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足了半日的大雨,終於也顯了頹勢,一節敗退,節節敗退,到了午夜時分,竟久違了露出了明月,映照得大地一片清明,最是偷雞摸狗殺人行兇的好時候。


    山間小屋裏本還在歇息著的兩人,突然被一陣狗叫聲吵醒。王三睡眠一向很淺,是最先醒的,摸黑點了燈,又將外套穿在身上,涼絲絲的···,推門而出。


    巡山的一行人踩著積水,正有說有笑的往屋裏走,像是踏青迴來一般,為首的丁老頭最先說道,“王兄弟,一路上沒有任何異常,連野獸也躲雨去了。”


    丁老頭本是與王三父母共過事的,時至今日仗著自己一身腱子肉,仍留在茶山上守著,一副上朝遺老的感覺,稱唿王三為兄弟倒是給足了麵子。


    王三拱手作揖道,“丁叔巡山幸苦了,後夜便由我帶著人去。”一聲爽朗的笑聲,丁老頭已把提燈吹熄,進屋休息去了。


    月明星稀,還是那片茶山。十歲那年,前腳剛得知父母死在了迴去江上,後腳便被小舅帶到了這裏,人卻一走了之,帶著笑的陌生男人問道,“你願意呆著這片茶山之上,還是迴城裏與另一個小孩一起住。”少不更事,想也未想便選擇了茶山,一去五六年,小舅終於帶著銀子迴來,結束了這漫長的茶山之路。


    沒想到今日竟以這樣的理由再迴到這地方,輕撚一隻茶樹樁上的嫩芽,還是往常的觸感,刻在記憶裏手藝到沒有那麽容易忘記。


    馬家的茶山像一團團打了補丁的蘑菇傘,在曾滿是岩石的山上開采出一片片種茶的地方,從高處望去倒是一覽無遺,尤其明月高照的時候。


    遣六人帶著狗打著火光去巡視茶山,王三僅留了吳清在一旁觀望這茶山的動靜,吹了燈,外麵的一切反而更看得清晰了。猛獸怕火光,總避著走,偷偷摸摸的夜行者也是如此,不想避開了那跳動的火光後,竟一頭栽進了獵人的洞穴。


    黑影中的兩人看的真切,那鬼鬼祟祟到處亂竄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向健壯的春生,比王三還要高出半個頭的人影,彎著腰,駝著背,時而起身,時而掩藏在茶樹樁裏。


    吳清打了一個響哨,不一會兒那佯裝巡視的人果然連人帶狗一起跑了過來,不隻是那打著燈的六人,黑影中還有五人一擁而上,將春生的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怎麽可能屈服,春生向來力大,對著上前的兩人就是一拳,直打得那兩人抱頭亂竄;又是一拳落在了前來護住的狗頭上,嗚咽一聲,狗便慫了,隻敢在後麵狂吠;又是一拳卻打在軟綿綿的衣衫上,著了這群人的道!還沒來得及收迴拳頭已被人撲倒在地,地上積水濺的身上沒一處幹淨的,往日親近的兄弟拳頭落在身上也沒一處幹淨的,終歸放棄了抵抗,繳械投降。


    抬頭望天,正是寅時,已是夜最深的時候,遠處的虎嘯,近處的犬吠,今日的茶山好不熱鬧!吳清把早備好的繩索遞了過去,由著眾人將春生捆起來,一塊兒摸泥鰍長大的人,到底摸不下這個臉,打著燈便在前麵走了。


    眾人又連拖帶拉的將人送到馬家的別院裏,無論是誰,一旦對這茶山起了歹心,便如殺人父母一般仇恨著,一路上沒少拳打腳踢的泄恨。等到了地方,童二叔早已在那裏候著了,見到春生又是哭,又是喊的,好不心疼!嗚咽的說道,”你為什麽要去做這等事啊!吃飯砸鍋的事,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大哥,死去的爹。”


    春生隻將臉一別,一眼也不看這個往日的二叔,氣得童二叔又是生氣又是傷心,癱坐在地上一臉蒼白。一旁相識的吳清隻好去扶住童二叔,又是安慰,又是捶背,好容易才見二叔臉上有一絲血色。


    正在大門邊上鬧哄哄的時候,外麵卻又有一輛馬車迴來,下車的竟是早上出門的銘新,還有一個滿是困意的銷遠,抬頭看見這被綁的人時,瞬間來了精神,湊上去問道,“你就是童春生麽!”熱臉貼了冷屁股,呸!一口濃痰直吐到銷遠衣服上,仿佛撒了剛才被打的氣一般,開始猙獰的笑了起來。


    銷遠被嚇了個夠!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夥計見此又是過來將春生一頓猛揍,直到馬斌出來才停了手。


    “壓到大堂裏去,別在門邊杵著了,讓過路的人看笑話。”這附近哪有什麽路人,又是這個時候,明顯是看見了銷遠剛才那狼狽的事情,生了氣,等人送了進去,又對銷遠說道,“這麽大個人,做事情又不動個腦袋,要不是那車夫還記得你們在那東光村,你就在那兒熬到天明!還費人去找你一宿睡不了覺。”


    到處觸黴頭的銷遠,真是有苦說不出,午時在茅屋外麵被人一嚇,又在外麵吃了一路的寒氣,迴來還被吐了口水,多大度的人也恨不得指著天上吼道,“就你與我作對!”後麵的銘新卻是心疼哥哥的,直拉著銷遠去屋裏換洗。


    本是長夜漫漫,今晚卻過得特別的快,王三洗淨一身的汙穢,換身舊時衣服出來時,已到了東方初白,日夜更替之際。春生在大堂裏還是一語不發,仍憑童二叔如何恨鐵不成鋼,都不曾動搖過。


    “梁家給了你什麽樣的好處?”


    春生聽到此話果然轉過頭,原是那個人人敬怕的‘王東家’,一身東家能穿的衣服,翩翩公子一般,不過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受益者,卻有著不同的命運,不禁冷哼道,“沒有好處,我也要你們馬家家破人亡!”一旁的童二叔趕緊捂著春生的嘴,哪裏來得及,最是覆水難收。


    坐在上位的馬斌的臉色已難堪得很,揮退了屋子裏的夥計,方才說道,“說吧,這馬家是如何對不起你的。”


    一旁的童二叔著急的磕了頭,搶著說道,“東家,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與他計較,送了官府,他這一輩子就毀了。”春生卻不領情,“沒骨氣的老東西,我敢做出這事,便不怕他把我送官府去,去便去,幾年後出來我連你這宅子一起燒了。”


    一個巴掌上去,不是被話衝撞的童二叔,卻是王三,惡狠狠的說道,“你別以為我們真治不了你,妻和老媽你一個也別想送出去!”


    “呸!你個走狗!我才要問問你,這馬家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麽死心塌地的給他賣命,為那點養育之恩?那你真是可憐,隻有你被蒙在鼓裏,不知道那是你爹娘拿命換的。”


    馬斌有些坐不住了,訓斥道,“童春生,這裏還由不得你胡言亂語,我花銀子不是為了養你這種白眼狼的,本還想看在你二叔的份上不追究你。你這麽執迷不悟也別怪我了,官府裏自然有能讓你說話的工具,到時候看看給你那點好處的梁家人會不會讓你在牢裏活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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