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纖綿是被雪青的驚叫喊醒的,她揉揉眼睛,啞著嗓子問道,“怎麽?”


    雪青指了指纖綿沒有動過的喜服上依稀可辨的血跡,指了指纖綿蒼白的臉色,“昨夜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太老夫人為難你了,還是打你了?夫人的臉色不大好。”


    纖綿搖搖頭,不自覺地揉了揉小腹,略略勾了勾唇角,盡量用自己最平實的語氣緩緩吐出,“不過,一碗九寒湯罷。”


    雪青聞言,臉色也白了白,張了張嘴,隨即咬了咬唇,再度張了張嘴,許是不知如何安慰,便低眉看向別處,隨口說起了別的事情,“那,夫人趕緊洗漱,然後我給夫人好好上妝,去拜見太老夫人和各位夫人。”


    纖綿聞言眸光一冷,順手扶了扶早已傾頹的發髻,太老夫人在新婚之夜給自己這樣的下馬威,自己怎麽能就這麽忍氣吞聲下去,且不說以後的日子好不好過,至少眼前自己不能任由太老夫人如此擺布,她撇撇嘴,篤定地搖搖頭,“雪青,我就這樣,很好。”


    雪青蹙眉,知道纖綿在耍性子,急著勸說,“夫人,我們不是能夠耍性子的身份,現下我們本就勢單力薄,若再失去太老夫人這個靠山,就死定了。”


    纖綿挑眉,卻再度搖頭,“眼下,這個靠山我們還是暫時遠離的好。”


    雪青不解其意,正要開口詢問,正巧太老夫人身邊的鄭姑姑帶著兩個丫頭匆匆而來,抱著新製的衣裳,首飾一類,喜氣洋洋地說道,“這是太老夫人的恩典,希望今日七夫人好好妝扮,在家宴上好好表現一番。”


    纖綿聞言看也沒看,冷淡地迴應。“多謝太老夫人的關懷,隻是,阿醜身上不大爽快,恐怕要辜負太老夫人的一片盛情了。”


    鄭姑姑知道是那碗九寒湯的緣故。便勸說道,“夫人喝也喝了,嫁也嫁了,之前都忍過去了,今日的不痛快自然也能忍過,夫人說是也不是?”


    纖綿不為所動,“鄭姑姑,不用再說了。藥喝是喝了,人嫁是嫁了,身子毀是毀了。這些都不是我願意的,可太老夫人喜歡,我也就做了,一切都如太老夫人所願,今日我身子不爽。難道連我這點脾氣都要免了不成?”說罷,幹脆躺在床上了,挺屍裝死,任由鄭姑姑苦口婆心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雪青蹙眉,可看纖綿的模樣又不好勸說,隻得站在門口,聽候發落。鄭姑姑嘴巴都說幹了卻也沒有勸動絲毫。便長歎一聲,帶著兩個丫頭走了。


    不大一會兒,有人來敲纖綿的門,沒等纖綿反應過來,衝進來的丫頭婆子們劈裏啪啦地將纖綿的東西扔了出去,小人得誌道。“太老夫人說了,七夫人既然病了,不好過病給其他夫人,讓您去那荒蕪的春蕪園呢。我們就不送了,您一路好走。”


    雪青幫著把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纖綿看了看剛剛進來一臉委屈不斷咬唇的十月,徐徐說道,“十月,雪青,你們若是不想跟著我去春蕪園,現下就和這兩位姑娘說了,不必跟著我了。”


    十月表情微微鬆動,蹙眉許久,低聲說,“七夫人,十月……十月恐怕伺候不了您了。”


    纖綿了然地點點頭,並無不悅,“好,雪青,你呢?”


    雪青將收好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裏,走到纖綿身邊,低眉一笑,“雪青不像十月有地可去,隻有七夫人收留了。”


    纖綿摸了摸雪青的頭,沒有再看十月,分擔了些雪青手中的東西,對雪青微微笑了笑,“十月就拜托各位姑娘照顧。雪青,我們走。”


    沒有任何人帶路,纖綿還是徑直找到了幾乎被荒廢的春蕪園,卻是比之前更加寂寥的模樣,許是因為年久無人,顯得格外頹敗荒蕪。推開園門的時候,沙啞的吱呀聲似乎還帶著迴音,雪青左右打量,忍不住長歎一聲,衝到纖綿身前,率先進了屋,屋內也因為疏於打掃,積了些許灰塵,隨著門扉的推開而灰塵四散,且因為久無人氣,在這樣的冬日,顯得出奇地寒意刺骨。雪青剛剛走進去,不由得抱了抱肩膀,嘶嘶兩聲,退了出來,對身後若有所思的纖綿說道,“我看還是先去領炭盆和銀炭吧,不然我們還沒收拾完就被凍死了。”


    纖綿沒想到自己竟然再度迴到這處開始與結束的地方,唇角扯了扯,才看到雪青懷疑的神情,急忙迴神點點頭,迴身拿起滿是蜘蛛網的雞毛撣子將浮塵都撣去,起身找來木桶出門去打水。


    水井旁邊路過的丫頭們有認得纖綿的,指指點點後便是對著纖綿一陣譏笑,“喲,這不是我們的七夫人嗎?”“哎呀,麻雀就是飛不上天啊。”“我說嘛,她那副醜樣子,像鬼一樣,怎麽可能得到城主的寵愛,這次還得罪了太老夫人,看她以後怎麽活。”


    纖綿不加理會,自顧自打水,然後提著水桶迴春蕪園。扯了一塊沒用的衣服,浸濕,將所有的家具都擦了一遍,似乎還是自己住過的時候用的東西,她悵然地一一撫摸,仿佛穿越了這些虛度歲月,自己依舊是豆蔻年華,秀屏秀盞端著點心過來笑著招唿自己,在這園子裏蹦跳的她迴過頭,扯過捧著書卷蹙著眉頭的夾穀琰過去一起吃,夾穀珍適時地偷偷地從門縫溜了進來,告訴她再度順利捉弄了司空月朗的好消息。靜好的日光裏,她與珍兒邊說邊笑,邊吃邊鬧,迴頭便能看到夾穀琰微微抿起的唇角。當時,從不知也不會知,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雪青這時碰巧迴來再度將纖綿拉迴當下,纖綿幾乎有些微錯覺,那些歲月不過是大夢一場,抑或是眼前的歲月不過也是一場隨意的夢境。


    雪青見纖綿呆愣,以為她不悅,有些訕訕地低著頭,將一個扭曲了的炭盆,和一簍子似乎是已經燒過的炭往身後藏了藏,“他們說,炭火都分了,如今隻有這些沒有燒盡的炭心了。”


    纖綿慘淡一笑,都落到了此番境地,自己竟然還在想些有的沒的。她比誰都明白眼下自己的狀況,沒了靠山,自己不過是一隻不自量力的斷翅鳥,身為自己的丫頭的雪青能拿來這些也已經不容易了,她微微頷首,“總比沒有好,我們先給點上。”


    雪青似乎掙紮許久,才慢慢問道,“夫人,我們以後要怎麽辦?”


    纖綿往手裏嗬了口熱氣,沉吟半刻,想到了一句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嗯……我想,就做一朵城主不需要的,安靜的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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