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把春償酒,都將命乞花。


    生顧雲曰:「這是你的字?」雲曰:「呈醜,呈醜。」又見香幾上畫屏閑整,銅爐內煮一縷青螺甲,膽瓶中浸一枝剪春羅,旁有一座花梨架。內列楸枰、冊頁、管弦、檀板諸物。生就坐。鴇兒出雲:「從早直玩到這時候才來,相公們是那裏遇見他姊妹?」鬆曰:「他們會躲,我們也會尋,怕遇他不著?早上便宜了你家一餐早飯,如今來補數了。」鴇兒指生問雲:「這位相公貴姓?從沒有來過。」梅曰:「是石相公。」鴇兒想一想雲:「莫不是山老爺的親麽?石相公貴客光顧,不曾備得什麽東西相待,怎好?」雲曰:「另的一點不要,口幹了,快些取茶來!鴇兒連聲說:「有,有,我去叫妮子們送來。」不一時,出茶啜畢,梅、柳高燃紅燭,復令小鬟行酒。


    鬆曰:「今日想有個酒鬼尋替身了。」柳曰:「酒鬼若尋著你,渴虹還想出世?」鬆曰:「如此花濃酒釃,那得不死!」雲影將瓶花移近梅萼曰:「眼前一三字聯,誰能解?誰能對?」鬆曰:「可是『花對花』麽?」雲曰:「然。」生曰:「我們今日豈不是『酒尋酒』?」眾皆服其敏捷。生向二女雲:「日間賞名花,對傾國,未及一聆清音。且喜紅燭迎人,管弦在側,二卿何吝陽春一曲,以盡賞心!」鬆曰:「蓮峰識趣,倒像慣走陳留。一善四弦,一工橫笛,請各奏所長。」柳曰:「恐巴歌汙耳,貽笑知音。」梅曰:「石相公見愛,便醜也不敢不陳。」於是,梅橫玉笛,柳抱檀扌曹以歌曰:


    天絲一縷枝頭裊,百舌撩人啼不了。


    遣愁盡道莫愁家,誰識莫愁愁更悄。


    琵琶切切笛淒清,不奏繁聲與慢聲。


    幾闋新裁幽恨曲,欲訴還悲調不成。


    雙鬟家在春風裏,翠眉玉靨羞紅紫。


    猶憶當年發軃肩,名園妒殺閑桃李。


    十三嗬粉試新妝,十四穿針繡鳳凰。


    曾經捉句敲風月,曾經抱瑟辨宮商。


    斂鬢梳鬟年十六,嬌憨猶繞爺娘足。


    學解連環笑臉生,深閨誰慣雙蛾蹙。


    一朝零落碾香塵,一朝飄泊逐春萍。


    無限傷心事,青眼誰為盻睞人?


    章台姊妹多夭冶,爭持紅豆拋鴛瓦。


    妾獨含悲對夕陽,無言悄立簾櫳下。


    有時對鏡倍傷神,退盡鉛華影自親。


    我昔多情憐小小,人誰有意叫真真。


    有時夜聽參差品,冷月寒煙不成寢。


    銷盡屏前蘭麝香,羞看帳裏珊瑚枕。


    有時拂拭枯桐枝,欲彈不彈意遲遲。


    高山流水宛然在,賞音何處覓鍾期?


    百憂千慮心如搗,怨雨愁雲天亦老。


    白圭忍使青蠅玷,隋珠暗擲蜣螂抱。


    奈何奈何天實為,鶴可煮兮琴可炊。


    君不見王嬙與蔡琰,黃塵千裏嫁胡兒。


    寄將十八拍中淚,灑遍青青塚上蓷。


    又不見梓澤梁,天寶楊,雙雙佳麗奪齊薑。


    馬嵬夜半胭脂血,還與樓前色共殷。


    紅顏命薄方難就,秋葉春冰爾何厚。


    妾今譜作短歌行,能令淚濕英雄袖。


    當筵且莫歌嗚嗚,移宮換商來歡唿。


    金刀催動檀木奴,愁城百雉醉後屠。


    杯深莫慮春宵促,猶喜相逢鬢皆綠。


    歌聲怨亂,滿座唏噓。石生合著眼如癡如醉,昏昏不語。雲曰:「要快活,聽你歌兒朝著我們訴苦,你看一個活潑潑的被你弄得不動彈了!」鬆推生雲:「蓮峰不要裝假死!」生復與二子大唿索戰,梅、柳殷勤陪勸。觥籌交錯,直飲至夜分,鬆、雲欲別,生已沉沉醉倒。二子遂留生而去。鬆語柳曰:「今日他中酒了,你莫要不辭小官。」柳推鬆出閣雲:「還你個坐懷不亂。」


    二子既出,柳絲向生耳畔低叫雲:「三相公!三相公!」石生不聞。二女將生扶入羅幃,覆以錦被。石生鼾鼾睡去。梅曰:「這生溫潤如玉,深可人意。」柳曰:「不但人物風流,更是才華出眾。」梅曰:「世間女子若嫁得這樣兒郎,也不枉一生。」柳曰:「日後若得託身如彼,情願和你共事一人。」梅曰:「且莫要作此癡想!」柳曰:「今晚不要閑過他,你陪他罷!」梅曰:「他醉了,小夥子也未必慣經。」柳曰:「總是夜長難睡,且和你下局棋兒,等他醒來,將舊時筆作請政請政,與他話個通宵如何?」梅曰:「正有此意。」遂取棋枰對弈。


    局猶未終,忽聞帳中喘嗽。二女悄至床前,輕輕鉤起帳子。石生矇矓內聞得麝香撲鼻,驚開倦眼,方知睡在梅、柳床上。見二女在旁,即問鬆、雲二子,柳曰:「去多時了。」石生起坐帳中,梅曰:「好睡也。」生曰:「好醉也。」柳曰:「待我去取茶來。」遂抽身出外。梅萼坐在身旁,持生手曰:「三相公今年貴庚?」生曰:「十八了。」梅曰:「原來還是我大一年。」生曰:「柳姊十幾了?」梅曰:「他與三相公同年。」又問:「曾有大娘麽?」石生搖搖頭。梅曰:「每常在家晚上誰做伴兒?」生曰:「自己在書房裏睡。」


    一麵說著,打個哈欠,抬起手伸伸腰。梅萼輕舒玉臂,趁勢抱住石生,低語雲:「怎的這樣倦?陪你再躺躺罷。」石生神性飛越,止不住目亂心迷,將口捂住香腮輕問:「柳家姊不進來麽?」梅曰:「他不來。」石生癡迷半晌,忽想鬆、雲與二女既是舊識,平時必為所溺,遂捺定春心,低頭良久不語。梅又低問雲:「你心兒裏怎樣?」生曰:「今晚醉極了,蒙賢姊姊錯愛,願以異日。」梅撫生背雲:「你敢是要走?起來身上冷了,我〔走〕開去,讓你蓋著被再睡睡。」生曰:「不冷,也不要睡了,口喝得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石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李春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李春榮並收藏水石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