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顏嘯這般說,所有人都不由一愣。


    將肉軀贈給縈如歌?


    對仲西侯同簡雨蜓而言,難以理解意思。可刀槍劍三人再明白不過,都是不由慌亂,覺得自己師尊這是胡鬧。


    顏嘯也明白弟子們想法,擺了擺手,示意安靜,隨後道:“天地法則不可破,為師造的孽,能自己還了,你們三個不該替為師高興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聚散離合。雛鳥都知道翅膀硬了,應該單飛,你們三個老小子在為師身邊呆了這麽久,你們不膩,為師都煩了。”


    不說刀槍劍,簡雨蜓同仲西侯都能聽出這話太假了。


    “不日,為師就要離開大鄴,去把大鄴外頭的恩仇了了。十一就做自己該做的,小十二,你既然答應了,可就得幫一幫你這小師弟,不許耍賴。”


    簡雨蜓一聽又扯到自己,無奈啊,隻得敬了顏嘯一杯,說了一大堆君子一言啥啥啥的。


    顏嘯又看向了刀槍劍,道:“老二,你也許可以去見見他,雖說他算不得優秀······”


    不用顏嘯把話說明,藏刃點了點頭,道:“師父大可放心,我晚些時候去一趟天上,我就不信了,底光明三個字換不迴一派大宗一個內門弟子的名額。”


    底光明?


    仲西侯是第一次聽到自己二師兄的本命,腦中思索了一番,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那勝於傳說的傳說,那位高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二師兄。若說出去,時間橫跨這般久遠,想來也是無人會信。


    “你們兩個,若還想逗留俗世,以後記得安份,低調。萬萬不可再惹事端,陰陽策這東西,能不用,就不要再用了。”


    斷槍那個無奈啊,雖說法門的基礎是顏嘯傳授,可最後形成了陰陽策,可是自己天資過人,自行領悟創造。說不給用,就這般不給用了?太過霸道,心裏苦啊。


    沒刀也不管斷槍想法,直接掐住了他的後脖領子,笑嘻嘻道:“師尊放心,這貓崽子敢違逆,弟子第一個廢了他。”


    顏嘯滿意點了點頭,道:“有老三你在,為師的確放心。”


    “師尊,這不公平,三哥他······”


    不等話說完,看到沒刀那惡狠狠的眼神,斷槍立馬焉了,隻得效仿簡雨蜓,趴在了桌子上。


    “也就這麽點事,來,我們師徒幾個今日就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


    簡雨蜓有些不樂意了,道:“師尊,還有三位師兄,那我幫了墨家這一次,以後我的事,你們幾位能不能不摻和了?”


    這語調幽怨,惹得幾人哄笑,都是一個個答應不摻和了,不摻和了。


    人要尋死,其心堅定,旁人要阻攔,當真是攔不住的。雖說答應的爽快,可內心想法,又是如何,也不重要了。


    等旁人散去,隻剩顏嘯一人,有位白衣書生自雅間外走了進來。


    這人一身白衣,明若皓雪,手中一把青玉折扇,更顯風度。


    顏嘯見到了他,也是不由眼瞼抽動,實在是不想見到他。


    來人先開了口,聽他道:“你呀你,果然不適合做個修仙者,這般情欲都舍不了,如何求得與天地同壽的大道?”


    顏嘯苦澀啊,隻得迴折書生的話,聽他道:“不說先生這般天地長存的年紀,單說小輩這樣八百年,已經令人生不如死。昔年孽債拖了一代又一代,這一世到了能了結的時候,不挺好麽?”


    聽到一世又一世,書生也笑了。


    這書生不是旁人,是早些時候呆在仲西侯身邊也有幾年功夫的白衣道君,書難。


    “先生這次又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


    一口一個先生,稱唿轉變,書難也不由笑笑,道:“怎的,不稱唿我為老妖怪,或者妖道,妖人了?”


    顏嘯一臉苦澀,悻悻道:“背後罵你也能被你聽見,不是老妖怪,又算什麽?”


    書難用青玉折扇輕敲顏嘯頭頂,隨後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看了看外頭秦淮河風光,也是不由感慨。


    “也算知曉為何你的幾個弟子都想留在俗世,不願迴天上了。天上,哪有俗世這般美妙。”


    “那先生,也打算留在俗世麽?”


    書難很幹脆的搖了搖頭,道:“小石頭一日不隨我迴去,我就會留在俗世一日。若小石頭哪一日想通,不說俗世,或許我也該去追尋天父腳步,不會留在這個界麵了。”


    “宇宙寬廣,的確不是凡人能夠想象。”


    書難聽到顏嘯感慨,也是覺得有趣,調侃道:“不如待小石頭迴心轉意,我也把你帶去天外天,看看宇宙有多寬廣,可好?”


    “先生說的真話?”


    “自然是假話。”


    有一隙停頓,隨後二人哈哈大笑。


    顏嘯給書難斟滿了一盞酒,道:“今日不說恩仇,不論輪迴,隻想與先生把酒言歡,可好?”


