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葉光紀最終還是答應了,老龍王百感交集,最後還是麵露喜色。他思索著什麽,隨後眼神有些空洞,問:“光紀啊,你說,在這大鄴,本王算得上一人之下,在這天下,在握權者之中也算佼佼。我們所處的,可是同一方天地?”


    葉光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有些無奈,感慨道:“身處青山不見山,巡江千裏不見海。王爺,您已擁廣廈千萬間,又何必苦苦求著那一座宮殿?”


    葉光紀終究是沒有把話說透,老龍王的眼中流露了笑意。他又想到了先前曾與人談論過的,又問:“光紀啊,如果,臨城的王,姓墨,你可願繼續留在臨城?”


    聽到這麽一句,葉光紀不由眉頭一皺,不好確定這老龍王說的是真話,還是又是一句試探的玩笑話。老龍王嗬嗬一笑,繼續道:“本王這次說的,是真話。”


    老龍王這般說了,葉光紀依舊持懷疑態度,雖說君無戲言,也不過是因為聽了戲言的人,都不見了而已。葉光紀嘴角勾起微微弧度,笑道:“坊間流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家反骨,必奪朱色。王爺,就不怕臨城染了墨,自此沒了朱家?”


    葉光紀的話已是大逆不道,可這一迴老龍王卻並未覺得不妥,哈哈大笑幾聲後,道:“光紀啊光紀,你我談話已經如此,又何必繼續言語試探。本王這一迴,說的是真話。除了墨茗這孩子的確是個不錯的苗子外,還有一句,人所不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色染墨,是為嫣。嫣為何色?為大統!”


    最後三個字,老龍王說得鏗鏘有力,眼神之中,再次流露王者霸氣。


    葉光紀聽進了耳,他看著老龍王的樣子,再次沉默有頃,隨後葉光紀起身走到了老龍王左側。腰微微一曲,雙手向上朝前又疊在一起,作天揖之禮。緊接著,聽不到“咚”的聲音,葉光紀已經雙膝跪在了地上,隨後磕拜。


    老龍王居高臨下,眼神若老天爺睥睨蒼生,他問:“光紀,你這一拜,為何?”


    “葉光紀這一拜,為臨城百姓。”


    葉光紀又起身,重複先前動作,再次磕拜在地。


    老龍王微微一笑,又問:“那這一拜,又為何?”


    “葉光紀這一拜,為殿下的抉擇而高興。”


    聽到這,老龍王的眼瞼微微一動,語調未變。可葉光紀再次起身,再次跪拜,這迴老龍王沒有開口,葉光紀直接答道:“葉光紀這一拜,為天下生靈,謝過王爺!”


    老龍王嘴角抽抽,直到葉光紀重新站起,抬頭與他對視,他依舊沒有開口。舉起了已經微涼的茶,喝了小半杯,緩緩道:“本王做不到你口中這般高尚,本王所望的,隻是不讓朱家,斷在我這一輩。人所皆有的私心,僅此而已。”


    葉光紀卻是不由冷哼一聲,問:“王爺當真沒做過,逐鹿天下的夢?”


    老龍王聽得出葉光紀的的調調,也未覺得他陰陽怪氣,對於提問,卻是點了點頭,隨後嗬嗬幾聲,道:“怎會沒有做過,不單做過,也去嚐試了。可嚐試了,不單沒撈到好處,還險些把臨城搭進去,險些把朱家毀在了自己手上。所以啊······”


    “所以,王爺放棄了?”


    老龍王搖了搖頭,道:“本王自然是放棄了,可現在的臨城,不論是錢,是人,還是銅鐵,本王都已經準備好。隻要東風起,隻要本王的小一諾願意,不說大鄴,就說這個天下,為何不能姓朱!”


    葉光紀麵露微笑,看不出是嘲諷還是無奈,聽他道:“好,如有那天,如葉光紀未死,可作先鋒!”


    聽到葉光紀的話,老龍王不由眼睛一睜,立馬站起了身,問:“此話當真?”


    葉光紀沒有開口,隻是點了點頭。


    老龍王哈哈大笑,聲音爽朗,可隨後那爽朗之中又開始有了那麽點的沙啞。笑聲停了,老龍王陷入沉思,開始猶豫。他好似在做一個頗為艱難的決定,可到了最後,做出了決定,老龍王此刻語氣輕鬆,不再先前那般沉重又帶有試探的意思,聽他道:“光紀啊,去易水寒之前,先出臨城去趟杭外吧。”


    葉光紀不明白,疑惑道:“可是要去桃花庵辦些事情?”


