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霓落地又是一聲痛唿,宋雲初坐在石桌邊笑出了聲。


    小楚與南燕的實力相差並不算大,但無論是拚巧勁還是拚心性,後者都是穩占上風的。


    “競技場上,對熟人亦不能太心軟,小楚你迴去歇兩天吧,我親自陪她練。”


    得了宋雲初的批假,楚玉霓如獲大赦,二話沒說就溜了。


    鍾南燕見他跑得飛快,動了動唇,終究是沒喊他,而是轉頭詢問宋雲初:“我是下手重了嗎?”


    “並不。”宋雲初道,“是他發揮得不夠好,再這麽練習下去,怕是會影響了你的進度,我陪你練幾天試試。”


    宋雲初說話間,見她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便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帕子給她擦汗,“先歇歇,我讓人去準備你愛喝的梅子茶。”


    二人走到石桌邊坐下,鍾南燕單手托著下巴,盯著宋雲初看了好片刻。


    宋雲初麵有疑惑,“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你要是個真男人就好了。”此刻周圍無人,鍾南燕悠悠歎息一聲,“長得又好,功夫又高,還知道心疼人,比那些個呆頭笨腦的男人強多了,可惜啊……我不喜歡女人。”


    “呆頭笨腦的男人?”宋雲初輕挑了一下眉頭,“比如?”


    “……不提也罷。”


    鍾南燕拿起果盤上的梨啃了一口,“話說,除了寧王府的人之外,你還認識其他俊男嗎?改天拉過來給我瞅瞅唄。”


    “南燕,你知道俊男最多的地方是哪兒嗎?”


    “嗯?”


    “在宮裏邊。”宋雲初麵上浮現一絲興味,“明鏡司裏就不下五十個,還有練武場,每天都有將士們在操練,年輕俊朗的一抓一大把。”


    “不光長得端正,一個個身板也都練得不錯,你若是能拿下一場武試的魁首,我安排你去教他們,把最俊的湊一個隊給你帶。”


    鍾南燕眼底掠過一絲亮光,“真有那麽多俊男?”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好像也不是很累,還能再練一個時辰的劍,你不是說要親自指導我嗎?來吧。”


    “……”


    庭院內,又一次響起了道道破空聲。


    “足下要穩,別急。”


    “轉身慢了,要快。”


    “後撤三步,接掃堂腿。”


    “這招不對,重來。”


