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江如敏與眾參選者站在一處,等著最終的評定。


    她既期待著司連嫿的迴答,心中又難免有幾分緊張。


    其實在劉芊茵演奏完之後,她便知道自己遇上強勁的對手了,無論是指法的嫻熟程度,還是節奏的把控,劉芊茵都不比她遜色。


    但,同一場比試不可能有兩個魁首,她們之間是必得分一個勝負的。


    她今日所選的曲子,正是與上官祁一同商議出的結果,在原有的曲調上做了些許改編,不知是否能打動這位西淩國公主。


    司連嫿終於抬起了頭,“本宮的這一票……”


    說話間,她視線落在了江如敏身上。


    “給江小姐。”


    江如敏眼底迸出一抹光亮,一時都忘了向考核官致謝。


    五名考核官,三人選了她,便是板上釘釘的魁首。


    雖說是滿懷信心而來,可真當魁首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心下的喜悅之情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


    直到陳學士開口,她才迴過神來。


    “江小姐的琴音甚好,老夫曾聽葉學士以琵琶彈奏沈元帥入陣曲,今日江小姐以琴奏亦是流暢激昂,且做出的改動也恰到好處,但老夫以為,劉小姐的琴音灑脫歡暢,更易令聽者心生愉悅,沉醉其中,所以——老夫選劉小姐。”


    陳學士本就有些為難。在他看來,其實二者都很出色。


    但在他思索間,其他三位考核官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麽他的選擇便容易許多了。


    江如敏的琴聲聽著讓人生出萬千感慨,難免心情沉重,而劉芊茵的琴聽後隻覺心情舒暢,他選後者也是合理。


    即便劉小姐已經拿不到魁首,也不妨礙他的選擇。


    他與劉相本是故交,這一票已經不影響結果了,給劉小姐,她輸得也體麵些。


    “本相這一票……給江小姐。本相敬佩你這份悲憫之心。”


    劉相終究是沒有選自家孫女。


    他坐在考官席的位置上,便不能讓人說他偏心自家人,除非自家人爭氣到能讓眾人都認同。


    這一局,茵兒的格局確實不及那江家小姐,輸便輸吧。


    後邊還有其他比試,但願她能脫穎而出。


    “這位是晉國公家的長女吧?”


    陳學士望著江如敏的方向,語氣有些感慨,“晉國公當真是好福氣,兩個女兒都進了終選,長女又是如此出類拔萃……”


    比他家那雙兒女可爭氣多了。


    “陳學士口誤了。”宋雲初迅速接過話,“這位江小姐不是晉國公家的長女,而是趙將軍家義女。”


    “這……”陳學士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原來他之前聽到的閑話竟是真的嗎?


    他方才隻不過是想到自己家不爭氣的子女,隨口感慨一句罷了,此刻聽宋雲初這麽一提醒,他倒是迴想起來了,似乎不久前是聽人說過,晉國公與自家女兒決裂了。


    “陳學士的消息竟這麽不靈通嗎?”宋雲初揮開了折扇,慢條斯理道,“晉國公不滿江小姐自己開了醫館,早就不認這個女兒了,若不是有陛下的禦賜匾額,這江小姐的地盤恐怕早就被他給掀了。”


    陳學士輕咳了一聲,示意宋雲初不要在大庭廣眾下議論晉國公。


    再怎麽說那也是先帝封的公爵,何必下了人家的臉麵。


    可宋雲初像是沒聽懂他的暗示,“晉國公如此糊塗,本王至今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好在這世間多得是聰明人,趙將軍得江小姐醫治腿疾,感動不已,便收了江小姐做義女,如今江小姐得了榮耀那也是趙家的殊榮,與國公府無關,還請陳學士日後慎言,別再說錯話了。”


    陳學士:“……”


    這個寧王,真是半點兒麵子都不肯給人留。


    江雨夕在人群中把宋雲初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下氣憤不已。


    江家最近也沒招惹這個姓宋的,這人何必說這些事!被這麽多人聽見,還不知道背後要怎麽議論父親。


    她本以為,琴試的魁首或許會是劉芊茵。


    可偏偏就是江如敏……她最憎惡的江如敏。


    “唔,扯遠了,既然諸位都已做出了選擇,那麽本王宣布,這琴試魁首,便是瑞和堂的江小姐了。”


