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茗,爺爺和小哥說你去行走江湖了,我還以為你這麽沒良心,都不知道先來看我。”


    這墨茗微微一愣,隨後還是那溫柔笑臉,他走了過來,伸手拍了拍朱一諾肩膀,有些語重心長道:“再晚些時候吧,一諾,江湖,並無太多樂趣可言。”


    朱一諾看著自己這位表兄的眼睛,他的眼睛裏頭盡是溫柔與疼愛,朱一諾看著這個眼神,竟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與信任感。可隨後朱一諾的眼神變了,他又想起了夢蝶之中的心化墨茗。


    朱一諾咬了咬唇,還是問出了口,道:“墨茗,人無炁源,武道一途是否真的走不遠?”


    墨茗微微一愣,最後卻是搖了搖頭。恰巧這時天上有麻雀嘰嘰喳喳,他走到花壇邊,撿起一顆石子。隨後隨手一丟,那石子若火槍裏的鋼珠一般飛了出去。隨後聽得一聲悲鳴,一隻麻雀墜落在地,想來是斷了生機。


    “石子可以丟,也能借用彈弓。彈弓能打一百步,石子隻能打五十步。可如果你的臂力能扛鼎千斤,石子又能打出多少步?”


    朱一諾明白這個道理,總而言之,說白了就是勤修苦練,笨鳥先飛的意思。


    仲西侯嗬嗬一笑,隨後道:“孤早早說過,你這小子該呆在紫禁城就呆在紫禁城,外頭的世界,怎是你這等廢物所能向往的。”


    朱一諾牙齒咬得咯咯響,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上前。因為麵前之人是仲西侯,論權論財,全然不輸金陵王。更可怕的,是這仲西侯,還是天下無雙的劍客。


    這仲西侯,還是殺害他師尊的兇手!


    墨茗卻衝仲西侯笑了笑,調侃道:“侯爺說笑了,一諾身在朱家,怎會將小小江湖放在眼中。”


    仲西侯看著墨茗,一臉玩味,道:“所以,你還特意寫信,要孤在這小子危難時候助他一臂之力?可惜啊,遊蛇無意成蛟,又怎有逆天化龍之日。墨茗兄弟,請吧。”


    說罷,仲西侯手一擺,送客。


    朱一諾拳頭捏得更緊,眼睛裏如同要噴出火來一般。而墨茗卻是衝他笑了笑,隨後又轉向仲西侯,抱拳行禮。仲西侯也是抱了抱拳,衝曲天琴點了點頭,曲天琴跟了上去。也是奇怪,這曲天琴一邊走,又是一步三迴頭去看朱一諾。


    看到曲天琴不斷迴頭看向自己,朱一諾也散去怒意,露出親和陽光的笑容。


    墨茗自也看出了二人這私有若有的一些情愫,也不說話,直接用手勾住朱一諾脖子,把他往外拖去。


    “疼疼疼,疼疼疼,墨茗,你輕點。”


    等到了宅子外頭,朱一諾終於掙脫了墨茗的胳膊,還不斷轉動揉搓自己的脖子。


    墨茗依舊是那溫柔眼神,看著朱一諾,隨後道:“直唿兄長名諱,無禮!”


    說罷,墨茗直接一個板栗賞給了朱一諾。朱一諾自幼直唿墨茗名字,也習慣了墨茗用扇子敲打他腦門,也不躲閃。可怎料,墨茗今日這記板栗出奇有力。朱一諾挨了揍,如同被人從百步之外用彈珠打中一般,疼得哇哇直叫。


    墨茗看到朱一諾這般模樣,愣愣看了看自己的還曲著的雙指,隨後也是滿臉尷尬,問:“弄痛你了?”


    朱一諾一臉幽怨看著墨茗,恨恨道:“墨茗,你今日當真過分,疼死我了。”


    墨茗悻悻看著朱一諾,也是有些尷尬。隨後扯開了話題,拉扯著朱一諾要往紫禁城走。朱一諾扯住了他的袖子,道:“你急啥,我的小飛塵還在那呢,我去牽馬。”


    朱一諾牽來了馬,墨茗打量了一番,這馬頭的麵頗長,又顯平直,耳朵與戰馬相比,還要短些,鬃毛長長,披散落下。看軀體,強健非凡,骨骼堅實。四條長長的馬腿粗細恰到,若是奔跑翻騰起來,怕會有種-馬蹄不落地的錯覺。


    “好馬。”


    墨茗不由一聲讚歎,伸手打算去摸這小飛塵的馬脖子。手快靠近,小飛塵卻是噘了噘馬唇,吐出一股熱氣。若不是朱一諾扯住了馬繩,這小飛塵怕還打算提起前蹄踹過來。


    朱一諾一臉納悶,使勁扯了扯馬繩,又輕撫馬脖子,這才讓小飛塵安份下來。


    墨茗不由搖頭歎氣,隨後道:“一諾,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


    朱一諾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又無痛不癢地拍了拍小飛塵的腦門,道:“你這沒良心的,小哥把你買來帶到我地方的時候,你還一萬個不樂意。現在倒好,跟著我瀟灑慣了,怎的,還看不順眼小哥了?”


