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洋兵得了天津,不上幾日,即攻破北京。北京既破,李鴻章李傅相也到京城,開講和議。洋兵尚是進兵不已,又從天津進兵保定。李傅相嚴檄兩司,各保岩疆,不得與之接戰,以免和議多生枝節。直隸藩司廷雍,同了臬台接到此電之後,以為李傅相有心降順外人。他也想學個乖巧,不等洋兵開到保定,就自己穿了公服,走出城外三十裏接官亭上,遠遠跪著,迎接洋兵。洋兵官大為詫異,下馬扶起,團團圍住,問他來意。廷雍不通洋話,不知所對。洋兵官大起疑意,請他上轎同行,卻派了許多洋兵,軟禁他兩人,不許交頭接耳與跟從的人說話。走近保定城門,又見一個儀從赫耀頭戴大紅頂的官,拜倒塵埃。洋兵官更為駭怪,下馬將他扶起。請出一位從前在過北洋大學堂的大教師,向他二人問話。始知前頭在亭子上拜的是藩台,此刻在城下拜的是臬台。他兩個因為得了議和大臣電報,要他迎降,故而拜倒馬頭,以冀饒他一死。


    洋兵官說道:「 他要降順我,隻要城上豎一白旗就是了,何必作此怪相?」 旁邊便有人說道:「這兩個人極是頑固,他要知道這個通例,他也不作拳匪頭目了。」 洋兵官道:「他是拳匪頭目麽?」旁邊人道:「正是,正是。我們當初在天津圍城中,幾乎被他殺了。」 洋兵官聽了大怒,立刻叫手下洋兵將他二人綁起,口裏還罵道:「 我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不是好貨!」 此時他兩個不知說些什麽,心上隻是後悔不迭,不應聽信李鴻章電報,親來降順外人。於今兇多吉少,卻待如何!心裏盤算一迴,又哭了一迴。


    等到明日,各國總兵官均已到齊,又接著各國公使,也到保定。即在總督衙門大堂開了大會,擺列著四五十張公案,在監裏牽出他兩個,當堂審問。隻見兩人跪在地下,口稱冤枉。上麵正中一個洋人,打著京片子說道:「你這兩個罪犯,今天還有什麽說的?我在你們中國,代你中國教育許多子弟,辛苦了十幾年。你說我隻會拿錢,不會教人做八股文章;隻肯傳教,不肯實心辦事。你教你們總督圍了學堂,殺我師弟,一個個斬草除根。這話是你說的麽?你一計不行,又生一計,又叫你們總督照著山西毓賢的法子,騙了直隸全省的教士,去到保定,殺個雞犬不留。這話是你說的麽?你說咱們西洋邪教,抵不住你的萬法正宗;耶穌基督,抵不住你的黃連聖母。你怎麽今天也會被咱們洋兵拿著呢?你不拜耶穌的,卻為何又來拜咱們洋兵呢?」 說得廷雍啞口無言,汗流浹背。


    抬頭一看,正中坐的不是別個,就是平日與他為仇的北洋大學堂裏的一位教習。自知不妙,頓時失色。又聽那臬司哭訴道:「 這些事情全怪我不上。我當初是極力的在內勸和。製台被我說的漸漸的有了迴意。隻有這廷藩司執意不從,他還罵我是漢奸。他仗著他與剛毅是親戚,一味橫行霸道,將我臬司不放眼裏。把我通飭剿匪的文書,一例批駁。反暗地通報剛毅,說我有反意,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將我革職。他心懷不平,還想殺我。虧得製台保了一折,勸我勉從眾意。無奈在衙門裏立了個義和團神壇,方得無事。並非我有意從匪。我衙門中現有公事底稿可查。隻求洋大人到衙門取了全宗案卷,一看便知我不是個歹人了。」


    洋兵官聽罷,笑了一笑道:「你不過是個熱中小人,知道甚麽是好,甚麽是歹!論起官職,自然他大你小;論起罪惡,自然他首你從。我於今與各國大人商量定了,免你一死,好麽?」臬台叩頭道:「 謝謝洋大人的恩典!」 各國公使、兵官公共商議好一會兒,寫出兩張判條擲下,命他二人同看。上麵寫道:


    直隸布政使司布政使某,身為大員,甘作匪首,誅戮教民,罪不容死,擬斬立決。直隸按察使司按察使某,始意剿匪,後乃附和拳黨,情尚可憐,暫且開釋,以觀後效。


    二人看畢,一喜一憂,自不必說。頓時堂上傳唿劊子手伺候。臬台此時看了藩台上綁,那一種淒涼可慘之色,不覺自傷自悔,以為從此得了狗命,立誓再不為官。一會子廷雍綁出總督衙門,頓時身首分為兩段。劊子手呈上首級。堂上叫送與臬台看過,又吩咐道:「你可知道我們的厲害了。去吧!」那臬台得了命,方抱頭鼠竄而去。各國公使、兵官也大家散迴各地。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蝶隱加評:


    裕祿慷慨死節,與李秉衡同一畏罪而死,並非存心大義。


    聶士成之死最慘,死時肚腹已腐,因死時適在夏日也。


    張德成一無知小民,較之李自成萬不及一,同為裂腦而死,意者天心厭惡,故設此嚴法以昭示後人耶?


    二詩憑弔戰士,自有身分。


    第 十 二 迴 權臣構禍殺三忠 罪魁偷生難一死


    話說各國聯軍自辦山西鄭道台之後,又在北京爭辦罪魁徐承煜、啟秀二人。議和大臣李鴻章無可奈何,隻得順從各國公使之請,一連打了無數電報到西安行在,爭論此事。朝廷無奈,隻得允從。


    原來這徐承煜就是大學士徐桐之子。徐桐本是個窮翰林出身,又是個極勢利極熱中的人,做官做了二三十年,不得一個好差使。他這一口怨氣,無處發泄,積之愈久,發之愈烈。遂將這股毒氣,一一移到同寅身上。久思藉此報復,一消胸頭之恨。恰好那年朝廷冊立大阿哥的時候,要想選兩個八十歲老臣作為師傅,遂選了一個崇綺,一個徐桐。崇綺是個承恩公,本來是穆宗毅皇後生身之父,為人老態龍鍾,雖沒有什麽學問,卻是和氣可接。隻有徐桐這老兒,年紀雖活到八十歲,一味意氣用事,倒像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動不動與人生氣,又歡喜在人麵前說小話。他想一個人孤立無助,與其援引門生故舊,受他們他日反噬,不若提拔自己兒子,作一根深蒂固之人。遂用嚴嵩遺策,想了法子,一連把他兒子徐承煜升到刑部侍郎。他的兒子既然升到刑部侍郎,兩父子就在朝中橫行霸道,肆無忌憚。庚子五月間,拳匪初起,與剛毅定了一條密計,在朝中說了些激烈話,激動朝廷,要想藉此大殺朝臣,以為箝口地步。他平生看見辦洋務的官員,升官發財極其容易,比他們做翰林的大占便宜,最為心中所不喜。庚子五月中,拳匪入京,太常寺卿袁昶袁大人首先上奏,請飭地方官剿辦。此奏一上,朝廷一無成見,隻惱了徐老頭兒和剛毅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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