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們的立場,自是希望朱棣與建文打得越熱鬧越好。”安蕭寒緩緩道,“隻是沒想到建文手下連一個可用的將才都沒有,從耿炳文到李景隆,北伐無不是損兵折將而迴。若讓朱棣就這麽一路殺進京師,我們還有什麽機會?”


    蕭無痕試探地道:“堂主的意思是?”


    “新軍的組建尚需要時間,我們雖樂於見到建文受挫,卻也不希望他敗得太快。”安蕭寒正色道:“是時候挫一挫朱棣的銳氣了。”


    藍橋聽他提到“新軍”,腦際轟然一震,立即印證了他和風月明藍楓等人早已有過的猜測。


    安蕭寒與白蓮教,還有蒙古高手團和那個神秘的組織二七會結成聯盟,是想趁燕王與建文帝大戰正酣的時候以軍閥的形勢出現,在這混亂的天下追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已再非尋常江湖上的恩怨爭端,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改變未來上百年的走勢局麵。


    他們的“新軍”尚未登場,顯然是因為尚未找到合適的時機,以及合適他們的戰場。一旦時機成熟,他們便會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介入天下戰場,成為一股無論燕王還是建文帝都無法掌控的力量。


    這支等待著天時地利的新軍,是否就出自這座神秘的楚水城呢?


    藍橋本想聽安蕭寒再多說些有關新軍的事,不料安蕭寒卻話鋒一轉,問蕭無痕道:“近兩個月,山東那邊的天氣如何?”


    蕭無痕乍聽先是一愣,然後思索片刻,似是意識到安蕭寒想問什麽般答道:“今年這天也是邪門,整個山東還有河南河北,自入了夏便再沒下過雨,除了緊鄰黃河的幾個府縣,多數地區都是大旱。春天播種的麥苗隻長葉不結穗,眼瞧著在地裏枯死。等到六七月份再不下雨,恐怕河流也要幹涸了。”


    安蕭寒輕籲一口氣道:“此事若是發生在往年,朝廷必然會從南直隸以及湖廣一帶籌糧賑災。隻是如今朱棣圍困濟南府,賑災糧運過去也是白便宜燕軍。”


    蕭無痕順著安蕭寒的意思道:“考慮到這種情況,建文必不敢輕易發糧賑災。上次南平郡主濟南之行送去的軍糧應該就是濟南城數十萬軍民最後的依托了。”


    “隻是苦了山東的老百姓。”安蕭寒再歎一聲道,“不但朝廷不管,還要麵臨燕軍甚至李景隆敗軍的劫掠。一旦家裏存糧吃淨,他們便不得不上街討飯乃至舉家遷徙,最後留下討不到飯也無處可遷的人被活活餓死。”


    藍橋聽安蕭寒發出悲天憫人的慨歎,不禁大感意外,暗道安蕭寒也不全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蕭無痕想了想道:“朱棣的日子應該也不好過,他十萬大軍的糧草全靠北平保定二府的供給。現在旱情波及河北,他在山東也找不到可以就地補充的糧草,若是給鐵鉉拖至糧盡,即便強橫如朱棣者也不得不撤退迴去。”


    “朱棣現在是騎虎難下,若是此時調轉矛頭進攻南直隸又或荊襄湖廣,濟南的鐵鉉便可以偷襲他的大後方,斷其糧道,讓他成為深入險境的孤軍。”安蕭寒點頭道,“換句話說,朱棣也沒有別的選擇,此戰的勝負成敗,就看他能否取下濟南城。”


    他又思索了一陣,換了個話題道:“京城那邊是什麽情況?建文得知李景隆再敗,有沒有什麽話說?”


    蕭無痕哼了一聲道:“暫時還沒有說法,不過李景隆一敗再敗,這個大將軍肯定是當不下去了,就算建文心慈留他一命,也必是罷官免職,淪為朝堂笑柄。”


    安蕭寒又問:“有沒有李景隆繼任者的風聲?”


    蕭無痕哂道:“有李景隆做榜樣,現在還有誰敢接這個燙山芋?況且六十萬大軍潰敗,想要重整談何容易?現在朝中有些威望的老臣不是稱病就是裝傻,誰也不肯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建文下一步想拜誰為將,現在沒人能說得誰。”


    “現在整個天下都係在山東的局勢上了,等此間事了,我要親自跑一趟山東。”安蕭寒思索半晌,輕歎一聲道,“有一心的消息嗎?”


    蕭無痕身子一顫,慌忙起身離座,恭敬地一拱手道:“根據種種消息,無痕幾乎可以斷定,小少爺此刻就在嶽陽。”


    安蕭寒輕描淡寫地道:“何出此言呢?”


    蕭無痕深吸了一口氣道:“當日無痕帶小少爺到嶽陽玩耍,被奸人算計失了小少爺,卻連那人的麵也沒見到。阿魯台帶著他的人一路追到賀家村,卻被風月明聯合華山派的慕容英聯手擊退。考慮到賀家村的地理位置,小少爺應是被那奸人帶上了天蓮峰。”


    安蕭寒提醒她道:“梁夢醒不是親自到天蓮峰上看過?”


