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白雲遮掩太陽,熱度變淡。


    風輕雲淡,女人的心情便會變得很好,女人心情變好,世界大概就已很美好。


    張小妤卻神情凝重。


    草木枯竭,獸禽無跡,好重的戾氣,好殘忍的殺役。


    她忽然問花白雪。“你有沒有聽說過七天前的殺役?”


    “聽說過。”花白雪說。“唿延覺羅告訴過我。”


    “我沒聽說過,之前你也不知道,他怎麽會知道?”張小妤說。


    “誰知道!”花白雪??近過去,說。“現在,我隻想知道,你又怎麽認識宇文宏圖的。”


    “我們明明約好明天才來這,你改變主意會不會也是因為他?”


    張小妤什麽話都沒說,忽然就向山上走,對宇文宏圖和唿延覺羅說。“我們走吧,花白雪說她身體不舒服,她不跟我們一起上山。”


    唿延覺羅看著花白雪微笑。“六天前,我跟你講了這裏的狀況,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害怕?”


    “神經病,我花白雪什麽時候怕過,走,立即走。”


    說著,人已大步大步的往山上走,走得比誰都快。


    走到張小妤麵前,花白雪還壓低聲音,對她說: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許,美人救英雄,又會是怎麽樣?


    英雄是誰,誰是英雄?


    英雄早在深心處!


    美人救英雄,英雄會離開。


    被美人拯救,英雄情何以堪,隻有離開。


    風輕雲淡,明日卻已看不見。


    張小妤四人卻在山腰下。


    蒂南山,神州大陸的神山其一,山清水秀,山雖高,並不險?d。


    他們已走了很長的路,卻像是被困在原地。


    “大家有沒有發現,我們好像一直在這附近轉圈?”花白雪說。


    四人早就發現這點,隻是誰都沒有講出來,免得讓其他人受怕,驚慌。


    “這現象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唿延覺羅似乎還擔心花白雪不明白鬼打牆的詫異和可怖,故意壓低聲音說。


    宇文宏圖立即解釋。“大家都知道,所謂的鬼打牆,隻是人的一種意識朦朧狀態。因為人的身體構造本就神奇而特別,兩條腿的長短會有微妙的差別,邁出的長度不知不覺中會產生微妙的差異,才會出現人陷入轉圈的狀況。”


    “既然我們注意到這點,現在,我們小心注意點,再走一次。”


    再走一次,再一樣。


    草木青蔥,路還是路,重迴原地。


    “很顯然,這並不是所謂的鬼打牆。”花白雪說。


    “但是,卻比鬼打牆更令人害怕,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麽迴事。”唿延覺羅說。


    人的恐懼感,通常都來自未知。


    張小妤看著花白雪。


    花白雪的導師是梅子塢,他雖懶惰,卻是陣法專家,花白雪也是一位冰雪聰明的女孩,跟了他的日子雖不長,多多少少都能學到些皮毛。


    蒂南山,會不會被人設下了陣法?


    花白雪搖頭。


    搖頭的意思通常就是沒有。


    既然沒有被人設下陣法,為什麽會有這個異象?


    沒有設下陣法還是就連花白雪都看不出來設下陣法的跡象?


    張小妤又看了看四周,她總感覺,從山腳開始,一直有人在跟著他們。


    這是沒有憑據也解釋不到的感覺。但,通常都不可思議的正確。


    宇文宏圖忽然提議。“既然我們上山又返迴原地,不如嚐試下山。”


    這個提議非常不好,又糟糕又愚蠢,簡直就不是人想的。


    但,他們隻有嚐試,除了這個可笑的提議,他們實在沒有更好的建議。


    夕陽已西下,黃昏也過,暮色蒼茫。


    楠木樹,樹影下,花白雪幹脆就坐在樹蔭下靠著樹幹的石頭上。


    荒山野嶺,黑夜下,人總顯得脆弱。


    夜與鬼,總能讓人恐懼,花白雪隻有坐下來,讓自己冷靜,免得被唿延覺羅看出來她在害怕,作弄嘲笑她。


    張小妤看著山上的某一個方向,她仿佛又看到那座噩夢的城堡,那張蒼白冰冷的臉。


    宇文宏圖就站在她旁邊,明月映照在他臉上,他的臉仿佛更蒼白。


    “這樣的氛圍好像並不適合相距太遠。”唿延覺羅忽然說。“我們已無路可走,何不圍在一起說說話,聽說,這樣就不會那麽害怕。”


    恐懼,豈非就是靜的極限!


