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語聽了,琢磨了會兒梁伯葉這句話,隨後卻是搖了搖頭,反駁道:“我樓裏有個漢子,喚作杜同,他在西地生活過不短的日子。從他的描述裏頭,若大鄴各城均如西地一般,那整個大鄴,才算得上民富國強,人人歡樂。為何,多個不夜城,反倒如同有罪一般?”


    梁伯葉聽後,有些無奈,苦笑幾聲,迴道:“冷兄弟,大鄴,是大鄴百姓的大鄴。可天下,卻不是大鄴百姓的天下。”


    話語聽去拗口,冷不語又是琢磨了些會兒,最後臉上苦澀。


    “不談這些,喝酒。”


    梁伯葉嘿嘿笑了笑,從一旁拿來了兩壺酒,酒若擺在挽風城、臨城,亦或紫薇城,不是什麽好酒,幾個銅子的貨罷了。可這會兒是在邊塞,酒的珍貴程度,堪比新鮮蔬菜。


    冷不語喝了口酒,講真話,這酒除了有酒味,能暖身外,全無享受可言。將酒壺放在了桌上,冷不語沒有就這酒的好壞說出一點半點來。他看著梁伯葉,就這般看著,不說話。


    二人四目相對,最終是梁伯葉先行繃不住,嗬嗬笑了笑,也是大口灌了口酒,隨後道:“冷兄弟可是想問我,我可曉得,是誰想殺我麽?”


    冷不語依舊沒有開口,表情也不見變化,依舊看著梁伯葉。


    梁伯葉也是放下了酒壺,一臉玩味,道:“想殺我梁伯葉的,大有人在。可我不明白的,是這一迴,太過明顯,太過張揚。殺我,大可使用軟刀子,哪怕,這會兒我還在寒酥城。”


    冷不語聽後,終究也是露出了笑容,他又握住了酒壺,可握了些會兒,還是沒有掄起來灌一口。


    “冷兄弟,這些個事情吧,說不得誰對,誰錯。縱然今天白翎要殺我,你可曉得他為何要這般做?再者,冷兄弟,這席話權當兄弟我喝了口酒的醉話。我曉得我如今狀態,你不會趁人之危。若換我全盛,你當真信心,能殺了我,全身而退麽?”


    語氣平和,話語卻不見退縮。冷不語也未因為有脾氣,隻是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可他,依舊不語。


    “再說迴白翎城主,寒酥城有多少你暮寒樓不曉得的能人,你可曉得?若白翎要你殺我,當真隻是為了奪我性命,何必又要你千裏迢迢趕來邊境?”


    “借刀殺人,我來,不過是想曉得殺了這人,意義何在?”


    冷不語開了口,話語簡單,梁伯葉卻是愣住。隨後,梁伯葉哈哈大笑。


    “冷兄弟啊冷兄弟,若明日我身體恢複,你我二人均似不死,日後有空,一定要來我紫薇城做客。好酒好菜,美人歌舞,定令兄弟滿意。”


    冷不語再度嘿嘿笑了笑,他本在猶豫,可這梁伯葉卻是替他做了主。也罷,既然受人之托,那將事做好就是。另外,他也想曉得,這梁伯葉,到底有多少能耐,竟能和縈大哥同列。


    冷不語正想著,梁伯葉再度開口,似聽到了冷不語內心言語,就聽梁伯葉道:“冷兄弟,外頭的人都傳著什麽天下三猛,西沙傲虎,不死鬼人,白玉狂龍。說來有趣,另兩位,在我看來,的確有大能。可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倒是我占了便宜。”


    “雖說不得知無不言的排名有多精準,倒也不見這老家夥有胡亂整過榜單······”


    冷不語話未說完,梁伯葉哈哈大笑,隨後道:“可惜啊可惜,這隻是人口相傳的說法,要說知無不言,可不見那萬夫榜上我有多少能耐。不過既然說起了知無不言,這老前輩,對你這當代劍聖,可是讚賞有加。”


    聽到知無不言對自己讚賞有加,換作別人,或許心裏頭不由激動,可冷不語,依舊不見波瀾。他嗬嗬笑了笑,手依舊握著酒壺,他籲了口氣,開口道:“也不知是誰傳起的劍聖之名,當真有愧。”


    梁伯葉停了,又是哈哈大笑,酒壺朝向冷不語,冷不語也隻得提起酒壺與之微微一碰。梁伯葉又是灌了一大口,冷不語將酒壺提到了嘴邊,可又想到了什麽,最後再度放下。


    “梁將軍對花家,可有了解?”


    梁伯葉聽後,一臉玩味,笑臉更顯奸詐。


    “冷兄弟,是何時曉得白翎的身份的!”


    “梁將軍的意思,是白翎的身份很隱秘麽?天下弓者不比刀客劍客,有這等能耐的,幾個人會信,白翎同花家沒有關係?”


    梁伯葉點了點頭,補充道:“可越是這般,若白翎態度坦然,加上他寒城之主的身份這般張揚,你覺得這般安排,又如何?”


    “魚目混珠固然妙計,可……”


    梁伯葉哈哈笑了笑,繼續道:“可,冷兄弟你即便將白翎的身份公布天下,隻要京州裏的人物矢口否認,天下的人,更信哪邊呢?”


