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上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生離,而是死別,遙遙無期的死別,你在陰間我在陽,這種痛苦天下間也許隻有一個人體驗得最深最透徹。


    窗外烈日如火,窗裏麵卻點起了燈。


    燈是油燈,燈是韓昱點的,他喜歡點燈,更喜歡看著燈光在昏暗之中孤高的燃燒。


    這座城堡矗立在高山上,清高而孤獨。


    這麽樣的一座古堡,無論是東起的旭日還是西下的落日,都該是最直接的照耀,古堡裏麵卻偏偏有這麽一處像是隔絕了光的暗地。


    沒有黑暗就沒有光的美,沒有光就沒有影子,影子本就是一個人一生當中最忠誠的東西,沒有離棄沒有背叛,更沒有愛恨。即使死亡過後,有光就有影子。


    韓昱喜歡這種昏暗,喜歡在昏暗之中點燈,是不是因為他還想留住這種不離不棄的影子?


    他豈非已是影子,小穎的影子。


    床上的人兒還是熟睡的模樣,漆黑的秀發,蒼白的臉,冰冷的屍體……


    他輕輕的撫摸她美麗的發絲,撫摸她冰冷的臉龐,他的手仿佛已被冷得發抖,他的眼臉也在發抖,抖出了熱淚。


    美麗如夢的紫藤花,比花兒更嬌豔的人兒,一間小木屋,一條清溪,一生一世。


    本該是一生一世的,偏偏天意弄人,已成永久的別離。


    本也還有一線的希望,逆天再聚前緣,卻不知……


    緣起緣滅,韓昱並沒有絕望,因為他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也領悟了緣一字。這種逆天的法子不可行,他們一定以另一種方式再聚前緣,那個日子他不會等太久。


    小穎冰冷的肉身陪伴韓昱的日子卻已太久。他掙脫了束縛從過去走出來,他也要讓小穎的肉身解脫。黃昏時分,入土為安。


    黃昏還沒有到,他等的人已到。


    沒有光能照進這房子,卻有風吹進來,風吹動,燈光搖曳,命就從一直開著的門走進來,走到他旁邊。


    這間房子裏還有其他人。藍雋和梅子塢,卓別離也在,命卻連一眼都沒有看他們。


    卓別離豈非已被韓昱逐離了,他為什麽又迴到韓昱身邊,難道這一切隻是韓昱的一個計謀?


    韓昱沒有問,命居然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韓昱才問。“是不是有發現了?”


    命還是沒有說話,他年輕的眼睛這才看了一眼藍雋和梅子塢。


    韓昱說。“直說就是,他們不是外人。如果不是他們從陵墓地帶將我拉迴來,說不定我也會像絕塵一樣,絕望的跳入禁術之中。”


    熱淚還沒有幹。他輕輕的擦拭掉,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命。“是不是壞消息?”


    命沒有看著韓昱,沉默了很久,才迴答。“是。”


    他接著又說。“隻是,這次的禁術因為六道族人和絕塵的犧牲,新的六道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形成。”


    卓別離說。“所以,我們還有希望逆轉禁術的力量,阻止新的六道形成?”


    命說。“是。”


    卓別離深思。說。“要怎麽樣才能阻止新的六道形成?”


    命歎了一口氣。“本來是有的,可是現在又變成沒有了。”


    卓別離說。“本來有的意思就是三年之後。可以再次啟動七轉鬥星禁術,沒有的意思就是新的六道形成不用等待這麽久?”


    命沒有說話。沒有說話的意思就是默認。


    韓昱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烈日下被風吹動的草葉,淡淡的說。“還有沒有法子阻止新六道誕生?”


    命斬釘截鐵的迴答。“沒有。”


    命說沒有就是沒有,韓昱一向都非常相信命說出來的話,卓別離仍沒有放棄。“既然即將誕生新的六道,就一定會誕生像慕容凝雪這個六道族人一樣的族群掌控新六道,你也沒有法子找到這個族群?”


    “我有法子,可是找不到。”命補充說。“我在陵墓地帶,曾經用妙法借用七轉鬥星禁術殘留下的力量,嚐試去追蹤這個掌控新六道的族群,可是也沒有發現。”


    卓別離說。“沒有發現的意思是……”


    命冷冷的說。“意思就是這個族群還沒有誕生,也可能這個族群在六道之外。”


    他的眼睛裏又露出那中慚愧的悲傷,臉上勉強擠出了微笑。“也可能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畢竟這種妙法都是古卷上記載的,古卷上記載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韓昱並沒有看到命臉上擠出的微笑,他自己的臉上也露出悲傷,他也自責,因為這一切都是他一意孤行造成的錯。


    “你錯了。”梅子塢忽然說。“古卷上記載的事情全都是真的,絕無花假。”


    命盯著他,說。“你怎麽肯定是真的?”


    梅子塢說。“因為我就是守護無生戒的人。”


    命吃驚的看著他。“無生戒?當年帝祖濟世,破解生死燈,牽引出來的神秘古卷無生戒?”


