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發奇想的燕子一高興,就非要豔豔放下背上的小弟弟。


    說是要自己抱著來一張空前絕後的“母女照”,嚐嚐當母親的味道兒。或許是山寨習俗始然,豔豔則撅著嘴唇,無論如何就是不同意。麵對銷魂仙景,可愛的燕子姑娘,就又準備掏鈔票了。哭笑不得的蘇丹,擔心惹惱小姑娘,大家豈不要呆在這迎客鬆下喝西北風了?


    她看看大劉。


    大劉卻笑嗬嗬的:“要得,要得!全世界最偉大的,就是母親了。”蘇丹隻好拿出最後一招:“拜托!親愛的,你那董事長老媽看了你的‘母女照’,要是不懂事了咋辦?”作為燕子最好的閨蜜,蘇丹可是知道,閨蜜那個與女兒一樣好發奇思妙想的老媽,可不是省油的燈。


    生意作得嘩啦啦的,平時與女兒也嘩啦啦的。


    對燕子任何不按自己審美要求做的事,均斷然給予經濟製裁——切斷經濟來源。要知道,燕子的大咧咧和一切,都是在董事長老媽每月打在金卡上,任由女兒自由支配的六位數支撐著的。所以,燕子手一摔:“她不懂事我懂事,算了吧,我們就迴了吧?”


    正等得焦急的豔豔,立即露出笑臉。


    “好哩,朱老師,我們迴哩。”這樣,蘇丹平生第一次到得東山,在迎客鬆下停留了大半點鍾,嚓嚓嚓一番後,便返身踏上了歸程。瞅瞅豔豔重新踏上山坡矯健的身影,蘇丹鬼鬼祟祟湊近了燕子:“把你那位盯緊點,記路!記路!記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可燕子苦笑笑,悄悄道。


    “莫說三遍,你就是三十遍也沒用。親,不信你試試,這鬼山路,不走個上一年半載,誰又能記得住?”“本姑娘就偏不信邪!”蘇丹頑強的搖搖頭:“你好像忘記了,我們真是逛東山旅遊來啦?”“哪能呢?”燕子被大劉重新攙扶上路,迴頭道:“放心,盡量,能記一點,算一點吧。”


    半點鍾後,不,準確時間是47分鍾後,四個大學生重新迴到了半山寨村。


    想想從那東山陡坡下去,都走了二十分鍾,大家越感到這進山小道的神奇。“拜!”豔豔把四個老師送到村口後,也鬆了一大口氣:“蘇老師,朱老師,大劉老師小劉老師,俺迴哩。”揮揮手,就轉身離開。


    燕子急忙一把拉住她,正色的問。


    “豔豔,你姓朱,老師也性朱。我們朱家人說話從來實在,不假打不亂來。請你認真告訴朱老師,下次作文活動和旁聽,你還來不來?”豔豔沒說話,而是垂下了頭。一會兒重新抬起,兩眼熱淚:“朱老師,對不起,俺得給你說實話,俺不來哩!俺謝謝你們哩!”


    逐一給老師們鞠躬。


    然後,噙著淚花說:“俺們半山寨的女孩,從來就是這個命。上幾次,幾批支教老師也和你們一樣,可是,俺們沒法抗命。爹娘罵,姥姥姥爺壓,全村的老人見了俺們的麵,都往地下吐口水哩,家務沉重,小弟弟也無人背……所以,俺不再來了哩。識不識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到足夠的嫁妝錢,把自己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哩!”


    雖然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蘇丹仍忍不住追問。


    “你不來了,盼弟順順還有三個小姑娘她們呢?”“老師們不知道哩,那天五省現場會結束後,俺們五個人,披著同一種顏色的背兜,背著各自的小弟弟,來到人群中歡送老師們,那是陶校長窮主任事先特地打了招唿的哩。可俺們迴去後,俺和盼弟被姥姥姥爺責罵,罵俺們丟人現眼。順順被她的跛子爹,捆起來用樹條抽,至今她背上和胳膊上,都還殘留著青色的鞭印……”


