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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春深夏淺,崇山峻嶺的西南依然有揮之不去的清寒。晨間趕路時依舊寒風瑟瑟,吐息均有白氣從鼻竅溢出,但等待日頭升起,刺目的陽光劈頭蓋臉直下,又像是小刀子在皮膚上不斷的輕擦,若是普通人,臉頰上早就蜷起了一層又一層被曬傷的皮屑。


    蘇輕雪現在的修為也還不到自成天地的境界,一路披星戴月,餐風露宿,漸漸地開始有些吃不消了,飛劍逐漸的就落到了別人的後頭。


    他又開始有後悔的念頭,當初他做決定的時候不那麽輕巧就好了。進入昆侖之後的日子,跟他當初所設想的完全不同,僅僅是外門教授的課業就跟他當年在天山雪所學差異甚大,門類廣、難度高,同時淘汰製的競爭壓力也讓過慣散漫生活的他頗為不適應。


    但矛盾的是,和他拖遝的課業相反,也不知是怎麽迴事,多年來一直緩慢攀升的境界居然莫名其妙的突飛猛進,一舉突破了築基。一開始他是不安中又揣著一絲慶幸,因為如此則被萬眾矚目,甚至有內門的峰係提前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外門給他授課的師兄師姐替他分析了各個峰的情況,其實以他的性子來看,劍峰這種整個昆侖的精英都濟濟一堂的地方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他從來都不是那種當斷則斷的人。


    縱使他本身性子懶散,但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大仇未報,不該安於現狀。另外,很多時候他自己也不想承認,但劍峰“昆侖第一峰”的名號的確勾起了他內心深處對於從前天山雪尊貴又優渥的日子的懷念。


    如他所願,初入劍峰那一段時間,他確實有一種受到萬眾矚目的光彩,化神期大圓滿的長老紆尊降貴親自收他為徒,他還未結丹,卻已有資格入劍廬選取自己的飛劍,在特定的空域練習禦劍飛行。


    但短暫的虛榮很快就如煙散去,他很快發現劍峰的課業甚至要數倍重於外門,而且大部分都是新近一千年來的總結,他從前是聞所未聞。身邊的師兄師姐們無一天賦不強,勤學苦練的勁頭較之淘汰激烈的外門也毫不遜色,他本來就是很容易受外界環境影響的人,一次次的搞砸課業也讓生性敏感的他時常覺得自己抬不起頭,於是那種熟悉的焦慮感又重新迴到了他的身上。


    好在他新拜的“師父”並不是嚴苛之人,麵對他學業上的困境,人也隻是寬和一笑,說下次努力便罷了,還每每都慷慨地給予他靈草丹藥,替他爭各式機會難得的試煉,幾次下來,整個劍峰的人都知道這位真人對他新收的徒弟寄予厚望。


    即使私下裏有資曆較長的師姐曾經隱晦地告訴他,他選錯“陣營”了,這位真人雖是劍峰長老,但同時卻兼任六大堂的高層職務,劍峰上層已經有人懷疑他是金母元君那一派的,劍峰現在的峰主是蘅蕪真君,投靠對家營下的樁子可不是什麽聰明的選擇。不過蘇輕雪卻覺得哪有那麽嚴重?政治鬥爭應該離他這個築基期的小修士還很遠。


    但是這一次,他心裏還是對他“師父”給他安排的這次試煉頗有些微詞。前往西南邊陲的花繁城轄下的一個小村莊調查一次隻在普通百姓中爆發的疫病。這一來一迴除了路上辛苦,能得到什麽鍛煉?何況昆侖和花繁城相距千裏,他雖能禦劍,但距離一遠,單他丹田那點靈力根本耗不下去。


    可是他又是個不擅長拒絕別人的性子,便隻好來了。


    “阿雪,你怎麽了?”前頭注意到他的女劍修很快掉頭趕迴了他的身邊。


    蘇輕雪雙手撐著膝蓋不斷地喘著粗氣,一張小臉已經被曬得兩頰發紅,鬢發被汗水一條條地粘在臉側,他試圖強撐著直起腰,


    “沒……沒有事,師姐你們不必管我……我待會兒會跟上你們的……”


    “那怎麽行?”女劍修皺眉道,“咱們是一個小隊,不會讓任何人掉隊的。”


    其他劍修也紛紛調頭迴來,有的男修就不會像那女修這般溫柔,說話也是直來直往的,


    “才飛了多久他就不行了?”


    “就是,這才哪到哪兒啊?”


    女修瞪了他們一眼,“蘇師弟才剛剛築基,能夠禦劍跟著我們飛這麽遠的路已經是很了不得了,從昆侖到花繁城要有上千裏,你們幾個做師兄的就不能體諒一下他嗎?”


    “所以我說,本來就是金丹期才有外派出任務的資格,才築基的小孩就別來湊這熱鬧了!”為首的男修嘟囔著。


    蘇輕雪郝羞地低下頭,他身邊的女修卻揚聲替他懟了迴去,“蘇師弟可是天水靈根,不到半年就被劍峰從外門破格錄取,十五歲的築基修士。您這麽大言不慚的,倒是說說您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境界?”


    “你……”男修一時詞窮,最後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行行行,我比不上你牙尖嘴利,我不跟你們爭了行吧?反正你們女的就喜歡他這種細皮嫩肉的,生怕他磕著碰著,怎麽說都是你們有理唄!”


