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咒罵,藍橋終於理解陳玉衡對阪田次郎殘忍好殺的評價。


    沒有交涉,無需廢話,當火銃爆響的刹那,藍橋和陳玉衡閃電般換位,以自己的身軀替陳玉衡擋住那枚射來的鉛彈。


    藍橋縱使將真氣盡數集於胸膛,被鉛彈擊中的瞬間仍仿佛遭受巨錘,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而那鉛彈亦如同打在金石之上,竟未能射穿藍橋的肌骨,隻嵌停在他表層的肌肉裏。


    “師父!”陳玉衡哭著抱住藍橋的腿。


    藍橋強忍著鑽心的劇痛,一手撫著胸前的傷口,一手拉起陳玉衡道:“船艙裏空間狹窄,易防刀劍,卻防不住火銃,咱們快走。”


    “可……”陳玉衡看著左右兩邊的木架,幾乎快哭出來道:“能往哪走呢?”


    “這邊。”藍橋貼住左側的木架,運力猛地一推,將其推倒在地,拉著陳玉衡從木架上跨過,往船艙左舷處的方孔跑去。


    阪田次郎換好鉛彈和火藥,火銃再次爆響。


    藍橋將陳玉衡用力一扯,低頭閃過這枚鉛彈,然後跨過兩排低矮的床架,來到左舷的方孔邊:“從這出去,爬迴甲板上。”


    他讓陳玉衡先走,自己擋住後方潮湧般逼上來的倭寇。


    陳玉衡知道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含淚鑽出方孔。


    那劃槳用的方孔其實並不大,陳玉衡咬牙吸氣,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身子從方孔擠出去。他剛跳上甲板,就聽到船艙內又傳出一聲銃響,緊接著倭寇的喊叫聲及刀劍交擊碰撞聲便響成一片。


    他無暇去想藍橋如何求生,因為立時有六名倭寇從甲板上向他湧來,同時又有幾名倭寇掀開桅杆下的蓋板,從船艙返迴甲板。


    陳玉衡使開藍橋傳授的破曉劍法,先一招風起雲湧逼退兩人,然後邊走邊打,始終不給倭寇真正對自己形成合圍的機會。


    他從船舷的邊緣閃到中間,又繞著桅杆轉圈,劍招以防守為主,有時也能冷不丁攻出一劍,倭寇雖人數眾多,一時倒也難以處理。


    隻是這樣的打法很消耗體力,且無法對倭寇造成真正有效的殺傷,敵人隻需待他體力耗盡,便可將他從容收拾。


    就在陳玉衡臉上冒汗心中發慌的時候,忽聽不遠處的甲板一陣劇響,一道人影竟將甲板撞開個大洞,從甲板下直竄上半空。


    這當然是藍橋。


    藍橋保護陳玉衡鑽出方孔,自己剛也想鑽出去,立時在背後又中了一枚鉛彈。他知道自己沒可能在鑽出方孔之前免受倭寇背襲,便索性又反身殺入人群,在狹窄的船艙內且戰且走,雖打倒數人,自己卻也再添兩處新傷。


    倭寇人數太多,很快便將船艙內的各個要道占據,藍橋失去移動優勢,便隻能和不斷上前的倭寇硬拚,還要防備阪田次郎可能射來的鉛彈。


    危急時刻,他猛地想起去年洞庭湖上的水戰,阿魯台也是先攻入底艙,然後直接撞破甲板迴到戰場。


    既然阿魯台能做到,自己何不行險一搏?


    想到這裏,藍橋一聲暴喝,先是一招天光乍現迫退左右逼近的倭寇,然後衝天而起,在一瞬間以霞滿東方的手法向頭頂連刺二十六劍,隨即弓背猛撞在剛被他用劍氣刺出二十六個小洞的甲板上。


    他背上本就有鉛彈造成的傷,這下再一撞,立時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眼前一片耀眼的陽光,藍橋知道已飛出船艙,再定睛一看,他又看到正繞著桅杆打轉的陳玉衡。


    “爬到桅杆上麵來。”藍橋探手抓住一根纜繩,如蕩索般疾衝而下,流光劍所過之處,眾倭寇望風潰散。其中一個倭寇來不及逃開,立時血肉飛濺,橫死當場。


    藍橋拉起陳玉衡,兩人一齊爬上粗大的桅杆,一直爬到近九丈高的杆頂,才如猿猴般抱著桅杆休息。


    這已超出火銃的有效射程,又是居高臨下,阪田次郎怒喝一聲,招唿倭寇準備弓箭。


    陳玉衡駭然道:“咱們現在這樣,躲也沒法躲,豈非要被箭矢射成刺蝟?”