    年輕人都聽紅了眼睛。


    沉默小會兒,蘇丹不服:“那麽,張花,總應該繼續來了吧?你看人家進步多大啊!”豔豔抹抹自己眼睛,繼續到。


    “俺也給老師們實話實說了吧,隻是請求老師們,莫去當麵責怪崔大娘。崔大娘給俺們幾個小姑娘說過,看在每月有一個半人的工資份上,還有,就是那個大劉老師小劉老師,免費幫她修理門窗家具和豬圈羊欄狗窩份上,暫時讓張花參加,等你們三個月後離開,張花也就不會再讀書識字哩。”


    無言的寂寥,似水無波。


    六月中旬的太陽光,己經挾帶著了足夠的炎熱,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四下,各種鳥啼,揚起彼落,會講故事的山風,一反往日的柔言細語,吹得鳴咽如泣,刮起紛飛的落葉,凋謝的枯枝和纖細的灰塵,仿佛在哭訴著那些沒有名字的曆史……


    大劉一跺腳,發出了憤怒的吼聲。


    “他媽的,這是個什麽鬼地方?”小劉卻理智的勸告:“”豔豔別怕,半山寨不是世外桃源,有黨組織,有政府,還有公安民警,這一切,難道就沒人管嗎?”“俺不知道哩,”小姑娘搖搖頭:“也來過大小領導。來過很多批記者,還來過各種老師,可是,這就是命哩!”


    小姑娘又抬起了頭,兩隻大眼睛裏沒有了眼淚,隻是淒婉的平靜。


    “俺太姥爺說過,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命,俺們認命,也要活下去。老師,俺再一次謝謝你們哩。”又給大家鞠躬,然後離開了……忽然,蘇丹像一頭雌獅,惡狠狠的逼到了大劉小劉麵前:“你們倆,如果還是男人的話,就把那進山小路給我,給我,給我們,畫出來!”


    最後三個字,簡直是用了全身力氣吼叫出來的。


    大劉小劉周身凜然,相互看看,突然拔腿就往小山坡上跑……“蘇丹,”燕子一把抱住閨蜜:“你冷靜點,他們重新進山去了,一定能畫出那條小路,舉,舉,啊!啊!我的天啊!”


    自己卻一下情緒失控,仰天大哭起來……


    閨蜜倆迴到學校,己是上午最後一節課的課中了。


    代替紅領巾監督崗的何老師,從三樓下來,正準備進會議室巡示,一眼看到操場中間的閨蜜倆,正朝這麵走來,便迎了上去。“蘇丹,燕子,怎麽樣?”再往後麵瞧瞧:“咦,大劉和小劉同學呢?”


    蘇丹說:“何老師,一言難盡,稍後給你匯報吧,現在我倆的心裏,都很難過。”


    班主任點點頭:“看出來了,倆美女都喜怒於色,這可不是好優點哦。”想想,說:“還有二十分鍾就下課了,你倆是不是先迴宿舍休息休息,一會兒出來吃飯?”


    “好的。”“莫忙,”


    班主任輕輕道:“盼弟上午就出去了,直到現在都還沒迴來,我想,一準又是帶人進山去了。吃飯時,若見了窮主任,你倆說話可要注意了。”燕子說:“我們裝作不知道,不問她,也就算了。”班主任搖搖頭:“窮主任可是個明白人,弄不好,你不問她,她反找你們,就為求個麵子和主動。所以,不問則罷,如果找上來,該迴答的,還是要迴答,隻是注意自己的語氣就行了。”


    迴到宿舍的蘇丹,依然憤怒和傷感。


    噙著淚花的豔豔,與其是在對老師們訴說,不如說是在向老師們求救。可是,幾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講師,就真能救她們嗎?蘇丹相信,豔豔說的是大實話,是的,有多少大小領導來過,有多少大小記者來過,還有多少各種老師也來過。


    他們中間,很可能絕大多數人都和我蘇丹一樣。


    熱血沸騰,善良正直,富有惻隱之心,都渴望改變現實,還適齡失學兒童們一個正常的讀書識字環境。然而,嚴酷的現實依然存在。沒說的,一定是他們的辦事方法沒有對路,也就是說沒對症下藥。


    如果像我們現在這樣,哼哼,恐怕早改變了現狀……


    躺在床沿上的蘇丹,就這樣反複的想著,捉摸和審勢自己的決定。叩叩!“門沒關。”燕子推門進來,抱著自己胳膊,站在閨蜜麵前,欣喜的說:“蘇丹,我又仔細推演了我們的方案,我覺得,一定萬無一失,必然成功。”


    蘇丹慢慢兒坐了起來。


    “你還記得,豔豔帶著我們剛要下坡,幾個製服迎麵走來,一個年輕男停在我們麵前嗎?”燕子點頭。“你沒查覺有點兒不對?”燕子愕然:“不對?是嗎?為什麽?”


