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盛極必衰,安蕭寒一劍落在空處招式用老,立時陷入棋差一招的尷尬境地。而藍若海則發動兩人自交手以來最猛烈的進攻,人劍合一,破曉劍如長江大河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安蕭寒席卷而去,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安蕭寒處變不驚,雖一招失算暫落下風,卻沒有絲毫慌張或後悔,寒雨劍撤迴中盤守得密不透風,腳步時退時進,讓藍若海雖占盡優勢,卻始終無法將優勢轉成勝勢。


    這時雨勢漸小,天開始蒙蒙發亮。藍若海與安蕭寒這驚天動地的一戰,不知不覺竟持續了一整夜!從長時間的對峙到劍法真氣的對決,兩人的攻守之勢不斷轉換,錯進錯出間隨手一劍都是精妙絕倫的劍法,奇招迭出,同時又險到巔毫,讓藍橋看得無比專注,絲毫沒有察覺時間的流逝。


    朱清筱駭然道:“若隻是尋常的江湖比試,他們怎會一副不置對方於死地不肯罷休的樣子?”


    藍楓也不解地道:“其實仔細想想,爹與安蕭寒算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識,安蕭寒何必如此拚命,簡直就像決死之戰,和爹有多大仇似的。”


    藍橋沉聲道:“高手對決並非街頭鬥毆,容不得半點留手。若不能拚盡全力,不但是對自己和對手的不尊重,更有可能因任何一絲雜念或一點細節做得不夠而敗亡。”


    若換了是與自己無關之人在此決鬥,藍橋看到如此精彩激烈的劍法必然大唿過癮。然而此刻他卻不得不憂心藍若海的安危,看到緊張處連大氣也不敢喘。


    藍若海的攻勢有如水銀瀉地一般連綿不絕,安蕭寒雖在守勢,卻也緊守門戶不露絲毫破綻,並時刻尋找著反擊的機會,兩人一攻一守轉眼間又拆了近一百招。


    “當!”


    兩劍交擊,安蕭寒一聲冷笑,整個人倏地升上半空,招式再變,一人一劍如旋轉的陀螺一般向藍若海頭頂擊去。


    “安蕭寒隻怕不願再拖下去,要出殺招了。”藍橋心中一凜,眉頭緊蹙,隻見安蕭寒黑衣亮劍,頭下腳上,竟是不帶一絲角度地豎直下擊,寒雨劍直取藍若海的天靈蓋!


    風聲大起!劍嘯聲卻更響!


    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速度,恐怕就連閃電也及不上他。


    藍若海瞪大眼睛,喝一聲“好”,腳步錯開,身旁閃動的點點劍芒瞬間消失,破曉劍舉劍向天。


    沒有人知道他們怎麽交的手,隻知道一聲震耳欲聾的劇響過後,安蕭寒如斷線風箏般向後拋飛,藍若海則足足後退了九步才重新站穩。


    藍楓和藍橋麵麵相覷,沒有人知道結果是什麽,究竟是誰勝了?或是,誰占了些許上風?


    雨勢停歇,風吹雲動,天空透出一絲光亮。


    安蕭寒雖飛出老遠,卻從容落地,寒雨劍隨手一劃,古道旁一株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已被劍氣攔腰斬斷,成千上萬的枝葉堅兵利刃般向藍若海激射而來。同時安蕭寒身隨劍走,緊隨著箭雨般的枝葉往藍若海攻去。


    藍若海麵對這雨點般的攻勢絲毫不亂,“霞滿東方”再次出手,劍幕閃動間隻聽“霹靂啪啦”一陣亂響,枝葉盡成粉末。


    借著老樹枝葉的掩護,安蕭寒刹那間已奔至藍若海身前丈許處,寒雨劍由下向上向藍若海反斬過去,力道驚人。


    藍若海臉上的從容不迫終於不見,他劍眉一豎,破曉劍奮力斬在寒雨劍上,登時渾身劇震,向後再退五步。


    藍橋心叫不妙,卻見安蕭寒得勢不饒人,大步向前,同時雙手舉劍,如同東洋刀法般向下劈斬,劍氣也從陰寒突然變得灼熱起來。


    藍若海破曉劍反手擊出,堪堪擋住這一劍,卻又向後退了七步,同時噴出一口血霧,踉蹌間就似要摔倒在地!


