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國男子瞥了眼剛入門的賈永春,淺黃色的眉毛些微擰了一擰,終是沒有作聲。


    他這樣表現出來,賈永春越發覺得他心裏有鬼才不肯表態,於是更加來勁兒,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哼冷著說道:“你小子怎麽不說話了?怎麽,事到如今害怕了?如今各位官爺都在,你坦白說說,那房子裏麵的女子是不是你擄走又送迴來的?”


    他越說越生氣一般,身子也越來越往前,越來越激動:“嗬,我說當初你跟我租房子的時候怎麽那麽痛快呢!隻領著你在房子裏轉了一小圈兒你就拍板立下字據了,原來,你分明就是存了歹意!今兒若不是官爺辦事爽利,派人把你逮起來了,這黑鍋可就算在老子的身上了!老子這輩子差不點兒就被你這個黃毛小子毀了!”


    說著,他掄圓了胳膊就要上前做打:“我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你!”


    一旁的小兵見賈永春就要撲上去,連忙伸手攔住他:“做什麽呢,你冷靜一點兒!是非功過自有小將軍和九殿下做主,你莫要私自行動,辱沒了官威!”


    賈永春這才恨恨的收了手,斜眼狠剜了下葵國男子。然而,轉眼間,他忽然對著主位上坐著的戎修和百裏葉肅“噗通”一跪,瞬間就悲悲切切了起來。


    “官爺啊,你們可要為草民做主啊!我們賈家可是世世代代的良民,我賈永春更是沒做過一點兒傷天害理的事!草民生在風笛淵長在風笛淵,連風笛淵的山山水水都像是有感情一般,更何況是鄉裏鄉親了?那麻袋裏可是裝著四十幾名被擄掠的女子,最小的才十一歲,草民就是再不濟,也不可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啊!”


    說著,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葵國男子,接著說道:“反倒是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葵國商人,可是實際上的身份誰又能知道呢?這人說不定背地裏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呢!沒準兒就是葵國派來的奸細!兩位官爺可千萬別被他騙了!”


    聽了他的話,戎修眉頭一蹙,目光閃了閃落在一旁的葵國人身上,聲音頓時沉了下來:“如今最大的嫌疑人是你,你如何解釋啊?”


    葵國男子挑起了一邊的嘴角,露出一副桀驁的表情嗤笑一聲:“嗬,反正這事不是我做的!你們就是打死我,我都不會承認的!我們葵國過去雖然和你們百裏國是宿敵,但是近些年來已經開始友好往來了!你們如果一定要這樣冤枉我,說不定反而會給咱們兩國造成麻煩!”


    話音剛落,一旁的賈永春立刻瞪了眼:“官爺,休聽他瞎說!如今事情都擺在眼前了,誰做的不是已經很明顯了麽?這事兒肯定是他幹的,而且依我看,十有八.九還是他們的王指使他這樣做的!”


    葵國男子冷眸半眯,危險的落在賈永春身上。未幾,他勾了勾唇,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嗬,如果這事兒真是我們葵國做的,為啥要將擄走的女子原原本本送迴來?而且,還讓你們抓到了把柄?我們完完全全可以把擄走的女子帶迴葵國或者直接解決掉,即使送迴來,也可以雇個百裏朝人,以免暴露身份啊!”


    “而且”,他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落在緊緊束縛住兩隻手腕的鐵鏈上,冷眸一抬,接著兩手一拽,原本禁錮著她手腕的鐵鏈居然一下子被他拽斷了!


    此舉動一出,整個前廳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鐵鏈都能被拽斷了,這得是多大的力氣啊!眾人看向他的目光,陡然間敵意更甚,也更加防備!


    連百裏葉肅都倏地坐直了身子,門口的小將更是躍躍欲試,隻等一個命令就撲上去將他擒住!


    而相較這些人,戎修反而格外鎮定,表情甚至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就那樣交叉了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安然的看著麵前的葵國人。


    那葵國人見廳堂裏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突然冷笑一聲,接著將兩手舉高!


    就在所有人都提了口氣渾身充滿戒備之時,他隻是將手上斷裂的鐵鏈搖了搖:“我隻是想告訴你們,我從小走南闖北,習得了不少功夫!如果我想,你們誰都攔不住我!而如今我老老實實呆著陪你們解決疑問,一是對你的尊重,二也是問心無愧!”


    “所以”,他將手垂了下來,目光咄咄逼人:“誰也不要試圖讓我背黑鍋,不然,有可能會死的很難看!”


    短短幾句話不帶一個髒字兒,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出他心中的不爽。


    見戎修和百裏葉肅都不說話,賈永春忽然不安的挪動了下雙腳:“官爺,您不是相信他說的這番屁話吧?這段時間能接觸房子並能把那麽多人無聲無息的搬運進來的人,出了他還能有誰?這麽明顯的事實,你們還有什麽可考慮的啊!”


    戎修輕唿了口氣,抬手按了按眉心,似乎有些煩躁。


    正在這時,門外小將通報:“九殿下、小將軍,外麵葵國使者求見!”


    百裏葉肅眉頭一擰:“葵國使者怎麽來了?”