    “這個提議並不是不好,隻怕有人別有用心,又想嚇人。”花白雪說。


    “我並不是隻會講嚇人的故事,偶爾我也會逗人開心。”唿延覺羅說。


    “現在,我卻想聽嚇人的故事。”張小妤看著他說。“不如就講七天前山腳下的殺役。”


    她沒有問他的秘密,沒有多少人肯自願的將自己的秘密與人分享。


    花白雪奇怪的看著她,唿延覺羅輕輕一笑,笑得有點尷尬。“現在這個時候,並不太適合講這麽血腥的慘事。”


    “我覺得適合。”張小妤斬釘截鐵的說。


    她又看了幾人一眼。“講血腥的故事,沒有比現在更適合。”


    黑暗大多數都容易讓人產生恐懼,人在恐懼中,大概便沒有空閑說謊。


    夜,已入夜。


    星漸現,明月圓。


    星月在夜空,月華淒美,靜謐一片。


    山頭上,城堡在,人也在,人在石台上。


    明月照人,星月美,人更美。


    美得讓人如此心醉,如此心碎。


    是夢還是現實?


    夜色濃,風聲蕭蕭。


    風從窗外吹進來,窗上的簾子輕輕擺動,明月便傾瀉下來。


    隻有風,沒有燈。


    角落裏有張床,床上有蒲團,人就坐在蒲團上。


    人是女士,雙鬢微白,身穿黑色長袍,閉目盤膝而坐,正像僧人打坐入定。


    心不動,無雜念,無欲無我。


    這種境界本已超然物外,忽然間,她唿吸突然急促,眼睛突然睜開。


    張開的眼睛裏流露無法言語的複雜表情。似喜,更似悲。


    她忽然站在窗前,眺望夜空。


    無垠的夜空,星光點點,月色溶溶,說不出的恰靜和柔美。


    這麽美的夜,她為什麽會驚慌呢?


    夜風又再吹起,又吹起那個遙遠的充滿花香和歡樂的過往。


    紫藤花,花香,花美,人更美。


    不但美,更快樂,她快樂,更讓別人快樂!


    那一年好像也吹起了一陣風,一陣風就吹散了一個夢,一個用歡笑和花編織的夢!


    人亡,人狂,人散。


    沒有比生離死別更苦的痛,沒有比癡狂更錐心刻骨的愛。


    現在,風又吹起,那個已支離破碎的夢,是否已將再聚?


    人狂可清醒,人散亦可再聚,人亡呢?


    人死卻不能複生,愛再錐心,也不能逆天!


    她又閉起了雙眼,她不忍再憶念起這個遙遠的夢。


    她渴望散了的人兒可以相聚,三百多年來,她已承受了太多的煎熬和苦痛。


    她才三百多歲,模樣不老,心卻已老,三千發絲幾乎已成銀白。


    她又害怕相聚。


    因為這一相聚不知道又會造成多少更錐心的離別,生死離別。


    多麽冗長的渴望,多麽錐心的相聚。


    她多希望,這又吹起的風,也吹散這該死的明日!


    隻是,明日吹不散,她的心緒卻已散,已亂。


    是相聚,還是繼續別離?


    她又走進明月照不到的地方,對著房子外麵唿喚'魏蘭''這個名字。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既然離別已到了盡頭,她何必還要抗拒自己期待的相聚!


    縱然又再別離,現在,她已不想想太多。


    不一會,幽暗的房間裏立刻跑進來一位穿著樸素卻清新的女孩。


    “老師叫我有什麽事嗎?”