    女修氣的差點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跟他幹架,蘇輕雪勉力拽住她,“是我太沒用了,大家別因為我吵架……”


    “知道就好——”男修故意把聲調拖得長長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女修漲紅了臉,氣得直接掙開蘇輕雪,“阿雪你沒錯!今天看我不教訓教訓他……”


    現場一時雞飛狗跳,不過其他人大多是見怪不怪了。天賦高到被劍峰破格錄提前錄進來的小師弟,本來就是木秀於林,引人注目,但等來的是這位小天才愚鈍於課業的傳言,劍峰素來有強者崇拜的情結,有人對他從一開始單純的好奇,就逐漸轉變的開始有些鄙夷和不屑。


    然而蘇輕雪相貌又十分的招眼,使得不少女修都對他偏愛有加,要知道自從一百五十年前昆侖將學院製改迴座師製之後,能進劍峰的女性越來越少,正好在少年們蠢蠢欲動的年紀碰上“僧多粥少”,這無異於火上澆油。不少男修們漸漸開始經常針對蘇輕雪酸言酸語,看不過眼的女修站出來迴懟,引得男修們怒火更盛,最後總能掐出一場男女全武行來。


    這樣一來二去次數多了,總不免有吃瓜群眾感慨,劍峰這哪兒是招天才?簡直就是招進來一個禍水!


    “行了!”後方突然一聲大喝,領隊的男修馭著飛劍從空中降下來,“蘇師弟這次隨同乃是清虛真人的意思,誰若是有意見不如親自跟他老人家說道說道!”


    他的話語似乎比其他人更多了幾分威嚴,方才還口若懸河詭辯不斷的男修們這次都閉了嘴,半晌各自訕訕地沉默了。


    蘇輕雪囁嚅道,“鍾師兄……”


    鍾子期拍了拍他的肩,他緩緩環視一眾人,朗聲道:“諸位蘇師弟的靈根、天賦和年紀都擺在這裏,他是有真才實學的,好不容易我們對抗無才無德之輩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何必在這個時候起內訌,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他的話音剛落,高天上便由遠及近飄來了若有若無的簷鈴聲。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引得紛紛仰頭望過去——隻見一輛裝飾華貴的雲車在他們上空遠遠地飛來,車壁上鑲嵌的寶石光芒隔著半裏遠都能耀花人的眼。


    這一路上他們不止一次見到這輛招搖的雲車了。說來也巧,某個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正好帶病迴鄉,勢必要借道兩州交界的花繁城,他們的路線十有八九要重合。


    “又是她!怎麽總是陰魂不散!”


    方才還要為蘇輕雪出頭的女修轉而憤憤道,這一次她的反感引起了全隊人的認同,鍾子期完美的完成了一次矛盾的轉移——


    “以前我一想到連她這種人都進了昆侖還占著掌門徒首的頭銜,那惡心的勁啊真是一陣陣的,好不容易她要死迴家了,真是見鬼了還要和她一路!”


    “唉,沒事兒,咱是大度的人,就當她是扶棺迴鄉,計較個啥!”


    “黃泉路漫漫,她的盤纏帶帶夠了嗎?不夠我可以現在就給她燒點!”


    尖酸刻薄的話語很快引得人哈哈大笑,男男女女之間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仿佛剛才的一點小齟齬沒有發生過一般。


    蘇輕雪夾在中間,隻好尷尬地陪著他們笑。


    他大概知道,這師兄師姐口中的那個“她”應該是望月峰的紫光真人。早在沒入昆侖前他就見過她一次,破曉的雪林上空,一群禦劍而來的修士們繞著他們盤旋,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高階修士,其中一個秀發微蜷、麵部輪廓美得分明的女修有條不紊的指揮著他們進行善後工作,他意外於她的境界並沒有比別人高出多少,卻像是這群高階修士的領頭人,便不免多觀察了兩眼。


    後來南晉分部被徹查,弟子甄選重新開放,他初選被選上之後,才聽人說那群人都是昆侖內門的甄選者,而那個漂亮的很有特點的女修便是他們的上司、昆侖的高官,當時大部分得到補錄的初選者都對她感念有加,稱他們是青天在世,他因此對紫光真人的第一印象其實是還不錯的。


    但沒想到入了劍峰之後,才發現紫光真人簡直惡評如潮。劍峰簡直反她反到了一種瘋魔的地步,不管什麽場合,無論與她有關或是無關,總會有那麽一兩個聲音生拉硬拽也要把“紫光”拉入話題,如果有個別師兄師姐平時的比試中發揮失常,周圍人就會哄笑道“你拔劍的樣子和紫光一樣美麗”;又或者小考失利,就會有人說“您這一科莫不是紫光教的吧?”;更誇張到就連大家夥練劍練累了坐在山崖邊觀看日落的餘暉,話題沒繞兩下就變成了“看到這霞光微微泛紫的模樣我就想到了紫光,想到了紫光我就想到了海西,去年上半年,紫光在和海西的交鋒中英勇撤離,光榮負傷,以殺傷零人的戰功成功榮升六大堂侍郎,不愧是玄皇徒首,堪為我昆侖楷模……”接著大家一起撫掌大笑,在歡聲笑語中師兄弟情誼得到了升華。


    他對紫光真人到底犯了什麽十惡不赦之罪大為不解,找了私下裏關係不錯的師姐詢問,那些平時對他溫溫柔柔的師姐們皆是一副咬牙切齒,仿佛紫光屠了她們家八代祖宗一般


    “區區一個沒有實力的花瓶憑什麽當玄皇徒首?去他娘的‘政治考量’,咱們玄皇當年一劍開天威震四海的時候他朱洲不知擱哪塊角落玩泥巴呢!上頭的某些人真的不要臉,為了權勢真是不擇手段,她的存在就是對玄皇的侮辱!!”


    “認不清自己的實力還硬要去海西,結果一招半式都沒出,直接被戰場給嚇的灰溜溜的逃迴來。玄皇蕩平四海八荒,九洲朝於昆侖,鈞洲一腳踹碎了弱洲病夫的牌子,結果就被這種人這麽給撿了迴來!”


    “而且世人對女修常懷刻板印象,這女的簡直就是在應和他們心中偏見的典型,姐妹們辛辛苦苦的修煉,到頭卻可能要因為她連累我們一起被嘲諷,我們不惡心她那惡心誰?!”


