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我在那裏等你。”


    這飄渺的聲音,從氤氳的霧氣中傳來,入耳溫潤。


    紫鳶冰冷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微微張開眼,卻被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疼。她伸手擋了一下光,慢慢才適應過來,一點點地打量著眼前陌生的房間。


    素白的牆壁並未像一般人家那樣附庸風雅地掛上幾幅字畫,隻是打掃得纖塵不染,布置裝潢也很簡單,卻不覺單調,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這裏是……


    紫鳶一臉迷茫地撐著身子坐起來,被子滑落下去,一股涼意襲上脊背。她垂眸一看,猛然發覺自己赤.裸著身子,臉紅心跳的將棉被拉上來捂住胸口。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腦海裏一幕一幕地閃過昨晚的畫麵。她想起了落水,也想起了作為罪魁禍首的那個“美人兒”……可是,是誰把她從水中救上來的?她現在這副模樣,大概也是“救她”那個人的傑作吧?!


    難道……是那個“鬼美人兒”?可是她又迷迷糊糊地覺得,那是一雙結實的胳膊,還有溫暖的胸膛,就像……就像他一樣。紫鳶低下頭,嗅到被子上還留著原本主人身上的淡淡清香,是很熟悉的、她永遠不會忘記的那種獨特味道。她心裏“咯噔”一下,一抹淺紅浮上麵頰。


    是他麽?莫思幽?昨晚,是他救了自己?


    紫鳶知道像莫思幽那樣的君子,就算是將自己剝光了放在床上,躺在他麵前,他也絕不可能作出什麽越軌的行為來。所以,如果真的是他,她倒是能鬆一口氣。


    她一邊想著,一邊用眼角餘光往旁看去,案頭放著一疊整齊的幹淨衣裳。她將衣服拿過來換上,又在心裏想著,不知道莫思幽是不是就是這屋子的主人。她打開窗探頭向外看去,屋外正是那一棵掛滿紙鶴的大樹,腦子裏的思維停滯了片刻,好像有些不能把這略有些浪漫的事情和莫思幽冰冷的麵孔聯係起來。


    “噔噔!”品言敲了敲門。“姑娘,還在嗎?”


    “唔,品言,進來吧。”紫鳶係好腰帶,卻發現這屋子裏並沒有銅鏡,不知穿上這身衣服看上去如何。


    卻聞品言驚喜地叫起來:“呀,四師兄挑的衣裳真是極稱姑娘!”


    “嗯?”紫鳶迴頭看著品言。“莫大哥?”她有點受寵若驚,品言的意思是,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衣裳嗎?


    品言嬉笑道:“是啊,姑娘真是好福氣,能讓四師兄親自照顧!四師兄平日從不讓外人進他房間,我也是第一次進來,倒算是沾了姑娘的光呢!”


    “這是……莫大哥的房間嗎?”雖然早已經猜到,紫鳶心頭還是忍不住暗自欣喜起來。


    “嗯。”品言點點頭,用一臉羨慕的表情向著紫鳶。“四師兄說姑娘昨晚落了水,怕落下風寒,方才他去做早課,便叫我給你送點薑湯過來。”


    還真是他!紫鳶禁不住喜上眉梢,心想著,那昨夜他可是照顧了自己一整晚?若是他在身邊,也難怪自己會睡得那麽好,一點未覺得冷。她伸了個懶腰,將品言送來的薑湯一口氣喝光,便纏著品言帶她去練功場。


    上次才被責罵了的品言,可不敢這麽快就再犯,雖是客人為大,卻也不肯答應,隻道是再過一個時辰早課便結束了,到時再去找四師兄不遲。紫鳶覺得品言說得也在理,現在去練功場,興許莫思幽也沒時間顧得上她。


    “那不如我們上街去吧?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來碧草山莊,都沒有好好逛過呢!”紫鳶雙眼放光地說。


    “姑娘若真想去,我陪你就好了。”品言笑了笑。接著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這裏好吃好玩的東西可多著呢,就怕姑娘一天的時間玩不夠!這幾日柳府召開英雄大會,各路英豪都在往碧草山莊趕來,街上也熱鬧不少。過幾日年會還有賞花燈,到時可美極了!”


    紫鳶聽得都快跳起來,連忙拉著品言出門了。一到大街上,她就跟小孩兒似的瘋跑。


    碧草山莊作為蘇杭地區的大城鎮,既保留了江南水韻的古樸和婉約風情,又不失京都的富貴和繁華,擺攤的小販、林立的店鋪、噠噠的馬蹄、軲轆轉動的推車、來往的人流,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喧嘩熱鬧。


    “糖葫蘆——賣糖葫蘆咯——新鮮的糖葫蘆!”


    老人洪亮的吆喝聲從一片喧鬧中傳來,引得紫鳶注意。她轉過去看著那串起來的紅紅的泛著光澤的山楂果子,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小姑娘,要來一串嗎?”


    老伯笑嘻嘻地問,卻失望地看見紫鳶搖了搖頭。接著,她就伸出三根指頭,一雙大眼睛亮閃閃的,對老伯說:“我可不可以要三串啊?”


    “好嘞!”