    老龍王搖了搖頭,道:“非也,杭外酒劍,朱門劍客。”


    金陵城,仲西侯的宅子。仲西侯收拾好了東西,如同他來的時候一般,沒帶什麽東西,走,也沒帶什麽。他來的時候帶的是閆忽德梁同曲天琴,一切都由這二人安排,無須擔憂什麽。可迴去,是帶迴風靈王同吳神荼、吳鬱壘這三個孩子,想來一路上也是要操心勞累了。


    仲西侯就帶了那把一直被他丟在臥室的聽雨劍,還有一疊萬計的大鄴官家錢莊通用的銀票。而風靈王同吳神荼、吳鬱壘三個孩子,則是塞滿了一馬車的稀奇玩意。詭王本打算要這三個孩子好好收拾,可仲西侯卻是阻止了他,不過是多輛馬車而已。


    詭王同曲天琴今日沒有相送,仲西侯騎著馬領著兩輛馬車到了城門口,在城門口有幾個人在等候。


    那個著青衣武袍的劍客霸占了守城將令的藤編躺椅,用一本《道德經》蓋住了臉,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在那曬太陽。


    那個赤裸上身,露出的腱子肉上星星點點瘢痕的憨厚少年靠在牆邊,懷裏抱著用布條包裹好的長條棍狀物。這憨厚少年一直盯著往城外走的人群,好似生怕錯過了要見的人。


    還有一個人,一身文士白袍,白袍上頭是墨色山水畫,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學生服的童子。文士袍的公子長得頗為俊秀,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而他身側那個穿學生服的童子,雖說看得出這學生服用的是頂好的料子,可這童子骨瘦如柴,腦袋大大,學生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蕩蕩。更不提,這童子臉上不少傷痕,左眼腫脹,右眼淤青,怎的也不像是生在好人家。


    仲西侯才出城門,那個上身赤裸的憨厚少年跑了過來,有些怯怯道:“你,你可是仲西侯?”


    仲西侯看著這憨厚少年,喊出了少年的名字,道:“小樂,是你婆婆有事找我麽?”


    聽到仲西侯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憨厚少年刹那漲紅了臉,憨厚少年把懷中用布條包裹的棍狀物遞給了仲西侯,聲音依舊怯怯,道:“這,這是婆婆,婆婆要我給,你,你。”


    仲西侯看到這憨厚少年說話結結巴巴,突然哈哈笑出了聲,他問:“前些日子,婆婆可有要你打造一對兵器,刀非刀,劍非劍啊?”


    這憨厚少年聽到這仲西侯竟知道前些日子婆婆給他出過難題,一下子愣在了那。這表情,再次逗樂了仲西侯。美妙


    仲西侯下馬,第一輛馬車裏頭的三個孩子也跑了出來。


    他接過了少年手中的東西,也不顧忌,直接解開了包裹的布條。等裏頭的東西展現在眾人眼前,仲西侯不由露出了一個淺淺笑容,眼中滿是感激。


    那是一把劍鞘同劍座劍柄都是橙色的寶劍,樣式尋常,沒有半點花俏。仲西侯緩緩撫摸著這把劍,隨後一把抽出了劍,一聲龍吟,清脆悅耳,在劍身上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卸風霜”。


    仲西侯哈哈笑了幾聲,道:“小樂,這把卸風霜,也是你的手筆?”


    聽到仲西侯在問自己,這憨厚少年有些黑黃的臉,竟覆上了一層紅,憨厚少年沒有說話,點了點頭。仲西侯聽了,不由對這憨厚少年流露了愛才之意。這憨厚少年不敢同仲西侯對視,低著頭,道:“婆婆,婆婆要我去西地的金剪子磨練磨練。”


    聽到少年的話,仲西侯的心中情緒萬千,難以言說。仲西侯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最後聲音平淡,問:“小樂,和婆婆道別了嗎?”


    憨厚少年點了點頭,答道:“婆婆昨天夜裏還給我,我,做燒雞吃。”


    仲西侯也點了點頭,問:“燒雞好吃嗎?”


    憨厚少年點了點頭,答道:“好吃,好吃。”


    少年的臉上流露喜色,而仲西侯,雖說臉上依舊平靜沒有表情,可心裏頭,卻是萬分愧疚。最終是自己,又害了一位本可平靜度過餘生的前輩。


    看憨厚少年這邊已經說的差不多了,那個青衣武袍的劍客挪開了蓋在臉上遮陽用的書,從藤椅上起來,也走了過來。這青衣武袍的劍客,喚作春昭,也就是文劍聖諸葛丁唯一還活在世上的弟子。


    仲西侯對這青衣武袍的劍客沒多少印象,這青衣武袍的劍客走了上來,衝仲西侯抱拳道:“仲城主,總管大人走前托了句要小的轉告給仲城主。”


    春昭要繼續往下說,可當他看到仲西侯身後那兩個娃娃的時候,眼睛不由睜大,隨後立馬又看向了仲西侯。仲西侯麵帶微笑,也不說話。春昭咬了咬唇,最後作罷。仲西侯看到春昭的表情變化,也是納悶。


    春昭的聲音依舊恭敬,道:“統領大人知道仲城主派人去了寒城,統領大人要小的轉告一句,春雪覆宮闕,不見夜歸人。”


    聽到這,仲西侯點了點頭,道:“替孤謝過鹽伯好意,也替孤迴鹽伯一句,手握一方百姓性命,有些事不得不做。”


    春昭沒有多問,又行了一禮,走到了吳神荼同吳鬱壘身側,仔細打量了這兩個娃娃。比上迴見到要大了不少,春昭探出了手,最後又將手收迴。他換上了一個溫暖的笑臉,問:“你們倆叫什麽名字?”