    “……”


    他聽了成筐的謾罵,隻覺得頭昏腦脹,到最後腦海裏的印象最清晰的居然是……原來那個上清君在大家心中地位是真的很高。


    這麽一來,照這樣群情激奮的說法,仿佛又有那麽幾分道理。


    劍峰的高階修士似乎從不對手底下的年輕人言語裏對紫光的攻擊有所表態,他本以為劍峰上下一心,直到望月峰傳出紫光病入膏肓的消息,劍峰弟子徹夜狂歡如遇年節,他接到師姐們宴飲作樂的邀請,卻被他“師父”清虛真人關在洞府內不得外出。那一天,一向溫和清雅端正自守的“師父”破天荒地給自己斟了杯酒,山那邊的歡唿與篝火的紅光隱隱約約,他幽然長歎:


    “他們討厭的是紫光這個人本身嗎?他們討厭的隻是今不如昔罷了!沒有紫光,也有藍光紅光白光,她隻是兩個勢力在彼此鬥爭中被立起,供眾人攻擊的靶子罷了。”


    但是蘇輕雪聽得懵懵懂懂,而且隨著幾次被人在背後不懷好意的喊“男版紫光”,他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反射性的像是被紮了一下似的。


    不過驕傲如劍峰,早前大部分人也隻能是在背後說說她,礙於她背後站著半個長老會,顧及自己的道途,敢正麵與她對陣的人少之又少。據說鍾子期鍾師兄曾經和幾個同門師兄師姐在執法堂前堵過她,因此還惹來了長老會的懲罰,因此在劍鋒同境界的師兄弟中反而有了那麽一些威望。前段時間他又和幾個師兄師姐們籌謀了一件“大事”,據說還跟紫光有關,此他雖然境界未升,寸功未立,職分卻小小的升了一級,隱隱一派劍峰門徒小領袖的架勢。


    雲車從他們的頭頂經過,很快消失在遠方,隻留下一道長長的白色雲跡,車上的人似乎從未注意到她下方的幾個小點。


    鍾子期拍了拍手,“各位,我們接著趕路罷,我剛剛觀測了一下,花繁城離我們也就兩百多裏的路了,抓緊時間的話,天黑之前應當就能趕到!”


    又轉身對蘇輕雪輕聲道:“蘇師弟與我同乘一劍罷,我帶著你也不妨事。”


    蘇輕雪道了幾迴不敢,奈何鍾子期堅持,他無奈,到底還是握住了鍾子期伸過來的手,借著力跳到了他的飛劍後方。


    “最好抱緊我,不然小心平衡不穩,摔下去可就糟了!”鍾子期扭頭囑咐他。


    蘇輕雪咬了咬唇,覺得有些別扭,但到底是兩個大男人,好像抱一抱也不妨事,最後還是試探著將手臂環過他的腰,卻沒想到對方突然把自己的雙手扣住往前一帶,他措不及防,前身直接貼上了對方的後背。


    “緊一點好,我飛得很快的。”對方的語音裏似乎帶了點笑意,飛劍猶如離弦而出,果然是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已經前進許久的隊伍。


    唿嘯的風裏,蘇輕雪聽到他前麵的鍾子期大聲問道:“喂,我問你,平時夜半,你去沒去過後山的竹林?”


    他覺得莫名,“迴師兄,我夜晚都在入定打坐呢!”


    前麵的人似乎笑了一下,不再與他說話了。但蘇輕雪不知怎麽了,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讓他不覺得不對勁。


    風蕭蕭裏,紅日西沉。


    傍晚時分,他們果然即將抵達花繁城。蘇輕雪有些惴惴不安,“鍾師兄,我……我聽說花繁城是莫家的地盤,他們盤踞在此上萬年,一向很是不好惹……”


    反正他當天山雪掌門的時候,莫家便已經是割據一方的龐大家族,更是帶頭不聽號令的那一批世家之一。他當年一個大乘期加上宗門裏一票的高階長老都奈何不了他們,何況現在……


    鍾子期笑起來,正要和他解釋,沒想到旁邊離他們很近的師姐就已經先聲奪人,“哈哈哈,師弟你是聽哪個老古董說的?莫家在一千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他愣住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裏,當年的墨家雖然不是鈞洲最家大業大的世家,卻因城址易守難攻,又扼兩洲要衝,來往商貿,獲利頗豐,其族人更是出了名的狡詐和不擇手段,即便上萬年裏鈞洲幾度易主,可花繁城和莫家卻從未倒下。


    卻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如此輕巧的從後世人的嘴裏聽到莫家覆亡的消息。


    最前頭有人喊了一聲“到了”,他抬頭望過去,當即驚訝地瞠目結舌——隻見花繁城如堡壘般的森嚴城牆高聳入雲,卻從斜對角開始被平白削去了一半,邊緣平整光滑,像是天神隨意的手起刀落削掉了半邊泥塑一般,這份滑稽的造型裏蘊含著令人畏懼的力量。


    周圍的師兄師姐們都停下飛劍,雙手合十,有的念念有詞,有的拜了再拜。一邊的師姐拉了他一下,“快!機會難得,這可是鈞洲大陸上留存的為數不多的開天劍意遺址,有什麽求掌門在天保佑的,趁現在趕緊許呀!”


    蘇輕雪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這難道是連……掌門的手筆嗎?”


    “不然呢?”師姐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合眼拜拜了,“除了咱們掌門,誰能使出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劍?我建議你有空可以詳讀幾遍《上清君傳》,沒有的話我借你呀……”


    蘇輕雪已經恍惚的有些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了,他呆呆地凝望著那被削去半邊的城牆,火燒雲繚繞的天色下,那份殘缺的壯美直擊人心。不管再怎麽不濟,他也是曾經的大乘期,自然比任何人更能清楚,若真有這一劍,那威力該是如何的巨大而可怖。


    這一刻他終於有些切身的能夠體會到昆侖上下對玄皇的崇敬……可是真的很難想象啊,那個雨夜裏被他一劍穿胸的孽徒,竟然還有從泥沼裏爬出的力量,再世為人,他已經再難企及那人的高度。


    因為在城外拖延了一段時間,劍峰小隊進入城中已經是夜幕降臨時分。


    蘇清雪兩輩子都還沒有真正到過花繁城,還來不及細看城中風物,昆侖西南分部的弟子就已經麻利地將他們一行人引至設於城中莫家堡舊址之上的西南分部大堂內。


    “還請前輩們稍休息片刻,”分部弟子殷勤地給他們端茶送水,這人至少是築基後期的修為,姿態卻放的是十足的低。


    蘇輕雪如今接他彎腰雙手遞來的茶水都有些惶恐,心裏倒更是驚詫,昆侖果然不容小覷,連一個普通外門弟子都不容小覷。


    鍾子期皺眉,不滿地問:“你們主事人呢?怎麽一個都不曾見到?”