    朱一諾又衝墨茗笑了笑,雙腿一夾馬肚子,幾個“駕”聲之後,小飛塵長鬃飄揚,四蹄生風,一溜煙就不見了身影。


    墨茗看著朱一諾遠去,淡淡微笑。隨後手一揚,一根紅羽出現在手中,那紅羽拋至空中化作一隻燃火鳳凰。這一襲紅袍的墨茗,自然不是那天水山莊的墨家少主,這個墨茗,是與墨茗有同樣麵容的暮寒樓馭鬼尊者,縈如歌。


    縈如歌催著燃火鳳凰,隻是刹那就到了紫禁城不遠處。化去了燃火鳳凰,縈如歌慢步向紫禁城大門走去。守城的將士看到縈如歌的麵容,都頗為恭敬,也不用什麽同行令牌,直接打開小門,放縈如歌進去。


    縈如歌不是第一次來紫禁城,來的次數還不算少。除了那次夜宴他是堂堂正正進的紫禁城,其他幾迴,都是暗戳戳來,暗戳戳走,但對這紫禁城的構造,也算了解。


    奎木狼的師尊要自己來金陵城,來金陵城了解墨茗,那除了去找朱家人,又怎會有第二個原因?


    縈如歌先去找了仲西侯,他這位十一師兄卻告訴他,墨茗曾寄來一封信。信上沒什麽內容,隻是懇求他,若是某日朱一諾遇到困難,危及性命,希望他仲西侯能出手。


    仲西侯收到信後第一時間令人去墨縣打探了消息,果不其然,墨茗出遊,已不在墨縣。又聽朱一諾方才說墨茗去遊曆江湖,縈如歌也好,仲西侯也好,也都猜到了七七八八。


    縈如歌走在紫禁城裏頭,不斷左看看,右望望。這紫禁城可真大,也真雄偉。縈如歌走著走著,竟迷了路。


    說有巧合,天下不少,可這是在紫禁城,不會有巧合。就在縈如歌一臉鬱悶的時候,一個蒼老雄厚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苦茶,今日怎的有興致來看外公了?”


    縈如歌迴頭,看到一個身著黑蟒袍,滿頭白發,身子板卻未佝僂的老者樂嗬嗬向縈如歌走了過來。縈如歌化名令狐長空的時候見過這位老者,聽到他在喊自己,也是作揖行禮道:“孫兒見過外公。”悠悠書盟


    老龍王聽到縈如歌的話,眼中閃過難以察覺的光芒,隨後依舊是那滿滿笑意的聲音,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你來信說要去京州,外公還在納悶,小苦茶怎的沒先來見見外公。”


    縈如歌眉頭微微一皺,搖了搖頭,迴道:“孫兒此次前來,是同外公辭行。”


    老龍王一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問:“小苦茶,你這是?”


    縈如歌抬起了頭,與這老龍王四目相對,眼神謙卑,語氣恭敬道:“孫兒自覺修為不足,打算去江湖裏頭曆練些日子。此去不知多久,故,先來辭行。”


    老龍王點了點頭,頗為滿意道:“好,你已經掌劍墨家,是不該放棄提升自己修為的機會。等事情了了,記得迴來,再來看看外公。”


    縈如歌點了點頭,老龍王又仔仔細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道:“去看看你兄長吧,他呀,當真是到頭了。”


    縈如歌眉頭一皺,兄長?隨後他迴過了神,老龍王口中的兄長,自然也就是那金陵城的世子殿下,朱諫男。


    不等縈如歌再說什麽,老龍王向一旁一個老太監吩咐道:“帶世孫殿下去見世子殿下。”


    那老太監行了禮,一聲“喏”之後,便弓著腰,小碎步走到縈如歌身前,領著縈如歌去了朱諫男那兒。


    朱諫男沒在醫館,不顧醫者阻攔,他讓雷牛把他抱到了禦花園。還是兩把藤椅,一個茶幾,茶幾上有幾壺美酒,有幾盤點心。在草坪邊緣,有十幾位琴姬在演奏,草坪中央位置,有十八名舞姬在翩翩起舞。


    今日的風很溫柔,風中還帶有青草香同花香,令人聞起來頗為舒服。


    朱諫男癱躺在藤椅上,眼睛未朝草坪上的美人兒們看,隻是發呆一般盯著藍天之上漂浮的雲朵。他的手上緊緊握著一壺酒,酒壺晃蕩晃蕩,不時有酒水自壺中灑出。


    一個宮娥小步走到朱諫男身側,輕聲恭敬道:“世子殿下,世孫殿下來了。”


    “哦。”


    朱諫男如好似毫無反應地應了聲,隨後問道:“你方才說,是誰?”


