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命諸子造焉,教之曰:“此人世之冰鑒,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


    ”王衍亦曰:“吾與人語甚似簡,及至見廣,便覺自己之煩。


    ”其為識者所嘆羨如此。


    但平生不長於筆,任滿欲為表以見上,寫之不能成,倩潘嶽為之,嶽曰:“當得君意方可。


    ”廣乃敘述己誌二百餘句,嶽錄之,取次成表,遂稱名筆。


    時人鹹曰:“若樂君不假潘生之筆,潘生不取樂君之旨,無以成斯美也。


    ”故前後二表有四美之稱。


    廣至河南,有客造謁,廣餞之以酒,約數月再會。


    客迴患疾,久不赴。


    客有鄉人遇廣,廣托以代語與客,其人歸以廣言白之,客即負病造廣。


    廣問客曰:“何久不踐約,莫有見怪也?”客曰:“否也。


    向造貴台,荷蒙賜酒,遽然飲之,見杯中有蛇形,急省時已吞下咽矣。


    因此憂驚成疾,藥治弗瘳,故不能如期拜謁耳。


    ”廣亦疑之,乃密往向飲酒賓館看之。


    廣上下詳觀仔細,知蛇無所從來,惟楣間懸朽弓一張在上。


    廣知其由,乃復置酒舊所,依前排位,召客與飲,因問客曰:“杯中復還有蛇否?”客仔細看之,答曰:“有形如前。


    ”廣曰:“非有蛇也,乃其上所懸之弓影也。


    ”命去其弓,則杯中即無復有前之影矣。


    客心豁然,沉屙頓除。


    其明辨大約如此。


    廣與王衍齊名,故天下言雅淡風流者,必稱王、樂為之首焉。


    時晉朝諸官,有半多皆尚放達,致民間風俗亦悉曠盪,皆相率尊崇何晏之學,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為本,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


    陰陽恃以化生,賢聖恃以成德,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


    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誕為美。


    王衍為宗,相扇成風,弛廢職業。


    裴頠知其誤國,乃著《崇有論》一篇,以矯世弊。


    論之略雲:  利慾可損而未可絕去也,事務可節而不可全無也。


    談者深裂有形之累,盛稱無空之美,遂薄綜世之務,賤功實之用,高浮遊之術,卑經訓之賢,人情所徇,名利從之。


    於是言藉於虛,謂之玄妙;處官不親所職,謂之高雅;奉身散其廉操,謂之曠達;故悖吉兇之禮,忽容正之表,瀆長幼之序,混貴賤之等,無所不至。


    夫萬物之生,以有為分者也,故心非事也,而製事必由於心,不可謂心為無也;匠非器也,而製器必由於匠,不可謂匠為非有也。


    由此而觀,濟有者皆有也,虛無奚益於已有之群生哉?  此蓋述其大略,全載頠傳。


    論成,而識者皆膾炙嘆賞。


    然而君昏於上,臣風於下,人民效之,習俗競成,不能卒變矣。


    且勢位之家互相薦托,惟以錢為進用。


    賈、郭等恣橫淩暴,貨賂公行,官私濫用,不辨賢才,有錢則貴。


    時有南陽隱士魯褒字元遒,好學多聞,以貧自立,不幹仕祿。


    見朝中宰執惟錢是務,乃作《錢神論》一篇以譏之,曰:  錢之為體,有幹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


    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故能長久為世神寶。


    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得之富昌。


    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


    身多者趨前,身少者處後。


    錢之為言泉也,無遠不達,無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


    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由此論之,謂為神物,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勝可使敗,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伸,幽¨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


    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紀極,執我之手,抱我終始。


    故諺有曰:惟錢無耳,可使神鬼。


    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時之明人,見此論無不稱嘆。


    秘書監劉毅錄此《崇有》、《錢神》二論,進帝視之,又反覆詳解,勸帝行之。


    奈乎晉惠帝索性庸騃,雖有賢臣明言其情,亦不能允行其事,凡百所為,悉要詢諮賈後,是以不能保終其位。


    又舉惠帝之愚庸梗概言之:一日朝暇,與數臣入華林園閑玩,忽聽得草茵中蝦蟆聲鬧,乃問眾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諸臣子皆不敢妄對,左右侍從者見帝問此,皆忍笑不住,謬應之曰:“在官地上叫者為官,在私地上叫者為私。


    ”帝亦不知其譏己,乃點首而出。


    及再禦殿,隻見大司農出班奏道:“今天下郡縣有本數十餘處,言其境內有大旱者、大蝗者、大淹者,乞宜發詔賑濟,免致為盜。


    ”遂將諸本呈上與看罷,與眾言曰:“這本上稱言無水,那本上稱言大水,何為荒?百姓既雲餓死,何不食肉糜乎?那有許多錢糧賑濟他們?”眾臣子皆冷笑而退。


    自是郭章、賈謐等皆不以帝為意,愈肆欺罔。


    而王戎、何曾等又皆日肆宴樂,一費動至萬錢,並不以大政關心,而皇綱漸至淩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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