    梅子塢目光中充滿天地正氣,說。“是。”


    他的臉上又露出慵懶的笑。“可是,做無生戒的守護人並不好玩,像我這種又笨又懶的人更不適合肩負起這種重任。”


    命說。“所以,你就逃到韓城做一個普通人。”


    梅子塢說。“那倒不是,我來韓城隻不過替一個人完成他生前托付給我的一件事。”


    韓昱冷冷的說。“他托付給你的事情,就是想法子讓七轉鬥星禁術在六月初七這日啟動?”


    梅子塢也不吃驚。“沒錯。”


    三百年前,梅子塢在陵墓地帶用陣法救下韓昱和卓別離,想必也是為了這件事,說不定授教韓昱七轉鬥星禁術的那個奇人也是他刻意安排的。


    藍雋說。“所以,十年前你說相助我毀了滅道陣法,也另有目的?”


    他的目的當然就是改善滅道陣法,讓陣法匯聚天地間毀天滅地的力量提前七年。梅子塢也沒有迴避她的目光。他的確是騙了她,可他無愧於心。


    韓昱問。“絕塵好像也是衝著這個禁術而來,那個人也托付了絕塵做這件事?”


    梅子塢沒有迴答。他忽然問命。“你有沒有聽過韓氏一族?”


    命還沒有說話,他已替他迴答。“相信你一定已從一些古卷上見過記載韓氏一族的條文。”


    命的確留意到在古卷上記載的韓氏一族。他還不明白梅子塢為什麽突然提起。


    梅子塢說。“韓氏一族幾乎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族群,超越神一般的存在,他們在六道之中,仿佛又在六道之外,這個族群雖然也會天人五衰六道輪迴,可是,他們並不會真正死去,六道輪迴隻是他們蛻變的一種曆練。再曆經一次六道輪迴,他們又會再次重迴到他們的族群。”


    超越神一般的存在,他們的力量是不是也超越了神,可以更改生死?


    韓昱的眼睛裏仿佛又有了希望,韓昱是背對著他們的,可是就在那一刹那間,他們都感覺到韓昱的異樣。


    梅子塢的眼睛裏卻露出複雜的表情。“這種族群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托付我的那個人就是想借用禁術的力量找到輪迴在韓城的韓氏一


    族。”


    藍雋苦笑。“找到了又怎麽樣,你說韓氏一族是超越神的存在,難道那個人比神還要厲害。也要毀了韓氏一族?”


    梅子塢還是沒有躲避她的目光,他還對她露出笑意。“他當然有應付的法子,也不一定要滅族的。任何事情都沒有必要做得這麽絕的。”


    藍雋已避開他的眼睛,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深心處對滅族這種事情還有一種恨,歇斯底裏的一種恨。


    她已經選擇了放棄,她一定要讓自己徹底的放下這種恨。


    韓昱說。“他怎麽知道韓氏一族又再輪迴了?”


    梅子塢肅然說。“因為他發現二千年之前,創立韓城的不世霸主韓雎就是來自韓氏一族。”


    眾人都吃了一驚,在韓城幾乎沒有人沒有聽過不世霸主韓雎的,在他們心目中韓雎就是他們的神,眾人仿佛此刻才相信韓氏一族的可怕。


    韓昱淡淡的說。“他還知道二千年之後,韓城又會再次迎來韓氏一族的重生。他的本事倒真不小。”


    梅子塢沒有說話,這種事情根本就沒什麽好說的。


    韓昱又問。“他怎麽知道霸主韓雎就是韓氏一族?”他轉迴身。看著梅子塢。“難道韓氏一族六道輪迴之後,還是韓氏?”


    梅子塢笑了笑。“好像是這樣的。”


    他還是像個瞎子一樣。也沒有迴避韓昱鋒利的目光,他仿佛誰的目光都不怕,不知道是他的臉皮夠厚,還是他相信別人的臉皮一定比他的臉皮薄?


    韓昱鋒利的目光仿佛已割出去。“二千年之後的今日,是不是又找到了韓氏一族?”


    梅子塢迴答。“是。”


    韓昱說。“我好像也是姓韓的。”


    梅子塢說。“可是,你不是韓氏一族。”


    韓昱目光中割出去的鋒利,仿佛已抵著梅子塢的咽喉。“我不是?”


    梅子塢居然就像沒有看到。“你不是。”


    韓昱說。“你知道我不是韓氏一族,那麽,你應該也知道誰是下一個六道族人?”


    梅子塢說。“不知道。”


    韓昱眉頭都皺起來,說。“神秘古卷無生戒上麵沒有記載?”