    “迴前輩的話,主事們方才忙著給前頭來的紫光真人冶宴接風洗塵,真人體弱,大家才護送著她去下榻的府邸,這會兒估摸著還有半炷香的時間才能陸續迴來。”


    劍峰小隊一行人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和紫光冤家路窄的這個地步,眼看著跨過這座城就能迴老家了,她居然還要特意在邊界線旁歇一歇腳?


    有性子急躁的劍修當即表示不滿——


    “開什麽玩笑!”


    “怎麽老是她?”


    “還有完沒完啊?”


    “……”


    鍾子期直接把劍拍在桌案上,“麻煩你們搞清楚主次,我們奉旨前來調查,而她隻是個借道的!因為她而耽誤內門的案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但任憑劍峰小隊如何炸鍋,分部弟子隻是陪笑著說些於事無補的場麵話,劍鋒的弟子再惱也不能動真格,何況他們這一趟領的任務隻是調查取樣,無官無職,而西南分部雖說是外門,到底也是昆侖職官體係內的機構,真對人尋釁滋事,隻怕迴去之後會挨上記過查處,平時身為劍峰弟子,上有師父們護犢,這群精英苗子倒是滿不在乎,但天罡演武在即,蘅蕪元君還出征在外,若是被政事堂揪住辮子,屆時怕是會引起巨大的麻煩。


    最後,他們愣是在吵吵嚷嚷中一直拖到了夜深,這才有一個分部主事姍姍來遲,照麵第一句話卻是“夜遲了,大家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議。”


    然後不等別人開口,他就招唿迎過來的分部弟子,讓他帶一行人去收拾好的空房,自己轉身撤得跟人有三急似的。


    劍峰小隊的集體怒火無異於達到了頂點。


    “涑河莊離花繁城主城多遠?”迴客房的路上,明顯憋了一路氣的女劍修語氣生硬地拽住前頭引路的分部弟子。


    可憐的分部弟子一個趔趄險些被拽到,他狼狽道:“遠倒是不遠,城頭向東五十裏就是了,不過現在那地方鬧疫病,整個莊子三百多戶人家已經死絕了,到現在封鎖已封鎖半月有餘。”


    “已經到了這麽嚴重的地步,你們居然還有心情宴飲作樂?!”女修的怒火顯然是和之前分部為了紫光集體晾他們的行為針鋒相對。


    “哎喲,您這可是太冤枉我們了!”弟子叫苦不迭,“不是我們不治,實在是這疫病太過古怪,除了封鎖涑河莊和撤離方圓十裏的居民,我們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幾位主事不得已,這才向內門求助的。”


    女修冷哼一聲,正眼都不看他,拎著劍掉頭就走。


    鍾子期在她後麵喊,“以珊!你要去哪裏?”


    “去涑河莊!現在!”女修麵無表情,“采個樣而已要用多久?動作麻利點,明天我就在迴昆侖的路上了!!”


    說著腳底的飛劍眨眼就帶著人躥上了天,分部弟子大驚失色,慌忙去掏傳訊玉簡聯絡自己的頂頭上司,卻不想一道靈力流直襲麵門,他毫無防備避之不及,竟是一招就被根捆仙索捆得嚴嚴實實。


    “誌勇你這是做什麽?!”


    鍾子期素知以珊性子莽撞,雖然他心底裏其實也覺得她這幹脆一去才彰顯劍峰驕矜本性,奈何自己如今升任小隊長責任重大,隻好作勢要追出去,結果萬萬沒想到扭頭一看這邊自己人先內鬥起來,頭都快裂了。


    “子期,其實這迴我覺得以珊說得對,”鍾子期口中那個名叫誌勇的劍修全名李誌勇,他收迴手中的法術,這竟就是之前因為蘇輕雪和女修懟了一路的男劍修,“反正西南分部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人家隻認境界和靠山,紫光一個借道的都能住單獨的府邸,而我們隻有幾間客房,是不是奉旨辦事的他們在乎麽?”


    他的一番言辭再加上先前女修的決絕,成功煽動了劍峰小隊裏的不少人,大家群情激奮,


    “堂堂劍峰劍修何須受這等上不了台麵的勢利眼的鳥氣!這破屋子我們不住也罷!!”


    “就是,他們不待見咱們,咱們還瞧不上他們區區外門呢!”


    “子期走吧!別幾個大老爺們還不如以珊一個姑娘幹脆!”


    鍾子期到底還是經驗少,作為一個小團體的領頭人,自身卻很容易被手底下的意見給帶偏。


    李誌勇繼續義憤道:“再說,到底是六百多條關天人命,涑河莊的疫病一日不治,就一日威脅著周邊的村莊乃至整個花繁城百姓的生命安危,我們動作快一些,醫峰研製對症藥的日程就被提更早一些,為生民立命,有益於道心啊子期!”


    鍾子期麵露猶豫之色,“那......蘇師弟畢竟年紀小,他留在這裏,我們可以先去看看......”


    “捆仙索遲早要耗光靈力,他屆時要是被西南分部的人拿住,那才是更麻煩!”李誌勇難得為蘇輕雪考慮了一迴,隊裏其他人見狀也願意出謀劃策,“大不了你再帶他一程,采樣完了我們就直接迴昆侖!”


    一直維護他的以珊師姐如今不在,蘇輕雪更哪敢搞特殊,雖然兩三天下來已是累得昏昏欲睡,但此時也隻能強打起精神,“師兄我沒事,我跟得上,跟得上!”


