徹霄漢,令人心曠意馳,神清氣暢。三師大飲巨觴,開懷酬對,方辰五申,殆不知其世之幾易月日矣。


    杯盤已殘,餚核將盡,其李、張謂曰:「今日之會,為呂生開一竅也。可以脫,可以化,即可與偕至,毋滯時歲,以失事期。」鍾師唯唯。李、張顧予曰:「子堅持堅持,速悟速悟,吾候子也。」即跨鶴望西而去。予悵望久之,已喜其從仙遊矣。第師尚未挈同行,懷悶慮耳。


    師曰:「二先生已去,吾與若盍往庵乎?今日之會樂乎否?子能不以樂為樂而不以憂為憂,不以聚為聚而不以散為散,祝我而彼之,祝彼而我之,斯樂其樂而我自若,憂其憂而我自休,聚者聚而我無係,散者散而我無放,是實實而空空,空空而實實也。言言行行,子皆不可饒過去了。」


    予受旨抵庵,與師居,事禮無二。恭心克一,嚴祗之忱,日新時茂。日則共師談訣於鬆陰竹覆之下,夜則參玄於冥思默想之間,見本來麵目之真容,破三昧七盜之妄像。萬丈潭中,跳出雙睛五虎,一坑火內,長起九吊金蓮。圓珠盤上走,六劍匣間開。混混沌沌,露現胚胎。萌孽煩煩擾擾,澄澈濁浪渾波。不有而不不有,不空而不不空,果是作為成幻象,信然光朗乃真機。傀儡場前,枉自牽絲拽線,陶冶手裏,空勞鑄鐵熔銅。有跡之真都是假,無形之假總成真。到此處,猛火爐中飛片雪,沸湯釜裏下毫冰。舍屋時空,幾度出遊於六合,牆垣枉立,數番觔鬥上三台。存即神,念即化,不俟搜求,無勞摩揣。


    師知予行到功滿,一日,唿謂之曰:「無者,本來已見。有者,本來當知。從故道而復歸故鄉去來。子向於蒲陰村遇吾之師,曾為逸童立誓。今彼墮於兇道,子當授以訣法,度其歸山,速便迴庵,莫為塵累,迷此前途。」當日即以拂塵、盂瓢授予。予領之拜別,乘清風直往活水村來,乃化作一乞食道者,往來於途。


    尋訪竟日,父母已歿。惟劉氏守節為尼,家宅易為道院,正同一二老尼,誦經於大士前。予逕入,尼叱之曰:「此乃女庵,清淨戒院。何方道者乃男子,安可則進?」予稽首受罪,上扣道眾:「貧道遠方山野,不知禮法,冒犯仙庵。但同為出家人,僧來看佛麵。貧道外無遮體之衣,內乏充腸之食,兼以知識又少,人生路生,特求仙庵駐足,抄化衣食。旬日之間得遇善信達長,自當酬謝還山。伏望開普濟之門,弘度人之德,不以山野推阻。足感仙慈。」那首座看予一看,喝知事:「取齋米一升,打發那道人去,別處寺觀安身。我這裏雖是個庵兒,卻是人家私宅,且又盡是女流,安你男子,不為穩便。」予不受齋米,向首座打個問訊:「老師,老師,我貧道特來仙庵。若不容留駐足,我要些齋糧,那個替我煮吃?隻舍我一位年少的師兄,與我做個伴兒,我便去了。若不肯舍,我隻住在這裏,千年不出門。」那首座聽說,紅了麵皮,發起大怒,罵雲:「這野道人好生無禮!我這裏是佛家弟子,清淨法門,敢在此胡言亂語!又不是失心的顛漢,出此狂言,如不即行,當以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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