    梅子塢搖頭說。“神秘古卷無生戒上卷一定會有記載。”


    韓昱說。“可是,你卻不知道。”


    梅子塢說。“因為我已經不是無生戒的守護者,韓雎成就霸業之後,無生戒就再次消失了。”


    無生戒消失,自然就不會有守護者。


    韓昱卻似並不相信,他的目光還沒有移開,他隻一動,梅子塢就要倒下,梅子塢卻似一點都不在乎。


    這件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所有人都該料到,可是卻沒有料到事情變得這麽糟糕。


    韓昱沒有動。梅子塢也沒有動,他不是在等待韓昱先動,隻是他覺得自己為什麽要動。


    韓昱忽然笑了。就算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他的眼睛已有笑意。“剛才。我已經讓你的門徒寧崇陽去叫韓亦軒來,你要不要見一見他?”


    梅子塢也笑了,這種大起大落的情緒,他仿佛早已習慣。“我還是不見他的好,我怕我會忍不住捉著他陪我們一起走。”


    韓昱說。“你也沒有話要跟他說?”


    梅子塢居然也看了一眼窗外,說。“隻有一句話。”


    韓昱說。“什麽話?”


    梅子塢看著窗外的眼睛仿佛有一種憂傷。“我的養子梅青宿並不是韓亦軒弄丟的,無論梅青宿遇到什麽事情都是他的命數,希望韓亦軒不要太上心。”


    韓昱說。“這種事情。你應該親口跟他說。”


    梅子塢說。“我親口跟他說,他一定會更內疚,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他。”


    他已經和藍雋離開了這間房子,他們在今晚才離開韓城,現在還早,他們也要在離開之前處理一些事情。


    房間裏依然昏暗,有人離開了,也帶不走這裏的昏暗。


    油燈上的油已不多,燈光搖曳,漸漸暗下去。韓昱已去增添燈油,油燈一下子又亮了起來,這房子看似仍然昏暗。


    ——世間上。豈非也有許多事情是這樣,做了就像沒有做一樣。


    可是,即使沒有改變這件事,也沒有任何作用,做了就是做了。


    韓昱的眼睛看著搖曳的燈光。“他們已經走了,你走不走?”


    卓別離沒有說話,他知道韓昱問的人不是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命才說。“我應該走去哪裏?”


    韓昱說。“你應該去找一個人,然後和這個人一起走。”


    命也看著搖曳的燈光。說。“我應該去找什麽人?”


    韓昱看著他,說。“去找那一個也讓你從三百多年的內疚中走出來的人。”


    命忽然看著韓昱。眼睛裏仿佛已有淚光。“你已經知道我是誰?”


    韓昱點頭。“那一年,你發現了滅道陣法。來挑釁我,我就已知道你是我的老朋友朱丞,雖然你的模樣完全變了。”


    他知道了他是朱丞,是不是也知道了朱丞一直都背著他,阻止禁術啟動?


    命居然笑了。“你應該已知道,否則你當年早已殺了我。”


    他臉上的笑仿佛比哭更苦。“可是,我跟本就沒有臉麵去見許琳,因為是我將她變成了怪物。”


    他試圖用陣法滌仙將油盡燈枯的愛人重生,愛人複活了,卻變成怪物,還將他最好的朋友也變成怪物,這種內疚,他又怎麽這麽容易走出來。


    韓昱的眼睛裏仿佛也有一種苦。“許琳已沒有怪你,她還一直都想找到你,因為她知道你一定會內疚,她不想你痛苦。”


    他也原諒了命,否則即使當年沒有殺了命,也不會留他在身邊。


    命已低下了頭,他不敢看韓昱的眼睛。“許琳來找過你?”


    韓昱點頭說。“我知道你還不敢麵對他,所以我沒有告訴她你就是朱丞。”


    命說。“你做對了,就算你告訴她我就是朱丞,我也不會見她,因為責怪我的人還有我自己。”


    ——要別人原諒你並不是難事,因為在別人眼中你隻是別人,無光緊要的別人,他又怎麽會太放在心上。


    韓昱也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他知道這些事情隻有朱丞他自己能想通,別人想幫也幫不了,所以他隻說。“每年的好日子,許琳都會在老地方出現。”


    好日子就是六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他們四個老朋友相識的日子,老地方自然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地方。


    命已經離開了這個房間,他甚至都沒有看韓昱一樣,但是,他一定會將那個日子那個老地方深深的記住,像刺青一樣刻在深心處。


    他離開了,卓別離也想離開,因為他也對韓昱有內疚。


    韓昱忽然叫住了他。“你也有要去找的人?”


    卓別離說。“這裏卻有內疚,到處彌漫的內疚。”


    韓昱說。“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也沒有怪你?”


    他若然還責怪卓別離,就不會讓他迴來。


    卓別離說。“所以,我更加內疚,我甚至覺得我根本就不是人。”


    韓昱說。“我有時也會覺得自己不是人。”


    不是人的兩個人,豈非就是最好的兄弟。


    卓別離終於轉迴身,麵對韓昱,韓昱就說。“我希望你留下來,將一些事實告訴韓亦軒。”


    “為什麽?”


    “因為我怕我一開口,會忍不住流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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