    ……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也不長,一晃眼便過了。


    這天下朝之後,宋雲初拿到了進入終選的名單。


    終選名額共六十人,每場比試隻選前十名,她相中的那些潛力股們,有二十餘人進了終選。


    江如敏的複選成績,琴試第二名,畫試第三名。


    而劉芊茵的複選成績——


    琴試第一,書試第二,畫試第二。


    即便宋雲初料到了她表現會很好,在真正看到複選成績的這一刻,仍舊很感慨。


    這位自幼被精心栽培的劉相孫女,果真不同凡響。


    當然了,複選成績不代表最終成績,不到最後一刻,誰是魁首還未知。


    江如敏與劉芊茵的成長環境大有不同,江如敏的生母去世之後,江家並未再用心培育她,所有的資源幾乎都傾向了江雨夕。


    江雨夕也參加了選賢大會,琴試第九名。


    宋雲初對她可沒什麽期待,直接翻下一頁的武試成績。


    鍾南燕,近身比武第三名,兵刃比武第二名。


    胡二娘兵刃比武第六名。


    值得一提的是,兩場武試的第一,都是同一人,名喚秦慎。


    這人還真沒什麽印象,迴頭得叫白竹去查一查。


    宋雲初琢磨著,這麽多的選手裏邊,總有人是保存著實力的,不到最後一刻不亮出來。


    接下來的終選賽,真是越發讓人期待了。


    ……


    選賢大會所用的場地,正是城南的一處校場,本是官兵們操練所用,占地廣闊,如今空了出來,搭建了寬大的台子,台子半丈開外設有五個座位,供五名考核官評選。


    周遭另有數座高台供皇室宗親觀賽,可將台上情形盡收眼底。


    辰時已過,此刻的校場上已經是人聲鼎沸。


    校場圍欄外已圍了數不清的民眾,即便是隔著鐵網遠觀即將到來的盛況,也覺得心情振奮。


    聖上特意下旨勿要驅趕百姓,官兵們隻需維持秩序,不讓眾人喧鬧即可。


    宋雲初身著蔚藍色官服,在考核官席位的中央落了座。


    其餘四名考核官也陸續到來。


    宋雲初瞅了一眼校場圍欄外的情形。


    真是熱鬧呐……


    越是熱鬧,消息傳播的速度越快,想也知道,今日過後,本朝又得多好幾位名人了。


    終選的上場次序以抽簽決定,琴試第一個上場的竟是江雨夕。


    再見到這張久違的麵孔,宋雲初覺得她不似從前那般張揚了。


    想想也是,江雨夕本該是未來逸王妃,因她還未過門,君天逸犯事牽連不到她頭上,但即便江家沒有因此事而落魄,江雨夕也還是會遭受不少議論。


    江雨夕此刻不敢抬頭看考官席。


    曾經的她如驕陽般體麵耀眼,與她結識的貴女們也都奉承著她,可自從逸王成了欽犯,那些人看她就如同看笑話,她不願受她們奚落,也就甚少出門了。


    之後還是母親告訴她,陛下要舉辦選賢大會,讓她振作起來,給自個兒掙一掙臉麵。


    母親不敢指望她拿下魁首,隻盼她表現得好,興許就被哪家權貴相中,隻要能再擇個家世好的夫婿,先前那些奚落江家的聲音也就會消失了。


    宋雲初與江如敏走得近,一會兒評選的時候必然不會說她好話,但好在其他四位考核官與江家沒結怨,定是會給出公正評價的。


    想到這,江雨夕的心情平靜了些,抬手撫上了琴弦。


    悠然低緩的旋律從指尖逸出,寧靜而柔和。


    宋雲初望著她彈琴的模樣,眉眼間浮現些許思索。


    江如敏與江雨夕曾經大概是同一位琴藝師傅教導,兩人的琴聲有相似之處。


    江雨夕能進入終選,琴藝自然是好的。但她在數音連挑時,音色與力度的收放可不及江如敏做得那般輕鬆自然,這才產生了第二與第九名的差距。


    一曲畢,江雨夕收了手,等著考核官們出聲。


    “江二小姐這一曲悠揚祥和,聽著很是舒暢。”率先開口的是陳學士。


    葉楓眠附和道,“陳學士所言甚是。”


    “晉國公家的二女兒,果然不錯。”劉相給出了一句平靜無波的誇獎。


    司連嫿不太看得上這首曲子,原本打算說句客套話,可轉念一想,坐在這個位置便是要說實話,她覺得這琴音很是尋常,找不出能誇的點,幹脆閉口不言。


    不誇獎,不挑刺,也是一種婉轉的態度。


    江雨夕有些緊張,心中猜測著宋雲初會說什麽難聽的話。


    宋雲初懶得理她,隻輕飄飄地拋出三個字:“下一位。”


    反正都是要淘汰的,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浪費口舌。


    江雨夕:“……”


    姓宋的沒諷刺她,可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仿佛透著一股輕蔑。


    她有些心堵,但還是得維持著端莊,朝考官席施了禮,轉身退下。


    江雨夕退場後,一名男青年上了台,他所奏的曲子似是愁腸百結,宋雲初一聽便覺得這是個為情所困之人。


    再下一位,琴聲優雅,與江雨夕的曲風略微相似,但技法更好。


    第四位,是複選賽的第一名,劉芊茵。


    宋雲初對她是頗為期待的。


    劉芊茵在眾人的注目下優雅地落了座,素手輕抬。


    “錚——”


    開場便是一陣輕快的旋律,不同於前幾位的緩慢變奏,她一出手,指法與腕力便肉眼可見地超越了前幾人。


    她的神色輕鬆自如,運指行雲流水,旋律在空中形一陣迴旋的蕩漾,讓人恍惚間,像是看見了一名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在叢林間快意地揮灑著兵刃。


    司連嫿眸光亮了亮。


    這琴聲,是她今日聽到最好的一首。


    她有些意外,眼前這位看著柔婉似水的女子,所奏的琴音竟是如此灑脫英氣,指下如疾風一般,那麽快卻又那麽穩。


    芙蓉般的麵孔配上這樣的琴音,更顯氣質不凡。


    不止司連嫿,宋雲初眼中同樣有讚歎。


    劉芊茵果真是江如敏強勁的對手。


    她前兩天經過瑞和堂時,想進去問一嘴,但又想起半個月前上官祁神秘兮兮,和江如敏強調著要保密的模樣,她便又止住了好奇心。


    反正很快就會見識到了。


    劉芊茵一曲畢,司連嫿第一個開口讚賞,“劉小姐琴技嫻熟,這一曲旋律暢快,真是難得的好曲子,本宮許久沒有聽到這樣好的琴聲了。”