    蘇丹搖頭:“我要知道,就好了。我總覺得奇怪,明明知道我們是偷著進來的,隻要抓住我們,他們不但可以立功,而且還能受獎,一舉二得。再說,這也是他們身為管理處員工的職責,卻放了我們一馬,為什麽?”


    燕子的確沒想那麽多。


    也隻得跟著問:“是呀,為什麽?”“還有豔豔見了他們,按理說是老鼠見了貓,盡快逃命,反而?”燕子眨巴,眨巴眼睛,也高興的叫了起來:“反而視若無睹,還有點得意洋洋,小姑娘這是在幹什麽?”“我不清楚,我隻能模模糊糊的猜測,或許,他們之間有著什麽默契?”


    燕子想想,連連搖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真要這樣,豈不成了蛇鼠一窩,內外勾,”最後那個字兒斷了,燕子像是偶然間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要被對方殺人滅口似的,臉蛋慘白,不由得自己先害怕起來了。閨蜜的害怕,也影響了蘇丹。


    不過,她倒沒有這種看法,而且惻重於另一方麵。


    所以,蘇丹站起來,抱抱她:“省省吧,哪有自己嚇自己的?還是你那句話,絕對不可能。你估計,兩個劉,這次會不會成功?”“難說,畢竟山高林密,沒點真本事,隻怕真記不住。屆時,你莫亂罵人哦。”


    燕子看看閨蜜,有些鬱悶。


    “路上你那母老虎模樣,還真嚇我一大跳。”蘇丹心領神會,拍拍閨蜜:“放心,一萬個放心,本姑娘不會亂罵人啦,就是罵,也隻罵小的,大的,歸你啦。”鈴!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了。聽到樓下歡快的嘈雜聲,兩閨蜜鎖上門便下了樓。


    吃飯的時候,窮主任敏感的四下看看。


    “嗯,怎麽差二個人哩?”陶校長也問:“大劉老師小劉老師,怎麽了,還沒迴來哩?”燕子就信口答到:“我們先走,他倆隨後,估計一會兒就會到吧?”這種時候很少插話說話的崔大娘,意外的問:“蘇老師,結果,你們也沒把那幾個小姑娘叫來哩?”


    “沒有!”蘇丹老老實實的迴答。


    “姥姥姥爺反對啊,如果,他們都像你崔大娘就好了。”“結果,轟轟烈烈的弄著,現在就剩下了俺家張花,還在堅持哩。”“是的!”蘇丹點頭:“幸虧還有,嗯,還有盼弟呢。”“拉倒哩,”崔大娘巴答巴答哦嚼著菜,看樣子,如果不是顧異著教務主任,她一準要幸災樂禍了。


    “哎哎,今天的天氣真好哩。”


    蘇丹看一眼校工大娘,不明白她今天為什麽這樣羅嗦?啪—答!窮主任重重把自己的碗筷,拍在了桌上:“俺說俊花哩,你也就別繞來繞去的哩,你那點花花腸子,俺還不清楚?”站了起來:“”愛幹不幹,不幹滾蛋。”出去了。


    張花漲紅著臉,埋怨的恨恨母親,端起自己和母親的碗筷,進了廚房不再出來。


    崔大娘則一副想發牢騷又不敢的沮喪模樣,呆呆的坐著發怔。陶校長幾口吃完最後一點飯菜,看看校工大娘:“俺說你哩,哪根神經錯了茬?真是,番生、番僧吊顧地——大意是指一個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一定要弄出點波折來。”


    對三個女生打個招唿,迴三樓自己宿舍去了。


    看看二位校領導都離開了,何老師這才和顏悅色的說;:“算啦崔大娘,你也別生氣了,事情都去了,自己以後說話辦事注意的,就行了。”崔大娘這才眼紅紅的,欲哭無淚:“俺錯了哩?盼弟明明是帶人進山賺錢去了哩,教室裏就剩下了俺張花一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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