    現在似乎沒有任何阻礙的聲音,集體沸騰的意願猶如弦上之箭,不得不發。


    鍾子期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子夜幽深,流動的雲翳遮住了最後一牙下弦月,也遮住了漫天星輝,初時地上還可見零星燈火,待到離內城越來越遠,便隻剩漫天漫地的漆黑。


    五十裏路隻需飛上小半個時辰,很快劍峰小隊就遙遙地看到遠處大地上一小片微茫的光,和在光源周圍繚繞的灰紫色霧氣。


    根據昆侖的測距儀器顯示,涑河莊,到了。


    《鈞洲風物誌》記載,涑河莊直接隸屬於花繁城,建村時間卻要遠久於花繁城,傳說裏從前稱霸一方的莫氏家族就淵源於此,因西南第一大河滄瀾的支流涑河流經於此而得名。它也曾經一度繁榮,人口上萬,後來玄皇滅莫氏,置西南分部,涑河莊逐漸沒落,富戶大量外遷,以至無人問津,默默無聞。


    大概在半月之前,這個寂寥了許久的古老村莊突然爆發了一場致命的災難,先是一場春雷將村南頭的山林劈著了火,村長帶著村中的壯勇前去救火,但火沒救成,反而是救火的人沒了救。


    “不是被火燒死,也不是被濃煙嗆死的……”僥幸沒有當場死亡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描述道,“很多人還沒有靠近火源,臉上就開始出現了像是被烙鐵燙出來的傷口,緊接著他們就開始嘔吐,吐著吐著突然嘔出了一大灘血,人就倒下去,徹底沒了……”


    而這個幸存者也並沒有逃離死亡的陰影,他去世時渾身燎泡,血和流膿汙滿了床被。


    而這場災難才剛剛開始,第二天,山林中的火還在燃燒,沒有人再敢靠近,風帶來了燃燒產生的大量煙塵,孩子們好奇地探手抹著玩弄起來,田間的農忙莊稼漢與農婦們皆被落的灰頭土臉,還有的煙塵飄到了井中,飄到了院子裏正在吃飯的人家的碗裏……當天,整個村的村民都陸續出現了頭昏、腹瀉、嘔吐的症狀,個別嚴重的則皮膚發紅、潰爛,如同被投進沒有溫度和顏色的火焰當中。所有人都開始驚慌,赤腳大夫束手無策,還能跑得動的人拚命地奔向村外去向花繁城內的修士們求助,一來一迴,涑河莊內已經死傷無數,小孩和老人最先撒手人寰,父母兒女哭嚎著埋葬親人,掘土時突然就栽倒在地,同死者泉下相聚。


    而被寄予厚望的修士們卻根本無法查出死因,更別提找到對策,連丹藥都無法挽救人的性命,短短一兩日,涑河莊徹底成了屍橫遍野的亂葬崗。


    事發的七日後,涑河莊徹底迴天無術,而一場春雨連綿而來,山林的火勢得到了控製,但於此同時,很快涑河下遊的村鎮也開始陸續有類似的病症,災難開始不受控製地擴大。


    西南分部的奏報裏,他們是不得已緊急將涑河下遊所有聚落全部疏散撤離,三個金丹後期的主事親自設下結界,封鎖了整個涑河莊,以待昆侖內門救援。


    鍾子期在夜空中停下飛劍,示意所有人暫停前進,他詫異道:“我的神識好像沒有辦法進入那團紫霧之中,你們誰有相似的情況嗎?”


    “估計是因為結界封鎖,神識進不去倒也不是什麽問題。”李誌勇搶在眾人麵前答到。


    “這……還是小心謹慎為上……”鍾子期沉吟。


    “沒必要吧,這隻是一次普通的外派采樣。西南分部的上表不是都說的很明白了,那疫病隻在普通人當中傳染,於修士無礙的。”李誌勇一臉明顯的滿不在乎。


    “這是自然,修士陰短陽長,本就百病不侵,若是真有什麽病連修士都染得,醫峰的化神期前輩早就把這方圓百裏給封了。”其他人也忍不住附和道。


    鍾子期正想開口,突然感覺到自己身後的衣料被人扯了扯,迴頭撞見跟他共乘一劍的蘇輕雪正一臉蒼白地對他輕輕搖頭。


    不要去,能不能不要進去?


    連他無往不利的神識,在觸到那片結界時也如泥牛入海,根本不是什麽所謂的被阻擋,而是進去的那一瞬間就被消解,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這對一向依賴他前世留下老本的蘇輕雪來說,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但一時間,他又不知怎麽跟鍾子期解釋,隻能祈求他們不要如此輕易地入了虎穴。


    他似乎還算幸運,因為鍾子期果然猶豫起來,“但我還是覺得……”


    “救命啊——”淒厲的喊聲劃破寧靜的夜晚。


    眾人聳然迴頭,隻見那紫色的霧氣當中有一道禦劍的人影飛快地閃過,背後還有一道巨大而猙獰的影子窮追不舍。


    “剛剛那是什麽……”有人驚異道。


    “是以珊!”李誌勇急切地喊道,“快去救人啊!!!”


