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一聲巨響,將八仙桌上的碗兒,碟兒都砸了起來,等落下來時,又是劈裏啪啦亂作一團,而落在桌上的手還撐在桌上,青筋暴起。


    馬斌站了起來,擋住了堂屋裏最亮的燈盞,將銘怡等人都籠罩在陰影裏,一雙眼睛卻在黑夜裏泛起光來,兇狠的盯著這個平日裏最規矩的侄女,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夏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年都搞了什麽鬼。”


    “怎麽輪不到!當年山洪發大水,茶山損失嚴重,大房的銀子不夠用,是二房三房砸鍋賣鐵的往裏麵補銀子。可是大伯,你卻隻記得那年夏家幫你,忘了我們這一家子人在一條船上,是拚了命的在救這茶山。”銘怡也發了狠,站起身來,吼了迴去。


    等到桌邊人都意識到這兩人撕破臉時,才趕緊起身將兩人隔開,不再讓他們繼續說下去。


    馬六姑是最積極的,往明顯弱一些的銘怡處來了,一雙手將人拉離了桌子,苦口婆心的說道,“好好的一頓年夜飯,你咋和你大伯鬧上了呢,有什麽過不去的,你和你六姑說說。大過年的,犯不著啊。”


    “什麽犯不著!三家人的茶山,仍由他這麽亂搞下去嗎?往大了說,這麽多年,一個像樣的茶商都沒找到,就跟那夏家人耗著了。往小了說,這幾年茶農的歲銀就沒漲過,跑了的,不幹了的每年都有好幾個,這是能長久做下去的茶山嗎!”銘怡卻不管她,側開身仍盯著馬斌。


    這話雖是衝著馬斌去的,馬六姑卻覺得自己的麵子受了損,又再說道,“別不聽勸啊,好好的日子,別這麽沒眼色。”


    銘怡這才看了六姑一眼,冷聲說道,“你真是他的親妹妹,可當年你在沈家受了委屈,是誰去將你接迴來的,留在那兒的嫁妝,又是誰給你討迴來的。你認他做你哥,可他眼裏有沒有你這個妹妹還難說!”


    話說出了口,就再也難收迴去,馬斌怔怔看著銘怡,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摔了袖子說道,“黃口小兒真不知道世事艱難,你要真覺得這茶山是個香餑餑,你就拿去!隻要老四家裏沒意見,明天就給你。”


    正說著馬四爺,陰影處真有人過來,不是別人,正是錦善父親——馬四爺,披著厚重的大衣,又戴了頂厚實的氈帽,杵著拐杖往堂屋裏走來。


    正是感冒嚴重的時候,馬四爺進了屋,還沒站定,已先咳嗽了起來,等稍微好些了,才拖著一身疲憊的身軀,過來說道,“銘怡,這不是一時衝動能解決的事,不要再意氣了。下午山上大火的事,我也聽說了,過了這一關才是正經的。”


    “四叔,這事情不說清楚,這茶山也跟我沒什麽關係了,新茶陳茶都賣了的年歲裏,我才拿到一百兩銀子,還不如外麵的鋪子來得多,就算是救迴來的茶山和現在又有什麽區別。”


    “傻丫頭,管茶山很累的,你大伯總有他的難處,有些事,你到了那個位置才知道它難呐。這會兒就先別鬧了,四叔今年還餘了些銀子,改天讓人給你送去,你拿著去翻新一下老房子,權當提前給銘新作賀禮了,隻要你這個姐姐還惦記著他,他不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的。”馬四爺說道。


    銘怡搖了搖頭,說道,“四叔,我不能平白無故收你銀子,茶山的事,我也不會讓步。我記得沒錯的話,當年山洪時候,三爺爺手上有一張契據,上麵說了茶山每年分利的事,四叔不如把那個拿出來,讓大家看看當年的承諾兌現了多少!”


    “夠了!你要想管,就來管,我也累了,你們自便。”馬斌終於沒了耐心,扔下一句話,便自己迴了屋。


    一張席散成幾處,馬斌走後,六姑便把剛來的馬四爺拉到一邊去,說些事情。錦善與銘新,又來銘怡的邊上安撫剛鬧過的人。馬七爺倒還坐著,隻是心思早不在吃的上麵,看看四爺那裏,又看看銘怡,歎了口氣,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座位上的兩個局外人,倒是吃的熱鬧,又互相敬起酒來,思明不勝酒力,才喝幾杯,臉已漲的通紅,辭別了老夫人,搖搖晃晃的就要迴城南去了。


    隻有靜默了一宿的銷遠,還呆坐在席位上,一言不發,既沒有像起初一樣留意老夫人的吃喝,也沒有參與後來銘怡與父親的矛盾,僅僅坐在那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擺弄些什麽。