    藍橋剛要說話,就見甲板上的倭寇又變了陣型,手上的長弓本來對準桅杆的頂端,此時卻瞄向右舷外的遠方。


    “他們遇到敵人了?”藍橋本就在高處,朝遠處的海麵一看,立時見到另一艘船,正乘風破浪地往他們的倭船駛來。


    那艘船的尺寸和這艘倭船長度相仿,船體卻稍窄兩分,吃水也淺很多,明顯是快船的設計。


    此時快船吃著滿帆的風,當真比箭還快,很快迫近到隻吃半帆的倭船附近。


    快船逼近到距倭船約五百步的距離後,並未繼續靠近,而是圍著倭船打轉,仿佛鯊魚狩獵前為最後一擊所做的準備。


    “倭寇不都聯合在一起了嗎,怎麽還能有人和他們對著幹?”藍橋看著甲板上神色緊張的倭寇,不解道,“難道是黑吃黑?”


    “此事我也隻是聽到傳聞。”陳玉衡迴憶著道,“聽說倭寇這段時間搞不定的除了大鹿島,還有就是一夥專搶海盜的海盜。因為我主要在台州活動,對海麵上的事情了解不多,隻知道這確實是一夥喜歡黑吃黑的強人,倭寇搶沿岸的百姓,他們搶倭寇。”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看來我們有機會得救了。”藍橋單手吸附在桅杆上,有些激動地看著遠處的快船。


    快船繼續圍繞倭船打轉,待轉到倭船的右後方,一輪火箭從快船射上半空。


    從箭支的數量來看,快船上的人數比倭船上少,隻有二三十人,但箭支的射程更遠,加之還是火箭,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語。


    火箭先是飛上半空,緊接著如火雨一般灑落,倭船上中箭的倭寇慘叫不止,還有火箭落在甲板上,但很快被人撲滅。


    倭寇隨即放箭還擊,但由於機動性上的差異,快船早已繞到倭船的船尾,並駛離了倭寇弓箭的射程。


    快船很快繞到倭船的左舷外,再次駛進射程,又是一輪火箭齊射。


    倭寇中又有數人中箭倒地。


    “這個戰術妙啊,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利用機動性和射程的優勢一點點消耗龐大的敵人。”藍橋幾乎拍案叫絕。


    這輪箭雨過後,快船忽然一個急轉,兩舷各探出四支長槳劃水,船身驟然加速,竟筆直往倭船的左舷撞來。快船的船頭裝有鋒利堅硬的角鐵,看起來是想直接撞擊倭船脆弱的左舷。


    快船吃水淺,甲板也較倭船更低,且不斷增速。船頭一旦撞上,角鐵將毫不留情地撞碎倭船的左舷,讓海水從船艙直灌進去。


    阪田次郎顯然也意識到即將出現的可怕後果,一邊命令水手調整風帆,一邊拚命扳動輪盤,試圖通過轉向避開這次要命的衝撞。


    “咱們幫他們一把。”藍橋說著拿起流光劍,強忍著身中前後兩枚鉛彈的痛苦,把水手操控風帆角度的兩根纜繩挑斷,也徹底斷送了阪田次郎躲避撞擊的企圖。


    倭船轉向失敗,脆弱的側舷麵對快船鋒利的角鐵,阪田次郎來不及管桅杆上的藍橋和陳玉衡,在絕望下唿喝著,命令倭寇將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射向快船。


    快船早有準備,甲板上的水手盡數蹲下,每人舉起一麵厚實的圓木盾牌,盾上雖都被紮上了箭,卻無人受傷。


    陳玉衡驚歎道:“好嘛,不但躲了箭,還把箭支全都‘借’去,將來還能‘還’給倭寇。”