    “姨夫!”朱清筱失聲驚唿,藍楓也被這場麵駭得張大了口。


    安蕭寒一言不發飛步趕上,寒雨劍一招簡單直接的橫掃千軍,氣勢無比地向藍若海斬去!


    麵對安蕭寒接踵而來的連環猛攻,藍若海已陷入危若累卵動輒敗亡的危險境地。藍橋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攥緊了拳頭,卻偏又無可奈何。


    “當”!兩劍再次相擊,藍若海身子晃了晃,出奇地再度站穩了腳,同時反踢向安蕭寒小腹。


    安蕭寒倒飛而出,也不知使了什麽花巧,飛到半途卻又輕飄飄落下,一劍斬向麵前虛空!


    藍橋頓然感到空氣變得有如實質,沉重到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身處壓力核心的藍若海的情況也可想而知。


    藍若海麵色凝重,破曉劍向安蕭寒刺去。他的身形似是受到安蕭寒如同凝固的劍氣影響,變得遲滯而緩慢。


    安蕭寒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獰笑,隨即輕鬆地一閃不見,藍若海的破曉劍隻刺中一片虛空。


    安蕭寒身形如風,趁藍若海一劍落空之際已到了藍若海背後的空中,寒雨劍閃電般刺向藍若海的後心,同時喝道:“到此為止了!”


    藍若海嘴角綻出一絲笑容,突然轉身,身法靈活得似乎沒受過任何影響!


    破曉劍出,藍若海暴喝一聲:“破!”破曉劍以一個絕不同於常理的角度擊向安蕭寒。


    一劍破曉!


    “破曉九式”的終極絕招!


    安蕭寒露出恐懼的眼神,最後一劍再也攻不出去,一個千斤墜落往地麵。眼見破曉劍附體而來,安蕭寒別無他法,隻得橫劍胸前!


    朱清筱緊張地不敢再看,藍楓也麵色蒼白,緊緊抿著嘴唇。


    藍橋雖然知道應當冷靜,但還是止不住指尖的顫抖。


    “當”!一聲劇響,兩劍交擊火星四濺。


    安蕭寒仍然橫劍胸前,看著釘在寒雨劍劍背上的破曉劍,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藍若海持劍不動,臉色蒼白。


    這一戰究竟誰勝誰負?


    雲淡風清,陽光普照,天光大亮。


    安蕭寒的胸口的衣衫突然破裂,鮮血泉湧而出,同時眼角唇角也都有鮮血滴下,其狀可怖至極。他左手按住傷口,緩緩道:“好個藍若海,安某領教了。”


    藍若海麵白如紙,輕輕一笑道:“兵者,詭道也。若非我故意藏起三分實力讓你以為掌控了局麵,又怎能引你入彀?”


    安蕭寒默然片刻,寒雨劍歸於鞘中,一拱手道:“無論再過多久,定遠伯都會是安某最敬重的對手,告辭了!”他身形一閃,便在古道上去遠。他的身法遠不如剛才那般迅捷,落地時甚至還踉蹌了一步,顯然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贏……贏了?”目送安蕭寒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朱清筱喜極而泣,跳下車往藍若海身邊跑來。然而她才跑出兩步,藍若海已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姨夫!”在朱清筱的驚唿聲中,藍若海倒了下去。


    藍橋、藍楓以及朱清筱連忙撲上去,在藍若海身邊圍坐一團。


    藍楓強忍著淚,幾次張口欲言,卻都沒發出聲音,一旁的朱清筱則早已哭成個淚人兒:“姨夫,姨夫你怎麽了?”


    隻有藍橋還算鎮定,伸手搭住藍若海的脈門,以真氣試探他的傷勢。


    “沒用的了。”藍若海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在三個孩子臉上掃了一圈,明亮的眼球已失去了往日攝人的神采。他聲音嘶啞而又有些艱難地道:“我為誘敵強受了安蕭寒八劍殺招中的四劍,最後又強行聚攏真氣使出那招一劍破曉,現在已是經脈盡斷,活不了啦。”他的語氣平靜,似乎隻是在訴說別人的生死,又或者他對這一刻的到來早已有了覺悟,話間沒有絲毫的恐懼。


    藍若海咳嗽一聲又接著道:“不過安蕭寒也沒好到哪去,他被我最後一劍破去護體真氣心脈受損,就算僥幸不死,也必重傷難愈。”


    藍橋默然垂首,他知道藍若海說的是實情,卻仍忍不住悲慟欲絕。藍楓則忍不住哽咽道:“安蕭寒怎會這麽強的?”