    宋雲初望向江如敏,“恭喜江小姐。”


    江如敏已經從歡喜中迴過神來,朝一眾考核官施禮致謝,“多謝諸位大人與公主的認同,如敏感激不盡。”


    幾丈開外的高台處,上官祁站在圍欄旁,從他的方位,正好能看見江如敏歡喜的側顏。


    她如願以償了。


    她這些時日的刻苦,總算沒有白費。


    他很榮幸參與了她苦練的這段時光,從今以後,她的名字會被更多的人知道,就如她所期盼的那樣,憑自身實力獲得旁人的認同與敬重。


    他有那麽一瞬間也想過,若他不是異國的人,而是天啟國人,他與她會不會有更多的可能?


    可惜……沒有如果。


    這或許就是世人常說的有緣無份?


    但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知己。


    他自信不會有人比他更懂她。


    話說……棋試與書試她沒有進終選,但後邊還有個畫試呢。


    她最擅丹青,必定還會力爭上遊,若是又能拿個好名次,朝廷的封賞想來會更多。


    他得抓緊時間,再去給她搜羅一些好的畫作了。


    午後,眾人迎來了選賢大會的第二場,棋試。


    棋試與其他比試有所不同,終選名額為十六人,抽簽進行兩兩對弈。


    宋雲初望著場上的參選者們,女子進入十六強的隻有五人,而第一輪對弈結束後,僅兩人進入八強。


    她注意到了最後方的一個參選者,那是個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清俊中透著稚嫩,可他盯著棋盤時,目光卻很沉著鎮定,一點兒也看不出少年人的模樣。


    少年老成這幾個字,算是被他拿捏了。


    宋雲初問身旁的葉楓眠,“葉學士,最後邊那位青衣少年是誰家的公子來著?”


    在拿到終選名單的那一刻,她就對女子們寄予厚望,至於男子這邊倒還真不是太關注。


    她印象最深的是複選賽裏兩場武試的第一名,那個叫秦慎的男青年。


    “那位是大理寺卿唐大人的幼弟,名喚唐彬,今年剛十五,正好夠得上選賢大會的年齡門檻,他原本應該打算參加明年初春的文試,這場選賢大會倒是讓他提前露臉了。”


    提及唐彬,葉楓眠眸中浮現一絲讚賞,“這唐小公子年紀雖輕,瞧著卻挺沉著冷靜,您看他的對手,神色似乎已經有些緊繃了。”


    “的確。”


    十五歲的圍棋名手,實在罕見。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棋試決出了四強,場上僅剩一名女子。


    唐彬也在四強中。


    葉楓眠將場上的局勢都看了一圈,迴到席位上坐下,發出了感慨。


    “這唐小公子的攻勢當真是精準算計,將對手壓迫得無處可逃,實在難得。”


    宋雲初笑道:“陛下閑暇時喜好對弈作畫,這唐小公子若能奪魁,定能得陛下另眼相待。”


    她推測,這棋試魁首想必是沒有女子的份了。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唐彬順利擊潰對手,拿下棋試第一。


    這個結果,考核官們已經不意外了。


    但宋雲初隱約能猜到,今日過後,各大茶樓酒館會如何評說這個十五歲的棋試魁首。


    ……


    日落時分,趙將軍在府上辦了宴席。


    偌大的庭院內酒香四溢,眾人舉杯慶賀江如敏奪得琴試魁首。


    江如敏不善飲酒,便以茶代酒謝眾人。


    “小姐真是了不得,比那江家二小姐強了不知多少倍!聽說那二小姐從前總給自己臉上貼金,不僅吹噓自己的才華,連小姐鳳女的名號都要搶,實在可笑!”


