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柳氏的衣裳黏在身上,卷曲的睫毛凝結成冰。


    “我是在反省自身的錯處,老夫人若不喜,我去別處便可。”


    誰能想到周歡那賤蹄子會因為延誤治療,導致咳疾加重,連話都說不全。


    一時間她被千夫所指,可讓林氏一次看過癮,這會兒怕正趁著拜安爭奪管家權。


    真該死!


    柳氏微垂的眼斂閃著綠光,麵兒上從容矜貴,一派的真摯,好似真知錯了。


    藕荷色雲頭履印入眼簾,鹿茸製的裙擺被雪浸濕,柳氏黛眉微蹙,不自知的抓緊衣裙。


    林氏精致的臉明珠生暈,美玉瑩光,自打得知頤景院的事後,臉上喜色未曾消散,當下愈加明顯,“最近你也忒不專心了,連嫡小姐的病都能耽擱。”


    “想來是操心晴兒的事,無暇分心其他。”秦氏穿金帶銀的,笑起來張揚的很。


    俗氣。


    柳氏闔眼,擺足了當家主母的架似。


    林氏轉著玉鐲,冷笑一聲,“還好夢兒不跟晴兒學,不然我得愁死。”


    她捂唇淺笑連連,做作的吹了吹手,“今兒個怎得這般冷,雪鳶快拿暖爐給我暖手。”


    穿著紅夾襖的小丫鬟,趕緊遞上,瞥了眼柳氏,抬高音量,“夫人您走的匆忙,早膳還沒吃,自是冷的。”


    紅縵欲要開口,被柳氏生生逼了迴去。


    待人都散了,柳氏低低罵道,“蠢貨,我跪了一夜就是為了保住管家權,讓老夫人瞧瞧我的悔意,剛剛差點兒被你毀了。”


    “奴婢是看不得二房囂張。”紅縵聲音低低的,一扯唇凍裂的臉鑽心的疼。


    柳氏又飛了一記眼刀,闔眼強忍怒氣,“要不是你不小心,讓周歡鑽了空子,哪兒會惹出這檔子事!”


    就算她小心,那禦醫也知曉周歡的病情有誤啊!


    但她沒敢反駁,耷拉著腦袋,陪她煎熬。


    頤景院內,下人將院子打掃的井井有條,幹淨的連雪沫都瞧不見。


    周歡吹著熱茶,聽容芝講老夫人那兒發生的事。


    “咱們頤景院得有一陣子安靜了。”周歡放下茶盞,舒展的眉頭又皺起,“趁柳氏無暇顧及頤景院,你且臥床假扮我一陣子。”


    “小姐你又要出府?”容芝聰明的捕捉到關鍵詞。


    摸了摸空癟的錢袋,周歡愁悶的闔眼,“現在無論做什麽都需要錢來打點,就這些銀兩根本不夠,我得出府找些賺錢的路子。”


    打她醒來,她就一直摩搓錢袋,數著銀子。


    容芝怎會不知緣由,不過是不想往那處想罷了。


    “在這事上奴婢能做的,便是冒充小姐,出府後小姐切忌凡事小心,莫要被人認出是女子。”


    她熟稔的為周歡換上男裝,描好眉毛。


    周歡將錢袋塞到袖中,癟癟的,一如她瘦弱的身形。


    白天出府,沒有經驗很難辦到,即便逃了兩世,她還是累出了一身冷汗。


    街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人流湧動,卻少見女子,即便有也是哪個大家戶出來采購的丫鬟。


    “公子剛做的糖葫蘆,要一串嗎?”


    小販叫住了周歡,一雙眼流露精光,和洗不掉的作為下等人的卑微,但他手上的糖葫蘆紅彤彤的,頗為喜慶。


    “多少錢?”周歡眉目清淡,叫人瞧不出情緒。


    小販打量著試探地伸出右手,“三銅錢。”


    “來一串。”周歡掏出碎銀,趁他找錢時借機詢問,“你可知最近的醫館在哪兒?”


    “往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就是同仁堂,聽人說是拜月樓專門為窮人開的,藥材低廉,每日有十次免費醫治的機會。”小販數好銅板,用油紙包了一串給她。


    “多謝。”


    周歡勾唇輕笑,明豔若雪山初融,好一個清秀的少年郎,無端亂了旁人的眼。


    越往前走,人流越大,到達同仁堂時,她幾乎是被人推進去的。


    店裏的小二,大夫個個忙的焦頭爛額,室內不燒炭火,臉上都掛滿了汗珠。


    看這盛況,怕是很缺人手。


    周歡稍稍鬆氣,尋了個老實憨厚的大夫,問道:“您這還缺大夫嗎?”


    他掃了眼周歡,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


    “很缺,但我們這招人不僅要醫術好,還要看人品。”


    迅速的給湧來的人配藥看診,不急不徐的說,“若不是濟世救佛的慈悲大夫,公子醫術再高明,我們也不要的,所以公子還請三思。”


    “我覺得我可以。”周歡自信一笑,繼而又道,“話雖如此,但是不是還須日久所見,我可以見你們老板嗎?”


    “我覺得你不用見老板,就能過。”


    熟悉的男音令她脊背一僵,隨即想到自己換了男裝,他怎會認出,便轉身笑道,“為何?”