    快船上的水手躲箭,船速卻在風力的推動下越來越快,但聽“轟”的一聲巨響,角鐵狠狠撞進倭船的左舷,使倭船猛地向右傾側,地震般劇烈地震顫起來。


    倭寇們東倒西歪,幾乎沒幾人能在這樣劇烈的撞擊下還站得穩,就連藍橋和陳玉衡,也差點被從九丈高的桅杆上被“抖”下來。


    快船上的水手再次放箭,這次是在很近的距離,毫無反抗之力的倭寇有十幾人中箭,在甲板上打著滾哀嚎。


    由於離得近,陳玉衡忽然一聲驚唿,幾乎震驚地指著快船提醒藍橋:“師父你看,這快船上全是女人!”


    藍橋不待他說早已發現,原來這快船上的船員,無論槳手、箭手還是控製風帆的水手,都是女人。這些女人年紀大的三四十歲,年輕的隻有十幾歲,大多是體格強健的婦女,穿著方便行動的短裝,露出壯實的手臂和腿。


    她們的船長站在正中,頭戴表情猙獰的黃銅麵具,手持一人多高的精鋼戰戟。另有一名約三十多歲黑臉龐的女舵手站在船尾的輪盤後,操控著快船的左右進退。


    但見那銅麵船長揚起戰戟,似乎喊了一聲口號,水手們立時乘勝追擊,拋下長弓拿起刀劍,喊殺著跳上倭船。


    倭寇除卻被火箭所傷,以及被藍橋和陳玉衡打傷的,有效戰力隻剩下二十多人。這些快船的女水手們一跳上甲板,就下死手大砍大殺。很多倭寇被剛才的撞擊震得摔倒,甚至還沒來及再站起來,就又被刀劍砍翻。


    戴黃銅麵具的船長此時也跳上倭船,將那杆戰戟舞得唿唿作響,在倭寇間縱橫捭闔,手下無一合之將。


    那些倭寇有被戰戟的千鈞之力震飛兵刃的,有被連人帶刀掄進海裏的,還有招架不住被戰戟打在身上的,自是腰折骨裂,重傷倒地。


    “巾幗不讓須眉,這娘們真有兩下子!”陳玉衡在桅杆上看得咋舌,“要能和她過過招,一定特別過癮。”


    藍橋謹慎地分析道:“她膂力過人,可能內力也不差,又占著重兵器的便宜,一般嘍囉確實難以近身,真遇到招式精妙的高手就不頂用了。”


    很快,銅麵船長的周圍再無敢上前一戰的倭寇,她把戰戟在甲板上重重一頓,緩緩走向獨自立在船尾的阪田次郎。


    阪田次郎抬起火銃,指向船長,雙方一時僵住,誰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怎麽說?”陳玉衡悄聲對藍橋道,“她們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沒可能擋住鉛彈的。”


    “看我的。”藍橋說罷從桅杆上高高躍下,流光劍天雷一般攻向阪田次郎的頭頂。


    阪田次郎聽到劍刃破風聲,慌忙抬頭,不禁嚇得麵色陡變。銅麵船長趁他分神,倏地踏前一步,精鋼戰戟掃向他的小腿。


    “砰”的一聲,火銃在阪田次郎的驚惶中爆響,卻因立足不穩射了個空,緊接著他就感到後頸一涼,被流光劍刺了進去。


    藍橋雖一劍殺死阪田,卻因劍招牽動傷口,落地時再難保持平衡。他雖竭力想站穩身形,踉蹌著調整了幾步,仍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倒在甲板上,疼得幾欲昏厥。


    他見那船長的兩隻皮靴走到臉前,正想強撐著站起,那船長卻忽然蹲下,伸手輕撫他的臉頰。


    猙獰的黃銅麵具後,露出的目光卻是柔情萬種。


    “你……”藍橋不解這深情的撫摸是什麽意思,直到那船長摘下麵具,露出一張他絕不敢相信的美麗的臉。


    “夫君,你好呀。”


    竟是風夜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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