    戎修表情有些不耐:“近年來葵國人通過風笛淵貿易往來人員增多,互相通婚的百姓也多了起來,去年年末葵國在風笛淵北街設了一個使節館。他此番前來,必是聽到了咱們抓了葵國人的消息,向咱們討說法來了!”


    本來是件擄掠女子的案件,如今葵國使者來了,那就上升到國家的立場上了,百裏葉肅暗暗的有些擔心。


    但是無論如何,既然人家求見,就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即使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是不得不迴應。


    百裏葉肅對門口的小將揮了揮手:“請進來吧!”


    不多時,小將複又迴來,身後跟著一名藏紅色長衫的中年男子,頭上戴著烏紗帽,些微露出些淺黃色的頭發來,皮膚較前廳的葵國男子稍微亮一點兒,但是跟百裏朝人比起來還是顯得黝黑。


    葵國使節雙腳一邁進前廳,就對百裏葉肅和戎修等人行了大禮,問候完畢,他看了眼一旁的同鄉,這才開口說了正題:“下官聽聞,九殿下和戎將軍昨日破獲了幾個月前幾十位女子失蹤的案子,今早抓獲嫌疑犯一名,而這人正是我葵國子民!為了審問公正,下官覺得需有兩國官員在此比較妥當!”


    百裏葉肅聽了,頷了頷首:“此事涉及百裏和葵國兩國的關係,理當如此。使節大人就是不來,我們也正打算派人前請。”


    一旁的戎修也點了點頭:“正是,既然如今雙方的人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開始審問吧!”


    說著,戎修整個人正襟危坐,本來就嚴肅的臉上愈加威嚴了起來:“這位小兄弟,如今你們國家的官員也來了,我們審問也不算欺負你!你就來詳細說說吧,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此番來風笛淵是什麽時候,來了幾天,都做了什麽,期間都見了什麽人?”


    葵國男子下巴一揚,顯得更加倨傲:“你們這是打算懷疑我到底了?我已經說了,這事不是我幹的,你們就是問出花兒來,也與我無關!”


    戎修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拿起顏小茴手中的茶盞,接過去就淺啜了兩口。罷了,又極為自然的放迴到了她的手中。


    這才淡淡開口:“你如果不說,就證明你沒有不在場的證據。而你又是最有嫌疑的人,這樣,我們隻能將你關起來再說了!雖然你是葵國人,但是如今在我百裏朝,就應該按照我百裏朝的規矩辦事。按理來說擄掠女子要在獄中至少關個三年,如今被擄走的共四十幾名女子,如果定罪的話,恐怕你後半生都要呆在牢獄中度過了!”


    說罷,他揚了揚眉,視線落在一旁的使節身上:“對了,擄掠女子這罪名在貴國該當何罪啊?”


    不知是他語調過於清冷,還是他眼神過於強烈,使節頓覺身上冷汗直流,思忖了半晌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新皇登基,徹底整治了法度以威懾天下。我們葵國擄掠婦女的罪名,相比百裏國來說,要稍微重那麽一些!”


    戎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著對麵的使節:“哦?稍微重一些,那是多些?”


    使節抬起袖口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瞟了一眼一旁梗著脖子的“同鄉”,艱難的說道:“新皇有雲,世人生命皆是女子受十月懷胎之苦孕育而成,因此,對女子不敬視為對家中女性祖先不敬,如擄掠婦女者,杖四十、杖四十……”


    戎修見他吞吞吐吐,不禁抬眼看去。


    使節直覺一股冷冽的視線射向自己,禁不住瑟縮了下,這才說道:“杖四十,交由大清門關押,每月初五、十五,鞭刑伺候!”


    大清門是葵國有名的鐵獄,多關押葵國重犯,看守以威嚴狠厲著稱,可以說一旦進去,相當於被判了死刑!


    顏小茴敏銳的發覺,當那使節提到“大清門”的時候,那名葵國男子神情明顯一頓,雙手不自覺抓住了袖口。


    想必是被那“大清門”的威名所懾!


    想到這兒,不知為什麽,她心裏也覺得有些惶然,連忙舉起手中的茶盞輕抿了一口。


    剛放下茶盞,就發現發現戎修偏過了臉,目光幽深的看著她。


    顏小茴不明所以,挑了挑眉。戎修忽然伸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又轉過了臉,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那廂,葵國使節在椅子上如坐針氈,他不安的挪動了兩下屁股,身子往前竄了竄,對一旁的“同鄉”語重心長的說道:“既然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你就說說吧!不然你什麽都不說,本官也沒辦法為你說話!”


    一旁的賈永春忽然譏笑出聲:“嗬,各位官爺還看不出來嗎?雖然他竭力否認,可是對事實根本就無力反駁!那些女子肯定是被他擄走又送迴來的,哦,說不定還有同夥!他怕說了,罪名坐實了,這才不敢吱聲的!”


    葵國男子聽了,忽然撇過臉目光像是小刀一樣狠狠紮向賈永春:“閉上你的臭嘴!我說了,那些事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你這分明就是栽贓!”