    宮娥重複道:“世子殿下,世孫殿下來了。”


    聽到是墨茗來了,朱諫男手中的酒壺脫手,掉落在地碎裂,酒水灑了一地,酒香陣陣。朱諫男扶著藤椅扶手,想要站起,可努力幾次,最終作罷。


    縈如歌看到了朱諫男方才那狼狽模樣,朝領路的老太監看了看,那老太監也是個人精,明白了縈如歌的意思。那老太監吩咐了幾聲,那些琴姬停下了演奏,舞姬停下了舞步,都是身子微低,小碎步退下。


    縈如歌走到了朱諫男身邊,看到朱諫男此刻模樣,也是心中哀歎。朱諫男看到縈如歌的時候眼中流露喜色,努力抬手,指了指他身側藤椅,急忙道:“茗弟,坐,坐。”


    縈如歌作揖之後也是乖巧順從,坐到了另一把藤椅上。他如朱諫男一般,躺在了藤椅上,抬頭看著藍天白雲。白雲忽而化作飛鳥,忽而化作巨鯨,當真是那一句,白雲蒼狗,變幻無常。


    “茗弟,你今日怎的有空來見為兄了。”


    縈如歌依舊盯著那雲朵的變化,聲音聽不出是悲是喜,開口道:“殿下心中,墨茗是個怎樣的角色?”


    朱諫男不由一愣,身子僵直在那。就這般,兄弟二人,許久不語。最後朱諫男麵色一苦,聲音悲切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茗弟,你還願意相信為兄這一迴麽?”


    縈如歌沒有說話,隻是直勾勾盯著朱諫男。


    這會兒是朱諫男抬頭看著藍天白雲,沒有與縈如歌對視。他長長籲了口氣,隨後道:“若大哥身體無恙,為兄隻會羨慕你和李家大郎,文武雙全。但為兄,會快活一生,做個逍遙王。如果為兄的身子不差,會要你血戰沙場,替為兄分擔些愁苦事情。如果······”


    朱諫男的話沒說完,縈如歌替他把話接了下去,雖是猜測,卻是聲音堅定,道:“如果朱一諾天資好些,那麽憑墨茗同朱一諾的兄弟之情,會不顧墨家生或死,為朱一諾掃平權利道路上的一切阻礙。”


    朱諫男側過了頭,與縈如歌四目相對,久久不語。


    可惜啊可惜,到了最後,一切都隻是如果。可惜啊可惜,到了最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沒有那個如果。


    縈如歌從藤椅上站起,掄起了茶幾上的酒壺,用手指挑開了瓶塞。酒壺高舉,頭一揚,嘴對壺口,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幹了整壺美酒。酒壺空了,隨手一丟,酒壺落地,碎裂聲響。


    縈如歌麵帶笑意,又同朱諫男對視許久,作一天揖之禮,隨後轉身邁著大步離去。任是朱諫男如何唿喊,縈如歌也是不曾停留,也未迴頭。


    縈如歌自是聽到了朱諫男的話語,而他走後,朱諫男依舊重複喃喃著那一句:“茗弟,為兄錯了,為兄錯了······”


    風起,雷牛從暗處走了出來,手中握著一張羊絨毯子。毯子蓋在了朱諫男身上,動作很輕,也很嫻熟。


    朱諫男停止了呢喃,看著雷牛,久久不語。


    “你們見過了?”


    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傳來,老龍王走到了朱諫男身邊,雙手負後腰,身子站得筆直。


    “祖父,是我錯了吧?”


    老龍王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你錯了,也沒錯。”


    朱諫男嗬嗬笑了幾聲,隨後手一揚,將毯子打飛,身子奮力站起,聲音高亢道:“生本秀木幸林中,逆水行舟謂何求?吾本散蛟瞰九州,何須化龍萬人仇!黃庭聽得諸子辯,願吾花開落百紅。蒼生求索破囹圄,世無白丁世無囚!”


    語落,朱諫男身子再如脫力一般,癱在了藤椅上,他的聲音也再次毫無生氣。


    就聽他聲音輕不可聞道:“爺爺,孫兒,想喝酒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主莫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沽夢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沽夢師並收藏劍主莫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