    趙將軍手下副將喝多了酒,便嘲諷起了晉國公父女,“聽聞陳學士今日提了一嘴晉國公,被寧王殿下陰陽怪氣了一番,說咱們小姐是趙家人,跟江家沒關係,這話可真是太對了!咱們……”


    “住口!”趙將軍板起臉嗬斥了一聲,“別一高興就忘了分寸,江家再怎麽不仁義,也養育過如敏,若咱們趙府的人對他們大肆嘲諷,傳出去多不好聽,沒準旁人會誤以為是如敏的意思,以後在如敏麵前,不必提江家人。”


    “是,末將知錯……今後再不敢胡說。”


    副將連忙認了錯,轉頭看江如敏,“小姐,我……”


    “沒事兒,今後不提他們就好。”江如敏朝他笑了笑,“義父說得對,咱們顧好自身,少去議論旁人。”


    她不願為了不值得的人耗費情緒,她也犯不著去譏諷江家人,他們所麵臨的外界嘲笑已經足夠他們難受的了。


    她隻會向前看,前方一路繁花,足夠讓她忘掉昔日的煩惱。


    宴席結束後,眾人陸續散了,江如敏正打算迴屋,卻見守衛抱著一個長盒過來了。


    “小姐,恭王妃派人送了東西過來給您。”


    江如敏打開長盒一看,是三幅畫卷。


    她瞬間就心領神會了。


    這是……他派人送來的。


    他不以自己的名義送,是因為先前被她明確拒絕過了,為了她的清譽考慮,他不願讓旁人揣測他們之間的關係,便以上官妘的名義送來了。


    她拿起一幅畫卷打開,果真是名家畫作。


    畫試會出什麽題她還不知道,但名家之作,當然是見識得越多越好。


    她欣賞著手裏的畫卷,唇角揚起一絲淺淺的弧度。


    人生難得一知己,能結識這樣一個人,也是幸運。


    ……


    “小姐寫了這麽多字帖,想必也累了吧?您晚飯都沒吃多少,廚房給您做了薑棗茶和糯米糕,您吃些吧。”


    “放著吧,我一會兒吃。”


    劉芊茵坐於書案後,眼也沒抬一下,直到寫完了最後一幅字帖,方才落筆。


    她端過了托盤上的薑棗茶,“堂兄這兩日沒再登門了吧?”


    劉棪在複選拿下了書試第四名。


    複選成績剛出的當天下午,他便來找她了。


    他問她,若是能拿下琴試的魁首,是否可以放棄書試,或是在書試上讓著他些,如此一來,他們兄妹二人都能給祖父爭光。


    她自然不能同意這樣荒謬的要求。


    堂兄拿不下魁首是他自己的原因,與她有什麽關係。有本事他就鬧到祖父那裏去,看祖父怎麽說。


    “自從您前兩日和他發生爭執後,他就沒再來拜訪過了。”丫鬟應道,“興許是想通了吧。”


    “他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劉芊茵喝了一口薑棗茶,“進入終選的人才那麽多,拿不到魁首又不是丟人的事,他若能拿下前三,將來大概也能有個好前程,況且明年初春朝廷還有文試,他的機會不少。”


    可她的機會,就在這最後兩場比試了。


    畢竟這不限男女的選賢大會是頭一次辦,今後還會不會辦,幾年辦一次?都難說。


    所以——憑自個兒實力進的終選,為何要讓別人?哪怕是自家人,她也絕對不讓!


    翌日。


    劉芊茵一早從榻上醒來,想要穿衣洗漱,卻覺得自個兒的四肢有些發麻。


    起初她以為,或許是自己長期保持一個睡眠姿勢,這才造成了短暫的四肢不適,活動活動筋骨就好了。


    但她很快發現不是這麽迴事。


    隻因她拿衣服的手都在輕輕顫抖,且還不受控製。


    這讓她有些慌亂,連忙叫來了丫鬟,讓丫鬟去請大夫來。


    大夫很快替她把了脈,給出的結果與她一開始猜想的一樣——側睡太久,手腳短暫麻痹無力,很快會恢複,不用太擔心。


    劉芊茵哪能不擔心。


    書畫比試,若手腕控製不得當,那還怎麽發揮真實水準?


    可她擔心也無用,書試就在上午,不能遲到,不管怎樣得先去了再說。


    去比試場地的路上,劉芊茵十分忐忑不安。


    大夫說她的症狀很快會恢複,可她沒有察覺到半點兒恢複,反而身子發顫得更加厲害。


    直到下馬車的那一刻,她都覺得腳下虛軟,隻能由丫鬟扶著進場。


    參選者們已經到了不少,她排在了最後,她想克製著自己不發抖,卻根本抑製不住。


    身旁有人詢問她:“劉小姐,今日也不冷,你為何發抖?是身子不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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