    使節見他情緒激動,不由得見機插話:“本官也覺得我堂堂葵國子民不可能做這些傷天害理之事,可是,你不解釋清楚,誰又能知道呢?到時候你被冤枉入獄了,受害的可不僅是你一個人,恐怕這九州之內,都會說我葵國子民是淨做一些偷雞摸狗事情的鼠輩!你的爹娘和親人,更是會被人戳脊梁骨戳一輩子!”


    葵國男子臉色微變,思忖了半晌終是開口:“我叫呂純揚,今年二十六歲是葵國東菱人。從十三歲開始就隨附近做糧油生意,後來父親年紀大了,家裏的生意就全權有我掌管。近年來葵國跟百裏國交好,還添了風笛淵做港口。因為風笛淵在沿海,周圍一帶鹽堿地不利於糧食生長,我看準了商機開始在兩國間做做糧油生意。”


    說著,他挑了挑唇角,嘴角抿出一個淡淡的紋路:“雖然往來需要船運,但是算起來價格比百裏人自己從內地運來要便宜的多,因此生意倒是不錯。因為生意做的好,我想著往來費時費力,不如一次性雇條大船多運一些,找個房子做倉庫,再一點兒一點兒賣!這樣,省著來迴奔波了。”


    “誰想”,說到這兒,他話音一轉:“我爹忽然患了中風,需要人照顧,我不得已才放下了生意。因此,這房子我租過來以後,近一個月內並沒有糧油入庫!所以,我更是連這房子附近都沒來過。因此,這裏麵的那些女子是誰運進去的,怎麽運進去的,我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說到這兒,顏小茴不禁蹙了蹙眉,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說你父親中風,具體有什麽症狀呢?”


    呂純揚似乎是沒有想到顏小茴會問這個,很明顯的愣了一下,這才皺眉答道:“忽然間昏倒,醒來後口歪眼斜,說話也說不利索了,還不停的流口水。”


    基本的症狀都對上了,顏小茴微微點了點頭,又問道:“既然你父親病了,你連生意都沒精力做,那為什麽不好好呆在葵國照顧你父親,反而又出現在了風笛淵呢?這個,跟你之前說的好像不怎麽相符吧!”


    此疑問提出來,戎修和百裏葉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呂純揚身上。


    他抿了抿唇角,眉頭陡然罩上一層愁緒:“我爹此病來的洶湧,大夫說若想恢複到從前,需服用鬆毛酒。”


    “然而”,他話音一轉:“鬆毛多長在高山上,我們葵國海島多,高山少。想要鬆毛,不得不來百裏國尋找。因此,我五天前這才又來了風笛淵,打算找找鬆毛!”


    戎修微微頷首:“那你可找到了?”


    呂純揚擰了擰眉:“西街有家藥材鋪子的夥計說我若是想要,他可以幫我弄到。隻是鬆毛通常長在內陸的高山上,我要的量又多,需等候幾天。因此,這些天我一直呆在客棧裏麵等候他的消息。”


    見在場的眾人蹙眉,他又接著說道:“如果你們去西街的王記藥材鋪問的話,他們會幫我作證的!”


    戎修微微抬了抬眸:“就算你說的這些是真的,那你等候藥鋪夥計消息的這些天,都做了些什麽呢?”


    呂純揚抿了抿唇角,一臉執拗:“我怕隨意亂走,那夥計來了會找不到我,因此哪兒都沒去,一直在客棧房間裏呆著的!”


    戎修挑了挑眉:“一個人嗎?”


    呂純揚點點頭:“對,一個人!”


    戎修手指在椅背上輕敲了兩下:“既然你是一個人呆著,那就說明沒有人能證明你一直呆在客棧裏了?”那麽,他就很有可能背地裏做令人懷疑的事情!


    呂純揚呆了一呆,死死咬住了嘴唇。


    戎修冷眸一掃,沉聲追問:“是不是?”


    呂純揚嘴唇被牙齒咬的發白,沉默了半晌終是點了下頭:“是!”


    話音剛落,一旁仔細聽著這一切的賈永春忽然間揚頭大笑:“官爺,您都聽見了吧!沒有人能證明他這幾天是不是真的呆在客棧了!我看啊,他肯定是故意的掩人耳目,然後勾結同夥把那些女子搬進了我的房子,試圖栽贓我!哈哈,這下可真相大白了!”


    那倉庫四周沒有撬動的痕跡,顯然是熟人所為,因此,擁有鑰匙的兩人嫌疑最大。


    眼看戎修麵無表情,但是周身越來越冷,那葵國使節焦急的開口:“我說呂純揚,你呆在客棧,客棧的夥計不能為你作證嗎?你這麽多天呆在客棧裏沒出過門,總得吃飯吧!夥計送飯,不就能證明你一直在嗎?”


    呂純揚半低了頭,半晌搖搖頭:“證明不了的,我此番從葵國來,身上帶了一千兩銀票,可是那藥鋪的夥計說,鬆毛貴的很,需要一千兩銀子才行。因此我身上再沒有多餘的錢了,這幾日都是在客棧裏啃幹糧的,根本就沒用夥計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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