    紫鳶心滿意足地舉了三串糖葫蘆,蹦蹦跳跳的在人流中穿梭,繼續尋找新奇的玩意兒,品言在後麵都快追不上她的腳步。不過在前麵的地方,紫鳶忽然停了下來,似乎被什麽吸引住了。她見紫鳶向街角的一個小書攤走了過去;那擺攤的是個麵上斯文儒雅的小生,將攤位上的書一本本擺得很整齊,還用雞毛撣子小心地掃去上麵沾染的灰塵,似乎十分珍愛這些書。


    “咦,這不是劉書生嗎?”品言有些驚訝。


    “你認識他嗎?”紫鳶轉過去看著品言。


    “嗯。”品言點點頭,向紫鳶解釋。原來這劉書生本名劉樹生,是這裏出了名的孝子,也是個書呆子。據說是祖上考取過功名,做到了專管文史的大官,但是因為為人太過耿介遭到排擠,被驅逐出了朝廷,劉家族人也因此受到牽連,三代不得考取功名。


    這劉書生也算是飽讀詩書,平日就有些酸腐。說他是書呆子,卻是因為他是個愛樂成癡之人,當年他祖上為官時,家中就收藏了不少曲譜,聽說還有好些價值連城的孤本。很多人都登門想買他的書,他卻不肯賣,連看看都不行。


    “聽說四師兄也向他求過一本叫什麽‘相思’的曲譜,也被他拒絕了。其實他自己根本不會吹笛子。不過……他現在怎麽舍得把書擺出來賣了呢?”品言疑惑的便是這個。


    莫思幽?他想要的書……


    “這麽多書,那就過去看看好了。”


    紫鳶快步走到那書攤前,隨便掃視了一眼,就看到好多名家名曲。若方才隻是聽品言那麽說,她並沒多大感觸,自己這一瞧才發現品言所說並無半點誇大。


    “《醉相思?卷二》。”紫鳶忽然眼前一亮,便伸手去拿那本擺在書生手邊的舊書。書封麵已經被撫摸得發毛,頁腳也卷了起來,看得出雖然主人極為愛惜,卻仍是抵不過時光侵蝕。


    這時劉書生抬手將書本按住,對紫鳶客氣地笑道:“不好意思,姑娘,這本書不賣。”


    “不賣你擺在這兒幹什麽?”紫鳶挑眉問道。


    “閑來無事,自娛自樂。若非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無錢醫治,那些書小生也是不會擺出來販賣的。都是先人傳下的寶貝,卻是斷在小生這一代手裏了。慚愧、慚愧!”劉書生搖搖頭。


    “大夫不是說劉大娘已經病入膏肓,根本就……”品言話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說錯話,趕緊捂住嘴。


    劉書生眼眸一黯,喃喃說道:“即便全天下的大夫都這麽說,隻要家母還有一口氣在,小生都要盡全力醫治。”


    聽起來倒真是個大孝子,不過紫鳶對劉家的家事不感興趣,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本《醉相思》上,戀戀不舍。


    “聽說這《醉相思》曲譜艱澀難懂,調走偏鋒,沒有深厚的造詣恐怕連皮毛都難學到。何況這書分為三卷,你隻有卷二,留著也沒用啊!”


    “非也,非也!此書乃是高祖傳下的孤本,對小生有非同一般的價值。它既然流入我族,也算是與劉家有緣。小生現在雖是無法將其鑽研通透,但隻要小生不遺餘力反複考究,終有一天能學有所成,也不辜負先祖的一番苦心。”


    “曲逢知音,才有人能欣賞它的美。你既無法演繹,何不把它讓給真正的知音呢?讓佳音能夠重現天日,對寫下曲譜的先人也算是一種安慰了。你有緣得到寶貝,卻是如此自私,隻會讓一代名曲最終含恨失傳。”


    “姑娘的意思,就是說我劉家人無能了?我劉家世代研習音律,小生雖天資愚鈍,但勤懇刻苦,終能學有所成!何況此乃傳家之寶,豈能說讓就讓?姑娘若是看不上別的書,就請離開吧,別找小生的麻煩了。”劉書生麵色一冷,似是下了逐客令。


    紫鳶搖搖頭,不屑地說:“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懂樂律之美究竟美在何處,妄稱‘樂癡’!”


    “你這激將法對小生沒用,就算你用刀架在小生的脖子上,這書也不賣!”劉書生堅決地搖頭。


    “你!”紫鳶一臉惱火地瞪著他,若是平日,她早就甩頭走人了。她也的確想這樣做,可是一想到那本書是莫思幽所鍾愛,她就沒出息地服軟了。“……你就不能再考慮考慮嗎?你要我用什麽條件來交換都可以!”


    “君子不奪人所好!姑娘就別再難為小生了。”劉書生決絕地答道。


    “……”紫鳶輕咬下唇,雖想著自己是女子,不是什麽君子,但眉目間還是顯出憂思。怎麽辦?那本書明明近在眼前,卻沒有辦法拿到……


    紫鳶記得,蘭軒說莫思幽的最愛就是笛子和他的樹,想來這本曲譜對他定是十分珍貴。如果可以,她真想把這臭書生揍一頓,然後把曲譜搶過來。


    紫鳶一邊想著,一步三迴頭的往前走,心裏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莫問鳶花開滿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日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日流年並收藏莫問鳶花開滿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