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領頭的捕快,喚作高銀,家裏世代替衙門做事,自有一番吃喝的手段,與馬家倒是交好,又是高進隔房的堂兄弟。偏偏這人最看不慣的就是王思明,仗著有一副好顏色,在馬家作威作福慣了,也該吃些拳頭。


    高銀本早不管這些捉人的瑣碎事情,因是思明的緣故,便在縣令那兒請了令捉人,才會在這案子都還沒個頭緒的時候,前來捉人。


    這高銀進了堂屋,對著馬斌還是頗為恭敬的作了揖,說了聲,“馬老爺,許久不見。”


    這府衙裏來的人,就算馬斌再能托大,也還得恭恭敬敬的接著,也拱手迴禮道,“高捕頭。”


    高銀自是來慣了馬家宅子,行禮過來,也不拘束了,不等別人來上茶,直接去了拿了馬斌桌上的茶壺就嘴喝了,又拿了些水果點心自己吃了起來。


    等吃飽喝足以後,才覺得屋裏少了人,便問道,“銷遠兄弟呢,怎麽不在這兒。”


    林亮自高銀進屋以來,便頗為上心,這時聽了人問銷遠,也不顧自己與銷遠向來不對盤的事,主動請纓去接人過來。


    一鼓作氣跑到銷遠的房間外麵時,林亮才有些怯場,可也隻能硬著頭皮進屋,看見銷遠正在屋裏坐著,像是在等誰一般,失神的望著屋梁。


    “少爺,高捕頭來了,讓你去堂屋坐一會兒。”自今早銷遠在堂屋做過一陣後,林亮便覺得往常刺兒一樣的少爺有些變了,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一樣。


    林亮說完便退在了屋外,也不敢再進去,好在沒過多久,這小少爺便走了出來,難得對林亮有了笑臉,說道,“我這一身可還合適?”


    “合···合適。”林亮自是受寵若驚,趕忙迴道,又立馬往前跨了幾步,替銷遠引路。


    到了堂屋,還不等林亮迴話,銷遠已上去搭著高捕頭的肩膀說道,“高兄,你怎麽來了,要喝酒到萬香樓豈不更好?”


    高銀笑著說道,“這當差呢,怎麽,今天晚上一起,我可好久沒和你喝酒了。”


    “等什麽晚上,就今兒中午,我這邊都快閑出病來了。外麵的弟兄們怎麽也不進來坐坐,有什麽事喝口茶再說,這家裏別的東西沒有,茶葉倒是管夠。”與人應酬,銷遠倒是做的極順手,往日本就有些交情,就更好說話了。


    那高捕頭自然懂得銷遠的意思,這明著說請進來,暗著卻是不要讓人在這兒候著了,略微思考了一陣子,決定賣銷遠這個麵子,反正這人抓不抓得到不是最緊要的事。才轉身對林亮說道,“你家少爺都發話了,還不快去,叫那群小子給我留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多謝高兄了。我最近得了一塊別致的硯台,高兄可有興趣去瞧上一瞧?”銷遠自是知道麵子是互相成全的,不割肉也是不行。


    這隔房的高家,雖走得是武夫道路,卻也是愛好文房四寶之人,別的珠玉寶石反而沒那麽能討這官老爺的喜歡。


    眾人酒足飯飽,再從萬香樓出來之時,已經夕陽西下。銷遠邁著碎步,將銀袋子扔給了林亮,笑著說道,“到沒一個能喝,去把賬結了。迴去跟我爹說,我今晚就不迴去睡了,去四叔家看看。”


    酒醉成這樣,還去四老爺家打攪,自然是不成體統的。林亮倒是想攔著,可哪兒敢,剛才那些人跟灌水似的猛喝,自己的酒全仰仗了這往常不待見自己的小少爺給擋了,這時要去攔人又有些恩將仇報的樣子。


    可林亮又不敢迴去,在櫃台上結了帳以後,隻能跟著銷遠往城南走,邊走邊在後麵跺腳,我的小少爺唉,這是要幹啥去。


    要跌了,要撞了,可快把林亮那顆小心肝兒給急壞了,又隻能攔著後麵的夥計,不讓少爺發現後麵一群人跟著,眼見著銷遠敲了四老爺的大門,隻能更急了。


    林亮在後麵一狠心,一跺腳,留了兩個夥計在這裏守著,自己迴了城北馬家宅子複命去了。


    再說銷遠這裏,敲了門,卻是個麵生的夥計來開的門,見了銷遠也不認得,看他衣裳華貴又不敢得罪,隻得畢恭畢敬的問道,“這位公子從哪裏來?”


    銷遠邁開腿,踢了那夥計一腳,說道,“怎麽?連本家的主子也不認得了。”


    那夥計倒是躲了過去,僅被銷遠的腳尖點了一下,又怕銷遠跌倒,趕忙來扶著,讓一旁的人去通報一下。


    沒過多久,另一個夥計也迴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滿臉鐵青的馬四爺,見著銷遠皺著眉,有些不滿的說道,“在哪兒喝了二兩馬尿,來我家撒野來了。”


    銷遠見四叔來了,也不管他說的話,湊上去笑嗬嗬的說道,“四叔,我今天喝太多了,來你這兒借一宿。”


    倒還知道自己喝多了,馬四爺有些狠鐵不成鋼,讓夥計把人扶到客房的軟榻上躺著,又讓夥計倒了些醒酒的茶給他灌下去。


    銷遠自是極乖的,捧著那醒酒茶就喝了下去,喝完又倒頭去軟榻上臥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銷遠再想起來尿尿時,卻迎麵撞上一張閻王臉,黑如碳。


    本就隻剩三分醉意,這時一嚇,卻也什麽都沒了,隻得假裝平靜的說道,“爹,你怎麽也來了。四叔也請你吃晚飯麽?”