    “能和真正的高手對決,我很高興。”藍若海目光變得慈祥,伸出一臂,輕撫著藍橋的背道:“不必難過,安蕭寒雖是風雲榜的新人,但論劍法我實遜他半籌,有如此戰果亦屬情理之中。且習武之人死在高手對決之下,也算求仁得仁,我並沒有什麽可遺憾的。此地不宜久留,京城那邊沒追到筱兒必不肯罷休,我要你們兄弟護送她到青州去。到了那邊你們就聽風伯伯吩咐,他會把諸事安排妥當的。”


    他頓了頓,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藍橋連忙幫他捶背,半晌後藍若海咳嗽稍止,又對藍橋道:“我走後,你可把我就地焚化,然後等在青州那邊安頓下來,你找時間把我的骨灰帶去天蓮峰,交給葉雯。”


    “葉……天蓮宗的葉宗主?”藍橋強忍悲痛,點頭應道:“是,我記得了!”


    藍若海欣慰地笑了笑,又轉向藍楓,氣息微弱地道:“我知你不喜舞槍弄棒,故你雖生在武林世家,我也沒逼你習武。甚至就連防身功夫你也隻學了些皮毛,這些我都沒怪你,算是順應了你的本性。隻是以後爹不在了,你可要學會好好保護自己。”


    “我知道。”藍楓含淚道,“我都知道。”


    藍若海露出寵溺的神色,緩緩又道:“我亦知你生性風流,以後若是看上了誰家姑娘,盡管放膽去追求,我藍若海的兒子,還沒有誰家女兒是配不上的。”他從腰間摸出一塊尚存體溫的精美玉佩,塞到藍楓的手中道:“這玉佩是我北伐那年,論功行賞時先帝親賜,上麵有我定遠伯的字樣及先帝小印,如果你想把人家姑娘娶迴家來,不妨以此為聘。”


    “別說了……爹你別再說了……”藍楓聽到此處不禁潸然淚下。


    “看,都嫌我囉嗦了。”藍若海輕笑著搖了搖頭,又轉向朱清筱道:“可惜我看不到你長大嫁人的那天了,我走後,你須多聽你大哥的話,長兄如父,有什麽事情就去找他。”


    “是……是……”朱清筱已哭得說不出話來,隻趴在藍若海的身上不住地落淚。


    藍橋亦堅定地道:“放心,我定會照顧好妹子的。”


    藍若海點了點頭,仿佛很滿意,目光轉向天際的流雲,喃喃道:“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沒什麽好操心的,也沒什麽放不下的。戰士死沙場,我縱橫一生,再無遺憾……”說著他緩緩閉上眼睛。


    “姨夫!”朱清筱失聲痛哭,藍楓亦已是滿麵淚痕。


    藍若海忽地又睜開眼,似有些喘不過氣,拉著藍橋的手急道:“險些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我和你風伯伯有過約定,你到青州見了他就說……”話未說完,藍若海劇烈地咳嗽起來,張大了嘴猛地吸氣,卻怎麽也說不出話,半晌過後,終歸於平靜。眾人連忙上前查看,才發現這風華絕代的偉大劍客已然斷氣。


    一代名俠,終告辭世。


    藍橋麵無表情,拾起散落一旁的破曉劍,緩緩起身,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去拾些柴來。”


    “我去幫你。”藍楓含淚點頭,朱清筱卻已哭至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已隨著眼淚流盡。短短幾天之內,她的親人接連離她而去,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充滿苦難的世上,如同一個孤魂野鬼。


    她的悲傷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整個人如崩潰般趴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死去活來。也不知哭了多久,徹夜未眠身心俱疲的朱清筱哭至力竭,身子一歪,倒頭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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