    說著,他一馬當先,駕著飛劍衝入霧氣當中,劍峰一向尚勇,大家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妹情誼,何況以珊又是小隊裏唯一的女孩,當即有人被李誌勇帶的腦袋一熱跟著就往裏衝了進去。


    從眾效應是很難被克服的,尤其是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人的思維更容易被帶著走。而鍾子期並沒有能夠及時有效地阻止,反而是眼見著隊友一個一個的沒入紫色的霧氣當中,明知這樣是魯莽,但搖擺不定的想法依然在他腦海裏激烈的交鋒。


    紫光為何會被群嘲那麽久?他覺得那便是因為她一年前的那次臨陣脫逃,置同門於不顧,可見在劍峰如此行徑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而他作為小隊長此時更應該作出表率——


    “師兄不要——”蘇輕雪驚恐的大喊,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飛劍如流星一般,帶著他和鍾子期一同衝入紫霧,下一刻他們隻覺得身子一重,腳下失去依托,天旋地轉之間,他們毫無反抗之力地摔了下去。


    這可是近乎於十丈的高度,即便修士已非肉.體凡胎,但這一摔也足以在毫無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瞬間致人重傷。


    “咳咳咳咳……”


    蘇輕雪掙紮著醒來,他痛苦不堪地咳出了一口血,隻覺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渾身的劇痛讓他直冒淚花,也不知身上肋骨斷了幾根。


    “師兄?師兄?”他試圖唿喊鍾子期,結果手肘一抵卻觸到了一團軟肉,低頭定睛一看,才發現鍾子期就墊在他的身下。怪不得他還如今一個築基,這般要命的一摔,卻還能夠有意識支撐到醒過來,原來是有人做了墊背。


    但鍾子期也沒有他這麽幸運,身上挨了雙重衝擊,如今也就剩一點微弱的唿吸,人是早已不省人事了。


    而蘇輕雪沒有辦法救他,也沒有辦法為自己療傷,他們所有的物資全在乾坤袋裏,乾坤袋必須由本人的神識和靈力才能打開,但問題是無論蘇輕雪如何忍著劇痛企圖調用這二者,卻發現自己竟然已如一個普通人一般,感受不到身體裏靈力的流動,也無法內視自己的丹田和靈台。


    他無比的驚懼,脊背陣陣的發涼,上一迴令他如此絕望的時刻還是剛剛轉世的時候,眼睛一閉一睜就發現自己的修為和宗門全都沒了,而世間已過千年。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蘇輕雪一邊哆嗦著手擦著自己不斷掉落的眼淚,一邊勉強自己查看周圍的環境,透過遍布的淡淡的灰紫色霧氣,隻能朦朧見到黃土、枯藤、荒村……這裏大概就是涑河莊了,果然就像西南分布的描述裏那樣已經徹底的荒廢。而那紫霧和光源原來是來自斜前方山林裏還未熄滅的火,一直從山腰蔓延至山頂,火勢洶洶,那種極其輕的紫霧就在焚燒之中滾滾向上冒去,最終如同穹頂一樣覆蓋了整個村莊。


    進來的人不止他們倆,還有其他師兄師姐,他必須找到他們,方能有一線生機。


    他咬牙,開始用最笨的辦法大聲唿救,寂靜的村莊裏迴蕩著他一個人的聲音,這樣似乎真的起了效果,不一會兒,遠處紫霧中一道隱隱綽綽的影子慢慢的靠近他。


    “救命——”他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的落水者,從鍾子期的身上爬開,向著那道越來越高壯的影子爬去,“師兄救……”


    求救的後半段卡在嗓子眼裏,他整個人突然僵硬在原地,因為看到了那道影子的真麵貌。


    突出的嘴喙,鱗片密布的身體,長長拖地的蛇尾,以及關節反彎的四肢……正靜靜注視著他的眼眸裏泛著極淡的金紅色。


    這根本不是什麽“師兄”,它甚至算不上是個人。


    “陵魚……魔染物……”蘇輕雪難以置信。


    嗅著血腥味而來的陵魚緩緩打開血盆大口,內裏銳利的尖牙猶如箭簇般林立,後肢下蹲蓄力,它一個彈跳撲向了蘇輕雪——


    腥臭而溫熱的血液潑了他滿頭滿臉,那是陵魚身首分離的一瞬間噴湧而出的,猙獰的頭顱和龐大的身軀倒地的一瞬,無數的裂痕便蔓延開來,轉瞬變成了兩堆模糊的血肉。


    漂亮的很有特點的女修自半空中徐徐降落,她的裙擺如雲漫卷,她微蜷的長發也如雲漫卷。


    那是……紫光真人


    紫霧中,越來越多的影子正在靠近,它們的叫聲如同泣鳴一般,尖銳的仿佛是指甲在耳膜上刮蹭,處在包圍圈中心,蘇輕雪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不是覺得,是真的都豎了起來!像是無形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將他皮膚上的小汗毛往外吸,他茫然的把自己頭頂聳起來的頭發壓下去,期間聽到了劈啪作響的聲音,就像是冬日裏拿著梳子梳頭,他理著頭發,突然哆嗦了一下,指尖有如被麻痹一般,他仿佛看到了衣袖與發絲摩擦而一閃而過的小火星。


    然後,眼前忽然爆亮——


    電光如雨紛亂的落下,每一道都伴隨著一次震耳欲聾的爆炸,如此密集的連成一片,仿佛要把人的心肺都震出來,身下的地麵被炸得翻起,黃土碎石濺到空中又紛紛落下,頃刻間淪為一片焦土。這樣猶如天罰一般的攻擊之下,連陵魚們痛苦的嘶鳴都變得渺小難以聽聞,他們的身體本來就充滿了易燃的油脂,隻要有一道雷落在他們身上,立刻就會騰起大火,最後化為一具焦屍,火光裏隻見那些熊熊燃燒的影子痛苦地扭曲著。


    蘇輕雪陡然目睹這人間煉獄,驚懼之下幾乎是抱著頭蜷縮在地。對付魔染物的場麵,前世今生,他不止一次見識過,甚至有過親自參與,但沒有一次似這樣一般,仿佛神明降罰。雖然並沒有任何一道電光能夠擊打到他身上,似乎他周圍有無形的結界幫助他避開了這可怕的電擊,但依然有無數的電光在他眼前爆裂開來,似乎是在試圖衝擊這結界。一時間他甚至不敢確定,在他頭頂上空操縱著這一切的人究竟有沒有把它列入屠殺的範圍。


    不對啊!!


    他崩潰地想,不是說了紫光真人都病得快要不行了嗎?


    ……不是,就算不論其他的,她不也就是個元嬰期麽?可這放大招的架勢,就是他上輩子的化神期都不一定能夠輕鬆放出來!