    “丟人現眼!”馬斌早上才覺得這人有些長進,下午便幹出這等荒唐事,對銷遠更沒有好臉色,見人醒了,便讓後麵的夥計要架著銷遠迴去。


    “爹···。”可銷遠這時卻扭捏了起來,在後麵不願意跟著走,見馬斌要走,又大聲說道,“我要小解!”


    舒服的床,銷遠自然是沒得睡了,隻能拿了軟墊去祠堂跪著,跪的累了又趴著躺一會兒,眼睛往後瞟時,卻正看見林亮直直的站在那兒,比之前更加諂媚些了。


    “你來做什麽?”銷遠被罰跪,自然沒有外人陪著的道理,而這人不還有好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去處理。


    林亮往前走了兩步,越發的恭敬的說道,“剛才是我沒攔住少爺,才害得少爺被罵,我本該領些棍子,可老爺仁慈,隻讓我來這兒候著。”


    “嗬,我犯的錯與你有什麽關係?我勸你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沒什麽用處。”這殷勤獻得太過,自是沒什麽好事。


    林亮卻遠遠的對著銷遠跪了下來,又爬著過去說道,“我保證,我對少爺絕沒有任何不軌的想法,我是真心想要伺候少爺的。”


    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銷遠翻身一腳將這越禮的人踢開,惡狠狠的說道,“這祠堂不是給你跪的,滾出去!”這祖先長眠的地方,怎麽也輪不到一個外人造次,銷遠真生了氣,下腳更狠了些,直踢得林亮後退了好遠,跌坐在地。


    “是我越禮了。”被這麽一踢,林亮倒是冷靜了許多,起身拍了拍了衣裳上的灰塵,出了門,往宅子的側門去了。


    見林亮從祠堂裏出來,隨身的夥計立馬前來接著,看見林亮嘴角的血跡和胸口的腳印便知道,這人又在少爺那兒討了個沒趣,可臉上卻有著抑製不住的笑容,讓這個跟慣了林亮的人更加摸不著頭腦。


    是笑容,也是一臉奸計將要得逞的笑容,林亮擦了擦嘴角邊的血跡,對那夥計朗聲說道,“備車,我要去別院。”


    馬車一路唿嘯而過,濺起一片塵土,再被馬斌用上的林亮自是十分得意,又能處理王思明留下來的爛攤子,更是稱心如意,最主要的自然還是一向對自己冷眼相待的少爺,也對自己有了幾分笑臉,這往後的日子仍是我林家橫著走。


    前麵趕車的夥計卻是十分憂慮,想了好久,才對林亮說道,“亮哥,咱們這是要去做什麽?”


    明知故問,林亮難得好心情,對夥計說道,“叫人去給那三家人再吹吹火,別說王思明殺了人。但別的就隨便說,去時克扣夥食啊,迴來的時候又不給多的銀子租坐好船之類,找幾個會說話的去。”


    “還有今天在萬香樓喝過酒的衙門人,一人包十兩銀子,問起就說是少爺孝敬的。催著那邊早點結案,這事再鬧下去,隻怕另幾位爺也要有意見了。”


    “嗯···。”這些事情,做起來自然是順手的,可那夥計還是猶豫了,過了一會兒才結巴的說道,“亮哥···,可那三家人···。”


    “你給我拉什麽稀,有什麽事趕緊說。”


    “也不知有誰在背後煽風點火,明明說好的事,那三家人總是變卦,那天晚上本來都迴去了,又被人慫恿迴來,要不是半路有人看見了,隻怕又要再去鬧一次。


    “哦。”林亮摸著被自己咬破的嘴角,笑著說道,“再派點人去盯著,我倒要看看這出戲是不是有人在賊喊捉賊。”


    馬車行到別院門口,林亮進了屋,直往門房裏去了,迎麵撞上正從屋裏出來的林管家,歡喜的喊了一句,“叔叔,我來了。”


    一向和氣的林管家這時卻沒有常見的笑容,冷著臉說道,“又讓人給打了?”


    林亮把腳印位置藏了藏,笑著說道,“一點小事而已,還有吃的嗎?可餓死我了。”說著便要往廚房裏跑去。


    “哇!是香酥鴨!”林亮立馬將那鴨子從鍋裏端了出來,手抓著吃了起來。


    林管家本不想管他這狼吞虎咽的事,又想著他最近到底又迴了馬家,又忍不住多嘴道,“你看你這成什麽樣,遲早又要讓人給轟出馬家去。”


    “怎麽會。”林亮一邊吃著,一邊又在迴話,又等過了一會兒,才對林管家說道,“少爺遲早需要用我。”


    “得了,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好好做點事掙點錢,早點把媳婦娶了,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在外麵亂搞,東家就最不喜歡你這點。”


    林亮仍在吃著,並不把林管家的話當迴事,吃完了剩下的鴨子,又舔了舔手,才說道,“我哥生了那麽多,還不夠你們養嗎?我這輩子就隻能做個浪蕩子了,我走了。”


    “你可別再去童春生家了,給你爹積點德吧。”林管家見林亮來了又走,趕忙追了出去,將人拉住。


    林亮笑了笑,說道,“叔叔倒比我爹懂我,我去看看她,不用擔心。”說著,真的出門了,留著林管家在後麵急得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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