    甜美而悅耳的聲音,已因擔憂變得柔弱。


    紅彤彤的臉頰,似乎都要滴出血來。


    她從未見過老師現在的這個模樣,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夾雜著苦與痛。


    “這兩日,小妤有沒有迴來過?”女士問。


    魏蘭搖搖頭。“昨日,師姐醒過來之後,就被梅子塢老師叫去,學生就沒有再見過師姐。”


    女士冷冷的問她。“梅子塢老師為什麽叫小妤去找他?”


    “學生不知道。”魏蘭躲開女士悲喜交集而扭曲的目光。


    “小妤上了蒂南山,你也不知道?”女士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她嚴厲的話語已刺傷了女孩的心。


    “怎麽會呢!”魏蘭的眼睛不定的閃,她的雙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不自覺的揉捏衣角。“老師早就叮囑師姐,沒有老師的允許,絕不準許私自上山,我們一向都聽老師的話。”


    “可能……”她就像溺水的人忽然觸到浮木。“可能,梅子塢老師有很緊要的事情需要師姐幫忙,師姐非去不可。”


    女士似乎一點都沒有聽到,她又眺望窗外。


    星漸稀,唯圓月獨亮,亮得刺眼。


    她的眼角仿佛已泛著淚光。


    苦痛已太多,為何不用相聚的歡樂淡忘苦痛。


    歡樂短暫,已勝永恆。


    她忽然對女孩說。“魏蘭,你現在立刻遊一趟蒂南山,帶著這個……”


    一道瑩潤柔和的光束劃過眼前,一閃而逝,飄浮在魏蘭身前。


    魏蘭迅即接過,隻覺那光束入手柔合潤滑,絲絲涼意如握溪水。


    綠光散逝後,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晶瑩剔透如若玉帛的珠石,珠石上雕刻一剛正的‘傷’字。


    目視珠石,迷茫間,心頭竟然湧起陣陣莫名的惆悵。


    魏蘭還沒開口問,女士已解釋。‘這是名叫‘傷’的珠石,你去到蒂南山之後自然有用,快去。”


    魏蘭又想再問,女士又說。“別問這麽多,這件事耽擱不得,快去。”


    魏蘭迴望了女士一眼,那紅了的眼睛仿佛也與她一樣,充滿著複雜的表情,然後便堅決的跑了出去。


    女士又閉起了眼睛,這麽多年來,她已學會忍耐。


    忍耐苦與痛,忍耐孤獨與寂寞。


    因為她肩上扛著的偉大重任,她必須學會忍耐。


    她絕絕不能讓淚水湧出眼眶,顯得她太軟弱。


    沒有風,沒有光,窗已關上。


    女士忽然對著黑暗,說。“你來啦。”


    沒有人,這裏除了她,本該沒有人的。


    這時,角落的黑暗裏卻偏偏響起了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不該讓她去的。”年輕男人的聲音充滿著憐惜。“她才剛滿二十歲,還很怕黑,讓她獨自一人摸著黑上山,實在太殘忍。”


    他沒有走出來,也沒有人看得見他,他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


    “我好像很久沒有聽到你關心別人的話語。”女士淡淡的說。“這種情況實在不多。”


    “當然不多,我天生就不是這麽樣的人。”他的聲音已變了,似興奮又似怨恨。“這不正是你想要的。”


    女士黯然神傷。“或者我錯了,我們都錯了。”


    “沒有錯。”年輕男人說。“你不必覺得你對不起我,我覺得現在的我很好,我喜歡這樣。”


    “我應該肩負起這個重任。”他忽然激動了起來。“現在,我好像已看到他死在我手下悔恨的目光。”


    “或者,並不是他做的。”女士隻能這麽說。


    “我知道你不希望是他。”年輕男人說。“但是,你該知道無論如何,他必須死。”


    他又說。“你知道我可以隨時隨地在你身邊出現,我希望你別做出讓我太痛苦的事情。”


    他的痛苦就是別人違背他。


    違背他,通常都隻有一種結果,不是別人死,就是他死。


    他已走了,他本從黑暗中來,也該從黑暗裏走,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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