    蕭無痕解釋道:“天蓮峰上高手太多,梁教主就算未能親眼見到小少爺,也不能說明天蓮峰與此事無關。”


    安蕭寒冷冷地道:“說下去。”


    “我昨晚才迴來,尚不清楚嶽陽這邊的事。”蕭無痕站直了身子,一邊踱步一邊道:“我隻是猜想,如果我是葉雯,必會利用小少爺大做文章,聯合風月明和藍橋等人來對付堂主,為藍若海報仇。”


    “昨晚我已和他們交過手了。”安蕭寒背負著雙手,悠然道:“慕容英的鏡琿劍法,果然沒讓我失望。”


    “慕容英也來了?”蕭無痕瞪大眼睛,想說什麽卻又忍住,最後緩緩地道:“來者不善,堂主要小心啊。”她頓了頓,仔細斟酌著詞句道:“如果慕容英出現在嶽陽,那他的兩個徒弟……”


    她的話猶未了,一陣大笑聲在聆雨堂的竹屋外響起。藍橋透過枝葉的縫隙向下看去,就見蓬萊閣的左刀左戰父子挾著一個滿身血汙的青年人跳下小船。


    那人雖然披散著頭發,藍橋仍一眼就認出他那俊朗的麵容,正是華鋒。


    驟雨吹打在三個人的身上,也落在他們腳邊的竹徑上,發出唰啦唰啦的響聲。


    左刀剛想叫門,安蕭寒驀地探出一掌,掌上生出一股吸力,把兩扇竹門吸得向內洞開,詭異莫名。


    “聆雨堂弟子蕭無痕,見過左閣主。”蕭無痕恭敬地向左刀行禮,然後又轉向左戰,“見過小閣主。”


    左刀朗然笑道:“人都道聆雨堂首徒蕭無痕武功高強處事周密,今日見麵果然更勝聞名,安兄收得好徒兒啊。”


    安蕭寒淡淡一笑,也不多寒暄客套,隻揮手道:“坐。”


    左戰獻寶似的押著華鋒到安蕭寒座前跪下,不無得意地道:“這小子在水城外的泥沼裏迷了路,正撞見我爹,一個照麵便給擒了迴來。”


    藍橋聽到這裏,稍稍放下懸著的心。依著左戰的性格,既然沒有主動提到唐梨,那必是未能抓住唐梨,讓她逃掉了。


    左刀倨傲地一笑,微一欠身,謙虛地道:“區區小事,在下便替堂主代勞了。”


    安蕭寒強壓下對左家父子的厭煩,點了點頭道:“有勞左閣主為我楚水城除卻一個奸細。”


    左刀顯然不滿安蕭寒的冷淡反應,眉峰一挑道:“我聽說了堂主小少爺的事,現在既然我們擒獲了他們的人,當可以從他身上問出小少爺的下落。”


    左戰亦拍著胸脯道:“我爹對刑訊人犯最是有經驗,但凡是落到他手裏的人,還沒有不乖乖招供的。”


    “哦?”安蕭寒做出感興趣的樣子道,“聽說左閣主的獨門心法黃沙朗日可令中招之人常年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隻能乖乖為左閣主效力。”


    左刀嗬嗬笑道:“雕蟲小技,讓堂主見笑了。”說著他一掌拍在華鋒的背上,後者一聲慘嘶,立時如一條剛釣上岸的活魚般在地上扭動掙紮起來。


    安蕭寒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轉頭對蕭無痕道:“帶他們到西廂房去,那裏適合問話。”


    “是。”蕭無痕應了一聲,引著左家父子和華鋒走進左側一個房間。


    左戰把蕭無痕拉到一邊,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


    蕭無痕神色一變,交代幾句後反身出來,還替他們關上房門,以示無意偷聽他們審訊華鋒的過程。


    聆雨堂的正廳裏重新寂靜下來,紛繁的落雨聲重新填滿安蕭寒四周的空間。


    安蕭寒長長舒了口氣,換了個閑適的姿勢,為自己也為蕭無痕又倒上茶,輕輕搖了搖頭道:“左刀問不出什麽來,慕容英的首徒,哪有這般易與?等下他們碰了釘子,臉色就不會像剛才那樣好看了。”


    蕭無痕擔憂地道:“華鋒若是不招,小少爺怎麽辦?”


    “你先別急。”安蕭寒擺了擺手,示意蕭無痕重新坐下:“小姐迴來了嗎?”


    “已經迴來了。”蕭無痕拿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她說等找到了小少爺,再迴來向堂主複命。”


    安蕭寒又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道:“那便成了,你放心吧。”


    蕭無痕想起剛才左戰對她說的悄悄話,神色古怪地道:“剛才小閣主對徒兒說,他們進城時還帶了十幾名美女,是從各地挑來獻給堂主的。”


    “美女?倒也沒什麽不好。”安蕭寒啞然失笑道,“咱們楚水城地處百裏荒深處,城中青年娶妻不易,你想個法子分給有困難的人吧。”


    蕭無痕拱手道:“無痕遵命。”她一口喝盡杯中的茶,站起身便往竹屋的門口走去。


    “等一下。”安蕭寒叫住剛走出竹屋的蕭無痕,沉默了片刻道:“你二師弟已不是小孩子了,他若是喜歡,也給他挑一個吧。”


    蕭無痕怔了一下,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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