    不知何時,店內的百姓紛紛散開,給放蕩不羈的男子讓出了一條道,妖冶的銀質狐狸麵具戴在臉上,奪人眼球。


    “我想你不願在下在此解釋。”涼薄的唇一張一合,眼裏不經意流露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


    多情的桃花眼讓她聯想到齊煜,明明是同樣的眼睛,一個清澈通透如誤落凡塵不懂世事的仙子,一個勾魂邪魅如遊戲紅塵的混世魔王。


    想來是看穿她了。


    月白華裳因扯動衣擺綻開,遠看好似蓮花初綻。


    一個連走路姿勢都是極美的人,麵具後當是何種相貌。


    周歡隨他進入廂房,剛落座便問出了藏於心底的疑問,“你為何總帶麵具?”


    “在下相貌粗鄙不堪,擔心下到姑娘。”


    銀月揚起唇角,笑得壞壞的,連說謊都不帶遮掩。


    但越是這樣,越是在告誡旁人,這是禁忌。


    周歡自顧自倒了杯茶,輕抿一口道,“不知銀公子先才說的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


    “你是指讓你當同仁堂的大夫?”銀月把玩著翡翠扳指,墨瞳色淡如水,“能不顧名聲,搭救陌生男子,想來人品不算差,況且你父親醫術了得,他教出的女兒隻怕不差,如此我若用,豈非是個蠢貨。”


    他蠢?


    從他錢包賺的,再迴到他的腰包裏。


    這買賣做的,周歡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查過我父親?”


    銀月摘下扳指,隨意擱至,“不僅查了,還把他安排在此任職。”


    周歡突然有些頹敗,不免開口:“為何我今日沒見到他?”


    “他今兒個又不當值。”銀月答得理所應當,竟讓她找不到話頭。


    咻的一聲,她手上多了一枚扳指,溫潤的翡翠上雕著鳥獸。


    “我把你養父母都安排在此居住,你用它亮給任何一個小二,就會帶你去找他們。”


    銀月聲音淺淡,好似在說一個毫不相幹的話題。


    周歡不禁抓緊了扳指,細細摩搓上麵的紋路,“你的恩情我無法迴報……”


    “又不是不要你的錢。”銀月倏地起身,一張紙落到對麵,“畫了押你就是同仁堂的大夫,看你特殊的份兒上,你每月隻需上夠時辰,就能在每月第一日找管家拿月錢。”


    紙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字,筆鋒蒼勁,周歡並未多看,就果斷按下手印。


    抬眼觸到探究的視線,她緩緩開口:“銀公子既以開金口保證,我便安心。”


    “若無他事,還不去店裏任職。”


    銀月背過身子,徒留她一個冷峻的背影。


    周歡一愣,旋即起身離開。


    她前腳出門,清風後腳沾地。


    “周小姐自接迴周府時便未外出,一直被柳氏嚴加看管,沒有換人的可能。”


    摘下銀質狐狸麵具,露出俊美的容顏,他抬頭輕笑,邪肆狂妄,“那還真是有趣。”


    清風眼中劃過不解,“屬下還需繼續調查嗎?”


    “不用,做好你的事。”齊煜聲音冷硬如鐵,覆手而立。


    “是。”


    話一落,人便消失不見。


    “看來京城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齊煜一甩袖袍,眼底殘留著興味。


    ……


    連帶著十日的安靜,讓周歡差點兒忘了自己是個徒有虛名的嫡小姐。


    身側服侍的丫鬟換了一撥又一撥,個個兒伺候的,是愈加小心。


    舀了勺蓮子羹,還未放嘴裏,就被匆匆趕來的容芝吸引了去。


    容芝氣未撫平,就顫聲說道:“靖王跟楚王一同來府上做客,這會兒正在暮雲廳呢,小姐快快前去,莫晚了被人笑話。”


    她是楚王未過門的妃子,確實該去侍奉。


    周歡放下碗筷,換上梅花紋紗袍,在鬢上插了一支八寶翡翠琉璃簪,裝扮的簡單且低調。


    “小姐無論怎麽打扮,都漂亮,不是奴婢自誇,府上別的小姐連您一半兒的美都沒有。”


    用螺子黛描好雙眉,望著鏡中清水芙蓉的臉,容芝眼裏藏不住的驕傲。


    周歡拍了拍她的手,步步如蓮的走到暮雲廳。


    即便緊趕慢趕的,到了暮雲廳還是遲了。


    柳氏用帕捂唇,偷偷朝她使了使眼色,在場眾人卻全看的到。


    “你眼不舒服就去治,免得髒了本王的眼。”齊煜瞪了她一眼,討好似的看向周歡,“媳婦你終於來了,等的我好辛苦,快來這兒坐。”


    黑色蟒袍明明是尊貴無比,套在他身上,除了更加完美俊逸,全無用處。


    齊衡撇了撇唇,絲毫不掩飾對他的輕蔑,偏他生的風流韻致,不免惹人多看。


    相貌跟齊煜相比差了些,不過是眾皇子中最突出的,雖未冊封為太子,卻是眾人心中默認的太子。


    孰尊孰賤隻差明麵上攤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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