    吳神荼同吳鬱壘不認得眼前這人,對這陌生人心裏頭有些許抗拒。這兩個娃娃看向了仲西侯,隻見仲西侯微微點頭,就先後答道,“我叫吳神荼。”“我叫吳鬱壘。”


    聽到了兩個孩子的名字,春昭微微一笑,猶豫一番,最終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兩個娃娃的腦袋,聲音也是溫柔,道:“你們好,我叫春昭。”


    說完,春昭幾個起落離開。


    風靈王在那鬱悶,喃喃著:“這個大哥哥可真沒意思,都沒有問我叫什麽。”


    來了三人,走了兩人,也就隻剩下那個著文士袍的李平鴻了。李平鴻衝仲西侯作揖,仲西侯抱拳還禮,道:“你同你兄長,倒的確有幾分相像。聽聞金陵城有三個小霸王,任是一個,都是整個金陵城的紈絝子弟害怕對方。可在孤看來,你倒沒有那半點紈絝氣。”


    李平鴻微微一笑,道:“即便是娃娃,也有弱冠成人的一天,更不提小可姓李了。仲城主,小可今日過來,是請求一件事,仲城主聽過了,也無須此刻答應。”


    仲西侯饒有興趣看著這李家新任的家主,也不說話。李平鴻向前走了兩步,將耳朵湊到了仲西侯耳邊,輕聲道:“擎羊賭局已開,此局通殺,該押豹子。”


    說罷,李平鴻也不再多說,退迴原先位置,又衝仲西侯作揖行禮,隨後牽著那骨瘦如柴的稚童走了。二人才走兩步,那個青衣武袍的春昭已經折了迴來,他的手上多了兩把精美的木劍。他滿臉微笑,把木劍遞給了吳神荼同吳鬱壘。


    看到木劍,這兩個娃娃眼放金光,木劍已經被遞到了自己的身前,可愣是沒接。仲西侯微微一笑,道:“快謝謝你們的春昭哥哥。”


    聽到了仲西侯的話,這兩個娃娃立馬燦爛笑臉接過了劍,摸摸看看,好生喜歡。仲西侯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兩個娃娃立馬異口同聲,甜甜一句“謝謝春昭哥哥。”


    看到兩個娃娃笑得這般開心,春昭也是整個人歡喜,突然覺得,也該抽個時間迴一趟暮寒樓了,他是太久沒有見到師父他老人家了。春昭又施展身法,幾個起落,這次是真的離開。


    還是風靈王,看著兩個弟弟在那把玩著木劍,這迴他可不鬱悶了,抽出自己背後的長劍,朝兩個弟弟炫耀道:“看,我比你們大,還是圓圓長長的。”


    如果可以,沒有哪個孩子不喜歡木劍木馬的,可總有孩子過早認清了現實,隻會心裏頭想想。被李平鴻牽著小手往前走的李青衫也看到了吳神荼同吳鬱壘手中的木劍,一步三迴頭,羨慕的不得了。


    李平鴻停下了腳步,摸了摸自己這弟弟的頭,道:“背會了《弟子規》,哥哥就給你買。”


    聽到自己哥哥答應了,李青衫立馬開口背誦了起來:“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


    才背了兩句,李平鴻直接賞了李青衫一個腦門。李青衫鬆開了李平鴻的手,捂著自己腦門,撅著小嘴,一臉委屈。李平鴻又是摸了摸他腦袋,隨後又牽起了他的小手,一邊走一邊背誦道:“弟子規,生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那憨厚少年本打算接過風靈王背著的那個大包裹,風靈王直接擺手拒絕,還義正言辭道:“義父說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我叫風靈王,以後我就是你大哥了。”


    吳神荼同吳鬱壘有些不甘示弱,紛紛表明自己是先來的,得喊自己二哥和三哥。小樂雖說身體強健,可畢竟也才十四五歲,竟還真的喊了句“大哥”“二哥”“三哥”。


    看著四個孩子上了同一輛車,在車廂裏頭嬉鬧著,仲西侯也是露出一個溫暖笑容。隨後輕踢馬腹,兩輛馬車的車夫也揚起了鞭子,馬車也開始動了起來。


    一出戲將落幕,一出戲又將起,仲西侯騎著馬,迴頭看了看逐漸遠離的金陵城城門,微微一笑,隨後聲音嘹亮道:“半生閑隱臥西林,萬裏黃沙不見卿。一朝提劍破天道,睨世孤傲問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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