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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沈瀲灩今日穿著的是一件半舊的水粉色窄衫,下身是一條粗絲的栗色百褶裙,配上朱紅披帛顏色倒也相配得宜,看得出是用了心思在裝扮上的。隻可惜這些衣料都算不得上乘,家裏富裕一些的商賈人家也都用得起。


    溫良前幾日看著自己沒幾件好衣裳,還思忖著是否是沈夫人苛待了,這幾日一看沈瀲灩和沈夫人自己的打扮,溫良才明白過來,這怕是並非是沈夫人苛待。


    沈尚書雖然是以文試第一、殿試第一的成績從禮部一個小官做到戶部侍郎再做到了刑部尚書,可是他因為為官清廉,在刑部這種賄賂成風的地方也是從未收過什麽賄金,是以家中全都靠著每年二百兩銀子的官俸過活。過去馬氏一族沒有覆滅的時候,沈家還能靠著沈溫良生母馬夫人的嫁妝過得稍微滋潤些,如今馬氏一族抄家流放後,馬夫人那在戶部過了目、記了賬的嫁妝也沒能幸免。幸而沈尚書平日裏為人正直,加之在戶部有些人脈,且又是刑部尚書統管著刑部的大事小事,是以戶部的官員隻報上去了馬夫人的一部分嫁妝、刑部來抄查馬夫人嫁妝的官員也都得過且過的隻拿了一些不值錢的來湊數,沈溫良這品良居才有幸沒被洗劫一空。


    溫良見沈瀲灩來了,便笑著站起來迎她,道:“妹妹快坐,我今日得了許多好東西,覺著好些都很適合妹妹,正想給妹妹送去呢。”


    說著,溫良便對阿凝使了個眼色,拉著沈瀲灩在半月桌邊的椅子上坐了,阿凝會意,忙轉身去西廂房月白那邊,迴來的時候,身後已經跟了兩個霍茗送來的婢子,阿凝將手中的紅木奩往半月桌上方下,又讓兩個婢子將手裏捧著的衣裳料子奉了過來。


    “大姊姊,這些都是給我的?!”沈瀲灩看見那衣裳料子的時候眼睛都直了,手摩摩挲著衣料舍不得鬆開,“這料子可真軟、真漂亮!”


    溫良笑而不語,往對麵推了推她跟前那紅木奩,道:“妹妹再看看這個。”


    沈瀲灩於是又迴來坐下,打開那紅木奩,一看,登時樂得眼睛都眯成了新月,紅木奩中堆滿了指甲蓋大的東珠,每一顆都色澤圓潤,正是楚國最為珍貴的走盤珠。


    溫良道:“我將那些聘禮一一開箱驗對後,發現九幽王竟連百子千孫桶都給我送了兩箱,還有那萬福被也送來了,怪不得那麽多個箱子。想來殿下是念及我生母留下的東西早已被抄走,所以才事事都幫我備齊了。那些百子千孫桶、腳踏、錦被我倒還用得上,便自己留著了,可這東珠和衣裳料子我想著妹妹也能用上,就想給妹妹一些,畢竟妹妹比我年輕,容貌又數上乘,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也該打扮打扮了。這些料子妹妹做幾套新衣裳,東珠就當是我給妹妹添妝用的了。”


    “好、好,多謝姊姊,那妹妹我就不客氣了。”沈瀲灩的魂兒都被那些寶貝勾住了,她過去一直是庶出,就是這兩年母親被扶了正才有了那麽幾身好衣裳罷了。至於金銀首飾,沈夫人自己都沒幾個,沈瀲灩哪裏能有多少?今日她過來,頭上隻插了一根金簪,發髻上的珍珠才隻有米粒大小,手腕上更是隻一個金鐲子,這打扮著實寒酸了些。沈瀲灩這副模樣若是與月白站在一處,旁人隻怕還以為月白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送走了沈瀲灩,阿昭便急吼吼的過來了,溫良老遠就看見阿昭在院子裏欲言又止的樣子,這孩子不知憋了多久,見沈瀲灩一走,立馬衝了進來,第一句便是:“姑娘為何要將那樣寶貝的東西給二小姐?咱們和她並不熟悉啊。給就罷了,姑娘為何要說九幽王殿下送了百子千孫桶這種東西?殿下分明沒送來這種東西。”


    溫良見她這副模樣,忍俊不禁。


    所謂的百子千孫桶,自然是恭桶,這東西占地方又值不了多少錢,是以聘禮中甚少有這個東西,都是些尋常百姓家裏沒什麽錢的才會用這個湊數。霍茗自然不會送這種東西過來,那幾十個大箱子裏無一不是珍器重寶,自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可是溫良這次還非得這樣說不可。


    “阿昭,你以為你家姑娘我是隨便說的麽?”溫良反問,解釋道,“我這段日子你也見到了,除了父親、你和阿凝,整個沈府還有哪個人會真心為我覓得如意郎君而歡喜?”