    “要練到琴技嫻熟不難,但能夠令人沉醉其中,流連忘返才是真的不易,劉小姐做到了。”葉楓眠同樣給出了極高的稱讚。


    陳學士捋著胡子,點了點頭,“老夫曾見過劉小姐的畫作,隻知劉小姐擅丹青,卻沒想到琴藝也這樣好。”


    劉相望著自家孫女,雖沒有開口,眼底卻有笑意。


    茵兒如此拔尖,他身為祖父也覺得自豪。


    “三位把該誇的都誇了,本王一時都有些詞窮,這後邊還有好幾位呢,咱們接著看。”


    反正劉芊茵不差她這一句誇獎,她暫且不表明立場,若是最後其他人都選了劉芊茵,她必得留一票給江如敏撐場麵。


    因著有劉芊茵珠玉在前,接下來的兩場演奏,已經帶不起眾人的情緒。


    第七位上場的,是江如敏。


    江如敏朝一眾考核官施了禮,緩緩坐下。


    宋雲初朝她展露一抹鼓勵的笑意。


    江如敏的唇角也揚起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隨即垂眼,撥弦。


    一陣明亮清透的旋律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她的開場與劉芊茵幾乎一樣快,曲調卻比前者更加高昂,隨著琴聲漸響,激昂的曲調仿佛要揚透長空,讓宋雲初與葉楓眠的瞳孔齊齊顫動。


    這熟悉的旋律——


    沈元帥入陣曲!


    葉楓眠當然不會忘記,這曲子是當初宋雲初找了好些個樂師一同改編,邀請他在陛下千秋宴上用琵琶演奏的。


    這首曲子有多難,他是再清楚不過。


    他擅長琵琶,樂師們也說這首曲子用琵琶來彈是最好的,他從未嚐試過用琴,此刻聽到古琴演奏這一首,親切之餘,也覺得別有一番意境。


    琴聲越發快了,他的情緒也不禁被拉扯了進去。


    和他當日彈奏的情形相似,後半截那段如同置身萬馬奔騰的旋律是最吸引人的,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江如敏並沒有在該停的地方收手,而是繼續銜接了一段新的旋律。


    琴聲忽然漸漸低沉,緩慢,由激昂轉為蕭瑟,滿懷惆悵。


    葉楓眠怔住了。


    若說他當日的琵琶聲奏的是戰爭勝利的暢快,江如敏這首曲子的尾聲,便是在哀歎戰後的悲涼。


    狼煙烽火,滿目蒼涼,即便是贏,也終究要以無數人的鮮血作為代價。


    這樣悲憫的柔情,如何能不令人動容。


    強盛之國自然無懼戰爭,但若是作為平民百姓,又怎會不厭戰爭。


    葉楓眠有些肅然起敬。


    江如敏這一曲,慶賀勝利的同時,也在替那些隕落的生命惋惜。


    他喜歡這後半截的改編。


    江如敏一曲畢,緩緩收手。


    考官席寂靜無聲。


    宋雲初迴過神來,隻覺得萬分驚喜。


    這沈元帥入陣曲改編後的版本,後勁似乎更大了。


    她轉頭看了一眼葉楓眠,就知他陷進去了。


    她忽然想起了上官祁那天說的話——選賢大會上琴藝好的人太多,考核官們會有自己的偏好。


    上官祁應當是斷定了這首曲子能打動葉楓眠,但光是有她和葉楓眠的票還不夠,其他三人裏邊也得打動一個。


    司連嫿英姿勃發,無懼殺敵,但身為女子,想必也會有女兒柔情。


    宋雲初看向司連嫿,見她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江小姐這一曲太令人感慨,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葉楓眠出了聲,“你先下去歇著,我們將剩下的三場演奏看完,再做評選。”


    江如敏施禮退下。


    葉楓眠雖是讓後麵的人上來了,但眾人皆心知肚明,這場琴試——是劉芊茵與江如敏的爭鋒。


    待最後三場結束後,宋雲初率先表態,“本王認為,江小姐擔得起琴試魁首。”


    葉楓眠附和,“寧王所言甚是,下官這一票也給江小姐。”


    其他三人還未表態。


    宋雲初看向司連嫿,“不知公主殿下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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