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巷過年的四方宮內人蟻浮動,掀起一陣驚天的喧譁。


    兩扇厚重的金釘紅門,被從外往內拉開,豁開一道口子,兩方渺小的人影不顧一切地跑進去,形成兩道虛實相生的弧線,散在不尋常的宮道上。


    王獻邊跑,邊拉起過來迎接的方源一起跑,低聲喊:「方統領你來,其餘人退散!」


    方源邊跑邊大喝:「一副隊跟本將來,其餘人都退散!」


    「官家在哪兒?!」


    「不,不知道。」


    「去找皇後,問出所在地!「


    「到底出了什麽事?」


    錢檀山遏製嗓音,低聲吼:「不要問,照做!」


    方源從皇後守歲的觀寶殿下來時,最後幾步沒踩穩,直接滾了下來,不敢停留,半爬半挪滾到二人身前,喘著大氣兒:「官家在清心閣舉私宴!」


    他們立即往清心閣趕。


    *


    清心閣內。


    局勢翻轉。


    「朕讓你們將他誅殺!」


    趙晟見那些人並不聽令,驚懼到極點,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吼,嗓子逐漸劈啞。


    宇文平敬攤開手,低悶地陰笑,「官家這些兵不是邵梵手下方源的兵啊?是從樞密使那裏掉來的嗎?」


    趙晟幾乎將眼珠子瞪出,其餘二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身子一軟,十根手指頭分別掐到那左右二人的胳膊裏去,用的力,竟將他二人夾棉的官袍生生揦出一條拉絲的白痕,他推開那二皇黨,往後退,退到水邊上,涕淚縱橫:「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宇文平敬身高近六尺(西北漢子 1.8 米左右),煙花炸在他身後,臉色卻是背光漆黑的,落在趙晟眼中,似一坐可怖的瘟神。


    他崩潰了,「劉重成是你的人.......你先要殺我,我才會這麽做!我是被你逼的!」


    「哦?」宇文搖搖頭,「難道不是因為我的官家不聽話了嗎?動手——」


    三人臉上血色褪盡。


    二皇黨見那些兵衛轉向朝自己靠近,口中打顫吐沫,撐著手在原地發抖,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能陪趙晟搞暗殺的,又怎會是鄭禦那般有氣節的臣子?


    煙花炸開,兩人在五彩浩渺的煙花下被那衛兵一抹脖子,噴出的血飆在趙晟臉上,趙晟靠在亭柱上,嚇呆了表情,做不出任何反應。


    宇文平敬搶過劍,當著趙晟的麵將刀塞入一皇黨手中,「此人意圖弒君,令一臣護帝君,然......李四海,倒酒。給官家拜年。」


    宇文平敬側頭。


    趙晟已經全然呆傻了。


    他不是宇文平敬的對手。


    他不是啊。


    「李四海,你竟然也......」


    李四海咬住下唇憋住哭聲,顫抖著兩腿跪著爬著用膝前行,抓起那原本給宇文準備的殘酒,卻發現手抖動得太過厲害,隻好狠厲劈了自己手骨一掌,用劇烈的痛來掩蓋懼意。


    他將酒用最大的酒盞倒了滿,依舊爬著,朝趙晟的方向去。


    「官家,喝了吧,喝了很快一去,睡著了,就不疼了。」


    趙晟這時,竟突然問,「我這是在夢中嗎?是不是太祖故意嚇我的,四海?」


    李四海聞言,眼淚糊住眼珠子,鼻涕串進了唇縫,嗚咽出一聲:「好官家啊,咱們.......喝了就睡,再也不做噩夢了。」在趙晟眼裏,宇文平敬變成了鬼,李四海就是要索命的無常。


    他抓住柱子,抱住柱子使勁兒撞頭,大喊,「不,不,不!不要!」


    「不要!」


    煙花劈開,將他絕望悽厲的聲音掩去。


    這聲音又比幽禁於霖鈴宮內的趙洲,好上多少呢。


    王獻與錢檀山帶著方源趕來時,進入殿門便立即封控緊鎖,整個清心閣意外安靜。


    方源臉上倒灌著瀑布般的汗水,後背與手心已經全濕了一遍,待走進閣內,尋到後苑,看見眼前一幕。


    登時驚嚇地魂不附體,人首分離。


    愣愣地看著,宇文平敬哭喪。


    旁邊一人挨刀,一人捏刀,宇文平敬身上也留著血,他跪在趙晟麵前,不住地涕淚磕頭,對著死不瞑目的趙晟。


    而趙晟,已成屍體.......


    錢檀山抽了魂般倒在地上慟叫,王獻與其餘人磕地跪下。


    新春嘉平,長樂未央。


    晚了一步,便是悲劇。


    第47章 銀盤鏽血(五):喪鍾  月色溶溶,雪下的緩慢。


    宮內各處都充滿老少婢子的歡聲笑語,吃火鍋,放鞭炮,觀月樓上,皇後攜眾娘子與皇子公主們一塊兒瞧煙花,李娘子一手扶肚拖著腰後,麵上滿是柔和。


    還有那放遠望去的市坊,勾欄瓦舍中,店家的旗幟高揚,市民著冬裝提燈籠,小孩們頭帶鮮艷的鬧娥,穿好新衣服騎在阿爹背上,在人流中湧動中看打鐵花,搶酒樓老闆灑下的紅包。


    沒人知曉,此時此刻,大盛的皇帝已經死了。


    清心閣仍舊眾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靠近。


    閣內,方源等人將趙晟的禦體停於書房榻上,於閣邊提桶取水,一遍遍地沖洗閣上血跡,方源自視見過許多種場麵,如今親手匍匐抹地,仍舊不免兩腿發軟,喉嚨發堵。


    血水經過幾次沖洗,已成淡淡粉色,通過吸水的汗巾緩緩滲進他袖口,他目眥欲裂地低叫了一聲,燒手般的將抹地的汗巾丟出去,空踢了幾下腿,「不幹了......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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