    阿昭語塞,確實如此,大家與溫良非親非故,大都隻是看個戲罷了。且就算是親人,譬如那二小姐自己有自己的親娘、沈尚書除了溫良也還有其他子女和妻妾,有哪個會全心全意的為溫良考慮?縱然沈尚書將溫良放在心上,可到底還有那麽多的兒女和一妻一妾在這兒,所謂的父女之情也不過是在能力範圍之內為這個女兒多考慮一些,卻也未必半點私心都沒有,不然他又怎麽會在沈溫良生母被流放沒多久就將生了長子的妾室給扶正了呢?


    溫良繼續道:“大部分的人都不過是捧高踩低、幸災樂禍罷了。九幽王送來這麽些聘禮,還這般大張旗鼓的送來,我確實顏麵生光,可這顏麵又有什麽用處?顏麵這東西,當你站在高處的時候是給你錦上添花的,可當你一落千丈的時候卻不能為你雪上送炭。我在沈府一不是嫡出、二沒有實權、三則沒有一個合適的靠山,反觀羅姨娘被扶正後如今卻是名正言順的正室夫人,她把持著後宅、又生了沈府的長子,二妹有親娘在這後宅裏罩著、有嫡親的兄長給她撐腰,我有什麽?我什麽都沒有!”


    “既然什麽都沒有,那這個時候憑白弄出來一堆寶貝,誰人會不眼紅?需得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溫良頓了頓,歎了口氣,又道,“你以為我很願意說自己得到的聘禮中有什麽百子千孫桶麽?我不過是想告訴二妹,我這些東西並不都是寶貝,那幾十個大箱子裏頭,有許多裝的都是不值錢的物件。二妹妹知道這件事之後,必定會當做笑話講給羅氏聽,這樣一來,羅氏對我便會少些嫉妒和不平;這樣一來,她們就不會覺著我給的她們的幾匹料子、幾十顆東珠太少了。”


    沒錯,重活一世,溫良早已將顏麵二字拋之於腦後,她才不在乎什麽麵子,如果讓人笑話就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那她才不在乎旁人的笑話。


    阿昭聽完了,許久沒說話,半晌,忽然跪下了,低聲道:“是奴婢疏漏了,竟然愚蠢到要姑娘將事情點透。”


    溫良歎了口氣,道:“你先起來。”


    阿昭這才起身,溫良將她拉過來,細細道:“至於你問為何要給二妹妹那些東西,你想想,就像我先前說的,父親雖然對我很好,可他終日忙於官場瑣事,後宅還不是要交到羅氏手裏來管著?府中下人若是欺負了我,就像之前那孫婆子那樣,你覺著是找父親方便,還是找羅氏更方便?況且羅氏管著後宅,想要在一些事情上給我使絆子那可是再容易不過了。我剛剛硬生生將這些聘禮從羅氏手中搶了過來,羅氏的臉色你也看見了,我若是事後再不給二妹妹一些好處,你覺著羅氏會怎麽想?”


    這時候,阿凝剛巧將那些霍茗送來的下人安頓好了,進了屋子,正好見到阿昭麵帶好奇的道:“所以姑娘撒金瓜子也是為了讓那些下人不要嫉妒您?可這賞賜也太厚重了。”


    溫良卻搖了搖頭:“不止如此,往日裏,府中賞賜你們大都隻是給個一兩把銅板,何況羅氏是妾室扶正,之前家世貧寒才賣身為妾,她對府裏的下人們素來舍不得打賞。我這次給他們金子,也是希望他們明白,如今我身份又不同了,而我和羅氏不同,我會是個對他們好的主子,我出嫁的時候總歸要帶幾房陪嫁,我這樣一打賞,他們日後必定都巴望著能跟我嫁過去,是以,出嫁前這段日子裏,府裏若是有人想利用他們給我使絆子,他們自己就會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為這麽一個人得罪我了。”


    阿昭恍然大悟,撓著頭笑道:“奴婢還以為姑娘隻是心裏歡喜便賞了他們。”


    溫良道:“也是因著心裏歡喜,卻也並不隻是為了這個。”


    阿凝起初一直站在門口聽溫良與阿昭對話,聽到這裏,忽而道:“姑娘先前說的那條蛇,莫不是就是剛才過來的那一條?”


    溫良撲哧一聲笑了:“可不就是,我身為長姊,總不能親自過去給她送東西罷?一來,這樣未免掉了麵子,再者說,我眼巴巴過去給瀲灩送了東西,迴頭若是不給沈箐送,沈箐找父親哭訴起來,父親也會覺著我做事不妥。縱然父親不覺著有什麽,旁人見了也會覺著我是個勢利眼、隻會巴結如今成了嫡出的二妹妹,反倒薄待了無母可依的庶妹。這個二妹妹的性子我也算是了解了,她聽說我眼下出手大方之後,還能不過來我這兒?而沈箐嘛……我就不信沈箐剛罵完我、侮辱過我的生母,便好意思過來找我。”


    阿凝卻遲疑了,半晌,才道:“姑娘,三小姐怕不是那麽有廉恥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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