    約摸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又像是生與死的一輩子從指尖流過,這場持續性的大規模破壞才告一段落。風煙散去,地上屍橫遍野,焦臭味直熏的人眼淚都要下來,整個涑河莊的土地都被翻了一遍似的,原本還隻是荒村,現在徹底成了廢墟。


    “有辦法動用靈力嗎?”


    清亮的女聲突然響在頭頂,蘇輕雪反射性的哆嗦了一下,最後還是誠實的緩緩搖頭。突然他感覺到下頷處出現了向上推的力道,生生將他的臉抬了起來。


    容桐打量著這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中嘖嘖,不愧是甜寵文裏的小受,都這麽狼狽了,臉上還跟韓劇柔光特效開到最大了一樣。


    “張嘴。”


    蘇輕雪被迫吞下了一粒丹藥,那丹藥剛入嘴便化作一道暖流,瞬間治愈了他身上的遍體鱗傷,體力恢複,他終於能夠從地上爬起來,隨後又一個錦囊被拋入他的懷中。


    “去找找你的師兄們,每人喂上一顆罷,一進來就跟下餃子一樣全砸地上了!”


    容桐說完便不在管地上這幾個劍峰弟子的死活,而是緩緩重新向上升去。


    “二位,暗中觀察夠了嗎?”她扭了扭脖子,揚聲道。


    正在費力的搬動鍾子期的蘇輕雪詫異地順著她的方向望去,隻見涑河莊的上空空蕩蕩的,哪裏有人?


    容桐嗤笑一聲,“別以為用神時交流就萬無一失,需要我重複一下你們‘天.衣無縫’的計劃嗎?”


    依然沒有任何人出現,於是她清了清嗓子,把聲調沉下去,“所有人都進來了嗎?”


    再將聲音捏的的細細的,“嗯,全進來了。”


    “這一次要萬無一失,無人生還……還有紫光那邊怎麽樣了?”


    “她的府邸裏麵有傳送陣,是化神期大圓滿前輩的手筆,保證無聲無息。她又是那樣的身體,估計早就已經被送進來,淪為陵魚嘴裏的肉渣了。”


    “做好掃尾工作,再確認一次,‘鍾子期他們意圖謀害紫光,紫光和她那個侍女出手反抗,最後兩撥人兩敗俱傷,在兩洲交界的十萬大山中不知所蹤。’”


    “沒問題,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到時候整個西南分部都是我們的‘人證’。”


    “……”


    “紫光來了……奇怪她為什麽沒有中招?居然還能動用靈力?”


    “……不,這哪裏是什麽身中魔毒病入膏肓?我們都被騙了!她為什麽?!”


    “該死的這個地方沒辦法向昆侖傳訊,我們先藏匿起來!”


    兩柄飛劍忽然破空而來,容桐麵前波光流轉的結界拔地而起,顯然是早有準備,“鐺”、“鐺”兩聲,迴聲漫長而震耳,結界上竟是出現了裂痕。容桐當機立斷撤掉結界,飛濺的劍氣瞬間擊穿了她,但那隻是虛影,鶴影飛鴻的加速度足以讓她消失在躲在暗處的敵人的視線當中。


    這一帶再次寂靜,隻留下地上完全反應不過來的蘇輕雪和躺屍的鍾子期。


    下一刻,更讓蘇輕雪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隻見兩道熟悉的人影現出身形,懸浮於不遠處的上空。


    “以珊師姐……誌勇師兄……”他難以置信道。


    從前一直對他維護有加的乍乎的師姐以及那個總是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師兄卻根本沒有理會他,記憶裏明明是死對頭的兩個人,現在的表情同樣的沉靜肅穆,像是一池泛著寒意的潭水。


    露麵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兩個藏身的位置相隔太遠,一直是用神識交流,既然紫光可以截獲他們的神識信息,就說明他們已經暴露了,繼續這樣下去,隻會讓她知道的更多。


    這時,夜風的方向突然變,他們麵上一凜,瞬間分離開來,下一刻風刃鋪天蓋地,裹挾著橫掃千軍萬馬的氣勢而來,兩人僅僅是分別退後了數仗,又再次迎著風刃而上,他們踏著遊龍步,每一次都看似兇險實則巧妙地避開密集的進攻,默契的像是合作多年的老拍檔。


    “嘖,一句狠話不放,上來就是幹,這才是身為反派的優秀素養。”


    風刃的盡頭,容桐甚至忍不住為他們鼓掌。


    “老樣子,我前你後——”李誌勇大聲對以珊喊,緊接著便真的加快的速度,以身擋在以珊的前麵,劍光飛舞,擋住了大部分的風刃攻擊。


    而他身後暫時得到一塊安全區的女修則凝神聚氣,中指食指並攏,靈力匯聚於指尖,擦過劍身的一瞬間劍上銘文大亮,她鬆開劍柄,飛劍浮遊在空中,她的右手便以飛劍為圓心畫圓,頃刻間一排的飛劍出現,指尖的靈力爆亮,而飛劍的寒芒也爆亮。李誌勇揮開一片風刃後轉身迴撤,逆著他而來的,則是撕裂空氣的萬劍歸宗,那以劍破萬法的架勢,似乎真的有越級殺人的本事。


    這才是昆侖劍峰精英應該有的樣子,驍勇而善戰,即便身陷逆境陣腳也毫不慌亂,永遠有反敗為勝的意誌和實力。


    可惜了……


    “結束了,我勸你們不必掙紮。”


    一個冷淡的聲音突然響在劍峰二人組的背後,事實上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掙紮,兩條捆線索已經將他們嚴嚴實實的捆住了。


    而前方仿佛有破軍之勢的萬劍歸宗則瞬間失去亮度,叮呤哐啷地從高空落向地麵。


    容桐略感掃興的收了風刃,這場如同千軍萬馬對陣的戰鬥草草收場。


    “我又不是打不過他們倆,你幹嘛出手?”


    “你們再打下去這個村就要消失了,”抱琴麵無表情地拖著兩個被困的嚴嚴實實的粽子飛向容桐,“你還記得你將計就計是為了來這裏找東西的嗎?”