    冷不語握酒壺的手也是不自覺添了幾分力,眉頭微蹙。搜讀電子書


    “黑白,不一定就是黑白。即便白翎再如何,隻要後邊的人不點頭,那麽,縱然江湖宗門大如你暮寒樓,也是白搭。”


    這道理簡單,冷不語也是認同,他再度看向了梁伯葉,問:“那,梁將軍又為何對白翎的事,這般熟悉?”


    梁伯葉哈哈大笑,收住笑聲後,繼續道:“事情自然簡單,因為我和白翎後邊的那位人物,千絲萬縷。所以,冷兄弟可明白了沒,白翎,為何要你這江湖宗門的人不遠千裏來狙殺我梁伯葉?再如何,我梁伯葉也是大鄴的將軍。”


    冷不語麵含微笑,聲音平靜,道:“所以,我不打算殺你。”


    冷不語話才落,梁伯葉卻是不幹了,也不知他哪來的氣力,一把站起,聲高亢道:“錯,也因為,你更應該竭盡全力,殺了我!唯有如此,白翎的計劃才能繼續下去,明白麽?”


    冷不語原本的波瀾不驚,一下子被梁伯葉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給整懵了,愣愣看著梁伯葉,久久無語。


    梁伯葉輕聲冷笑,繼續道:“冷兄弟,你和縈如歌同為暮寒樓的英才,能耐如何,我梁伯葉信。可說到底,你們終究是江湖上的人物,不在官道上。你們江湖上混生活的人,看到的,逃不過名利二字。而官道上的人,小魚小蝦且不論,在上頭的人物眼中,名利,不過一聲輕笑。白翎為花家老祖後人,若他願意,可萬人之上。可是啊,他沒那般做。曾經的挽風城如何,現在的挽風城如何,你可以去問問挽風城的百姓。那麽試問,這麽一個白翎,為何要殺我!”


    梁伯葉的話語變得咄咄逼人,而冷不語的神情,也終於恢複為了最初的平靜,不見情緒,沒有悲喜。


    不等冷不語說出他的答案,梁伯葉再度開口,說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因為啊,隻要我梁伯葉死了,那他白翎,就能令千萬人活。”


    聽完了梁伯葉的答案,冷不語微微皺眉,他有往這方麵猜測,可到了最後,他放棄了這麽個想法。


    梁伯葉又灌了一口酒,嗬嗬笑了笑,繼續道:“冷兄弟,我再同你說件事。為何白翎獨獨選擇了你不遠千裏過來狙殺我梁伯葉,是因為啊,殺了我,他白翎得死,同樣,你暮寒樓也必被清剿。而為何會選擇你暮寒樓,歸根到底,不過樹大招風四個字罷了。”


    聽了這話,冷不語卻不惱怒,反倒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開口道:“畢竟民間勢力一旦過分龐大,不是什麽好事。”


    “那為何冷兄弟你還會答應白翎請求,千裏而來?”


    冷不語終究是提起了酒壺,微微抿了一口。糙酒入喉,辛辣,說不得味美。


    “因為暮寒樓,缺少一個機會。”


    這話出口,這迴輪到梁伯葉發愣了。機會?他思索一番,想不出替白翎殺了自己,被帝國清剿,這對暮寒樓而言,算得上什麽機會。可想著想著,梁伯葉好似明白了過來。他有些狐疑看向了冷不語,一臉一納悶,甚為不解的樣子。


    冷不語又是嘿嘿笑了笑,繼續道:“若是我殺了你,暮寒樓,無恙。若是我死在了這邊境,那暮寒樓,必將坍塌,化作一片廢墟。”


    梁伯葉眉頭更緊,更為疑惑。可思索過後,明白了過來,明白了過來,他也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無奈啊,這會兒身體狀況可容不得他這般大笑,氣息不穩,不由連連咳嗽起來。


    “冷兄弟,你當真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可,搭上自己的性命,這買賣,劃算麽?”


    冷不語卻是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開口道:“梁將軍,你怕是誤會了。隻要殺了你,我冷不語,不會死。”


    這迴,梁伯葉是徹底懵了。他這才發現,是自己從一開始就低估了這暮寒樓的劍聖。同樣,也是他低估了這些江湖上的魚蝦。


    “既然白翎下了決心要殺你,自然為自己留好了後路。可同樣的,既然我冷不語答應了白翎來做這劊子手,又怎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


    梁伯葉眉頭緊皺,看著冷不語。他這會兒當真好奇,冷不語接下來會說出什麽話來?


    冷不語嘿嘿笑了笑,解釋道:“每把劍,甚至每種劍法,都會造成不同的傷口。倘若,殺了梁將軍的,不是七星劍客,而是來自東離的殺手,又當如何?”


    梁伯葉一聽,眼睛不由睜大。這一迴,他算是徹底明白了。冷不語依舊低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或是他隻以為,殺了他梁伯葉,帝國會重視對東離的防範,可實際上,卻是會引起大鄴同東離的戰爭。


    這時,肉已煮好,火頭兵端著熱騰騰的肉嬉笑著走了過來。


    梁伯葉一見到這大盤的肉,也不管是牲口還是野獸的,不由唾沫分泌充斥了整個口腔,五髒廟也是不爭氣咕嚕嚕叫了起來。


    “冷兄弟,先不想這般多麻煩事情。不如先吃飽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覺,可好?”


    冷不語點了點頭,迴道:“什麽天下興亡,丈夫大義,唯有吃飽穿暖,才是大道理。”


    “哈哈哈,有道理,的確是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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