    等到眾人都散了,夥計來收拾桌子時,銷遠還呆坐在那裏,失神的望著地。別的夥計不敢上前,隻得去叫來肖強看看,摸了摸額頭,滾燙的像是新煮開的茶水。


    夥計們隻得齊力將人抬了迴去,放在床上,又是冰敷,又是擦身。到了半夜,卻還沒見退燒,常請的醫師也不見來,肖強隻得去更遠的地方試試運氣。留下來的夥計沒了主意,又不敢去叫盛怒下的老爺,隻得在屋裏來迴轉圈,等著主事人迴來。


    眾人原以為在茶山上忙著的林亮不會來,卻沒料到他頂著滿是炭灰的臉,出現在城北的宅子的裏,連一口水都沒喝,便往銷遠的屋子裏來了。


    “為什麽還不去找老爺!”風風火火趕迴來的林亮,比屋子裏的夥計更著急些,將就屋裏的涼水洗了手後,又在懷裏暖了一會兒,才去試探了下額頭,手背上傳來的溫度,驚的人趕緊收迴了手。


    這怎麽要得!林亮起身理了理衣裳,正準備去找老爺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虛弱的聲音,迴頭看,卻是少爺嘴唇微張,囁嚅著什麽,湊近一聽,才知是不要讓自己去找人。


    深夜醒來,銷遠隻覺得口渴得很,掙紮著坐了起來,叫人去拿些涼水來,才問道,“我四叔他們都迴去了嗎?”


    林亮在山上忙了一宿,哪裏知道宅子裏發生了什麽,聽到馬四爺也來了,才覺得有點奇怪,但也迴道,“都迴了。”可這些都不是重要的,見人有了些精神,問道,“少爺這是怎麽了,白天還好好的,怎麽就發燒了。”


    銷遠擺了擺手,說道,“不礙事,下午眯了一會兒,沒注意天氣。茶山怎麽樣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去看。”


    “這···,天幹物燥的,有個山火是很正常的事。”答非所問,林亮心裏有事,怕他看了出來,話說出來,才知道自己露了底。


    床上的人卻沒有在意,又搖了搖頭,問道,“我是說茶苗怎麽樣了,燒毀的多嗎?”


    原來說的是茶苗···,林亮略微迴想了一下,迴道,“被火燒掉的該有一小半,還有些受了影響,估計來年也得換掉。”


    銷遠也知道茶山損失嚴重,可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地步,看了一眼肖強收拾出來的衣裳飾品,分明是杯水車薪。


    茶杯裏的涼水,順著喉嚨下到肚子裏,銷遠才覺得好受些,將頭靠在一邊,心裏想著今晚的事,突然問道,“你覺得我父親如何?”


    林亮不知何意,說些好話總歸沒錯,便答道,“老爺是個好東家,這麽多年為茶山盡心盡力,山火本是個意外,怨不得人。”


    剛舒潤的嗓子,又覺得一陣火燒,銷遠喘著粗氣咳了起來,啞著聲音說道,“我是說待人如何?”


    “這···。”林亮以為有人將童春生的事漏了出去,一時不知怎麽迴答,嘴裏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話來。


    “但說無妨。”


    “東家總歸是為茶山好的,有什麽地方讓人怨恨了,也是迫不得已。這麽多年,茶山都順風順水過來了,又是東家一人支撐著,有那麽一兩處不讓人滿意的地方也是正常。就算是銀子這樣的好東西,也有人視之如糞土,不必苛求。少爺想想這麽多年來,東家哪樣不是顧著你,若是因為這點事情,傷了父子情,才是心寒。”林亮迴道。


    銷遠原以為這人隻是個喜歡拉幫結派,調戲良家的混子,沒想到他也有這些明事理的地方。


    在外遊蕩了許久的肖強,終於在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請了個醫師過來,給銷遠紮了針,又開了些退燒用的草藥,伺候著休息了。


    ···


    卻說思明在夥計們的攙扶下,從馬家宅子裏出來,坐了馬車迴城南去了。本就有些醉了,一路上又顛簸的實在難受,思明便下了車,自己打了燈籠步行迴去。


    除夕夜裏的白地城,總歸要比平時紅火一些,大大小小的宅子外,掛滿了喜慶的燈籠,三五個小兒在門外放著炮竹,行人過時也不迴避。


    隻是這萬家燈火裏,卻沒有人在等思明,走得快些,走得慢些又有何妨。走得遠些時候,思明索性將燈籠送了還要走遠路的行人,自己就著清冷月光迴家。


    原以為今晚就這樣冷清的過,思明卻沒想到早有人將家裏鬧了個遍,滿地狼藉等著人迴去收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萬家燈火之茶園戰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藤新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藤新枝並收藏萬家燈火之茶園戰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