    哇,能不能不要這麽打擊人呐?她的微操已經很有進步了好嗎?換兩個月前的她來,這村子早就被炸上天了!


    容桐聳了聳肩,“但是這兩個人究竟想做什麽?我也很好奇啊!”


    她探身打量著這兩個新得的俘虜,“聽起來在你們的計劃裏,我好像又是一個倒黴的炮灰?”


    兩個俘虜拒絕迴答一切問題,非常默契地沉默著。


    容桐見狀也不繼續多問,隻是上看下看,忽然兩手一探,把他們倆脖頸上的一處東西拽了下來。


    這一拽不要緊,兩個人瞬間如同灌滿沙子的沙袋直往地上墜,幸虧抱琴眼疾手快施展了浮空的法術。


    “這就是所有人都中了招,唯有你們兩個無恙的原因吧?”容桐甩了甩食指上掛著的兩塊黑黢黢的吊牌。


    這兩人眼神的瞬間就變了。


    抱琴把兩塊吊牌接過,閉眼細細地感知了一番後,她困惑的睜開眼,“這上麵靈力流動的量非常少,大部分隻是純度很高的普通石墨而已。”


    石墨?就是那種用來製鉛筆的石墨?


    這可就觸及到了容桐的知識點盲區了,她沉吟著,“涑河莊、大火、疫病、魔染物、消解靈力……”


    她總覺得冥冥中,腦海裏似乎閃過了什麽荒謬而又類似的映像。


    “這一次你確實衝動了,也怪我沒有想到。”抱琴搖搖頭,“如果知道這個地方能夠使修士的靈力失靈,我們就根本不應該貿然闖進來。”


    “是啊,但更沒人知道,這個莊子的古怪之處對我們竟然沒有一點作用。”


    抱琴和她兩兩對視,她們都意識到了她們的身世愈發撲朔迷離了。


    “這兩個人怎麽辦?”沉默片刻,抱琴再次開口,如果未來不定,還是先注重當下為好。


    “潛伏這麽久,兩邊一起坑,背後的那些人恐怕不簡單,要想直接從他們嘴裏撬出些什麽東西,恐怕是不可能的。”容桐擺擺手,“搜魂吧,雖然我猜他們這種命令執行者知道的也不會太多,但有總比沒有強,完了之後把他們扔進十萬大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抱琴拖著他們下去了,容桐則徐徐降落。


    而在底下反複權衡了許久的蘇輕雪,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迎了上去,“抱歉,前輩……那個,我現在……”


    “現在,等你剩下的幾個師兄醒了之後,告訴他們必須全部撤出涑河莊。”容桐貼著地麵往前飄,頭也不迴的吩咐,“不要聲張,不要迴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西南。要你們命的人還在昆侖,我猜他們並不會向你解釋這個陰謀的來龍去脈,你們就會先死得不明不白。要是聰明一點的話就去找給自己找個靠山,或者願意暫時保住你們拿來作為武器對付某些人的勢力。”


    一直飄到一座破敗的祠堂前,她終於停下來,背後是為了追她而跑的氣喘籲籲的蘇輕雪。


    “我提醒你,現在在這裏看到我真實實力的隻你一人,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自己要權衡清楚。”她冷下聲,“剛才忘了告訴你,我喂你吃的那粒丹藥裏埋了禁製,就是刺客專用的那一種,一旦觸發某些關鍵信息,什麽下場……你可以自己掂量掂量。”


    “我……晚輩明白了……”蘇輕雪低下頭,他突然想起了這一路上師兄師姐們對紫光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擔憂紫光或許全都聽到了,一時間麵紅耳赤,“前……前輩……那個……實在對不起……”


    容桐擺擺手,她一向認為僅僅嘴上的不饒人實際上就是慫的表現,有種的早就線下碰過了,在陰謀迭起手段頻出的政治風暴中心呆過之後,她反而是覺得很無所謂,隻敢躲在人後嗶嗶賴賴能傷她幾根汗毛?


    再者,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蘇輕雪似乎聽到在腳下數丈深的地方似乎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他們麵前的土地拱起一個小土包,容桐素手一勾,那土包裏埋著的東西就自動飛到了她的手邊。


    那是一個銅製的方形長盒,外表已經泛起的淡淡青色,顯然年代久遠。盒子是密封的,上麵有天罡地支的符號作為密碼鎖,容桐抿著嘴,手指一勾一挑,撥出了一個新的排列,隻聽啪嗒一聲,那青銅盒便自動開了。


    盒子裏原來的絲織物早已腐朽,而上麵靜靜躺著的,是一枚白色的玉簡。


    她掂起玉簡,非常輕易的便將神識侵入其中。


    一切都非常的順利。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她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錯了,簡直錯的太離譜了。


    《孽徒》裏,西南有一世家為莫家,天上雪時代倒戈向了上清君小攻,到了正文開始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盤踞一方的強大勢力。為了保證家族世代的繁榮,他們對家族裏的每代新生兒進行嚴格的篩選,如果沒有靈根,就會被直接遺棄。在正文開頭時間線的前五十年,莫家遺棄了一個新生兒,那個孩子在顛沛流離中長大,陰錯陽差習得了魔道功法,後來他為了占有欲設計屠滅了一座城,囚禁了一個人,期間他還順道血洗了當年將他遺棄的家族,在屍橫遍野中兀自坐上了家主的高位,堂而皇之地在族譜上刻下了自己的姓名,“夫人”那一欄,他寫了“風晴”二字。


    但是在這個時間線,莫氏早於一千多年百年前,傳到第七十二代時,就被玄皇滅族,真正的早八百年斷子絕孫……可是現在,她按照書本記載的地點,依照書本記載的方式,得到了書本記載裏的那枚家傳玉簡,玉簡上的世係圖刻的明明白白——


    莫氏第九十八代孫:莫辭


    配氏:風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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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在2019-11-0302:58:10~2019-11-2700:14: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岩燒芝士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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