    書難接過了酒,抿了一口,味道不差,就點了點頭,道:“也可,那今日你就多講幾個俗世有趣的故事,給我解解悶?”


    “先生要聽,故事自然有的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很多人知道這麽個道理,卻從不會遵循為人謙遜的道理。


    若沒吃過天大苦頭,自然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顏嘯吃的苦頭,自然來自這道君書難。書難究竟什麽身份,顏嘯也實在不清楚。聽過一點半點的傳說,可問了天上一眾同道,卻都是人人不知。


    不說顏嘯那頭,再說迴仲西侯這。


    仲西侯喝得也有些醉意,自己酒量本如汪洋大海,可今日同師尊還是師兄弟喝了一些,竟有些醉意。也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人,那等醉意,恰到好處,他竟不自覺趁著醉意,踏著風去了別處。


    醉眼朦朧,隻覺山河大地,景色秀麗。高空俯瞰,竟不覺得半點惶恐。


    他去的地方是天鸞峰,他不確定縈如歌在不在那,若不在,就去祈年殿那再問問就是。


    也是可笑,他一城之主,竟沒有一個梧桐洞可令他傾訴。人生之苦,也算其一了。


    萬幸這一次縈如歌在天鸞峰,與他同在的,是一個戴著猴臉兒麵具的矮個兒武夫。


    這矮個兒武夫自然就是天鸞一眾中的參水猿,參水猿看到仲西侯時候也是嚇了一跳,以後這西地黑炭是來尋自己報仇的,急忙躲進了屋子不敢露麵。


    仲西侯納悶,怎的有隻大猴穿竄了過去,或許是山野之地的原因,也就不去多想。


    “小師弟,小師弟,為兄來看你了······”


    就那般,趁著醉意,開始胡話。縈如歌也早早看到了仲西侯,他知道仲西侯不是修仙者,可怎麽也沒想到,仲西侯,仲西侯他竟然是從天邊飛過來的。全球


    對,就是那般好似踏風而行,飛過來的。


    給仲西侯泡了杯綠茶供他醒酒,隨後問:“你這哪學的禦風之術,看火候,可不差啊。”


    仲西侯一聽,也是嗬嗬一笑,道:“這等東西,同跑,同戲水,也無差。折騰幾下,不就學會了麽?”


    聽到這答案,縈如歌那個氣啊。千萬法門之中,火係最狂妄,土係最艱苦,而這風係卻最難入門。禦風之術算不得高明法門,可隨便折騰幾下,就能熟練,鬼扯呢?


    “侯爺當真不是修仙者?”


    仲西侯一聽,直接把腦袋伸向了縈如歌,道:“來來來,你查查,你探探,可有仙根啊?這等事情,何須瞞著你?”


    縈如歌也是幹脆,當著探了探。本以為會發現什麽絕品仙根,可怎麽摸索,也沒發現半點仙力。


    這可就怪了,沒有仙力,怎就會這等法門?


    “孤來尋你,不是同你討論什麽亂七八糟修仙不修仙的,孤來尋你,是來問你一件事。”


    縈如歌微微皺眉,示意仲西侯繼續。


    仲西侯從石凳上站起,步子踉蹌,手中的茶也被灑出了大半,就聽他道:“孤問你,可知道金陵城門口那幾個人,是誰殺的?”


    仲西侯不提,縈如歌都快忘了,他也的確查過,約摸猜測是臨城的人所為,最後想草草了事。


    “孤告訴你,是易水寒的人幹的。”


    這答案並不意外,可仲西侯千萬裏過來,就為了說這個?


    “孤在問你,可知道拳震春秋什麽貨色?”


    這次縈如歌眉頭緊鎖,很是納悶?


    “哈哈哈,孤也不知道。孤還問你,若墨家還要被天下劍宗折騰,你怕不怕,你是幫還是不幫?”


    縈如歌更愣了,天下劍宗?不是已經被趕跑了麽?


    看縈如歌一臉不知所措,仲西侯哈哈大笑,若有人離他近些,非得被一嘴酒氣被熏死。


    “你看,天下劍宗在俗世有人,在天上有人。俗世的人不過幾個跑腿的,天上的人也分三六九等,聽著威名赫赫,哪那麽容易被你個小屁孩給打跑。”


    縈如歌實在無奈,平日裏的那個有些霸氣,又有些不羈的西地之主,今日怎會這般醉漢登徒子模樣。


    “所以,若墨家還要被天下劍宗折騰,你怕不怕,你是幫還是不幫?”


    縈如歌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膻中穴,道:“該還墨家的都還了,墨家存與亡,與我無幹。侯爺,近些日子,我或與月兒成婚,可願賞臉,來喝杯酒?”


    聽到這話,仲西侯的酒醒了七八分,問:“可是當真?”


    “千真萬確?”


    仲西侯臉色轉喜,道:“那成,來日生了童兒,孤可做他義父。”


    縈如歌那個無奈,道:“侯爺,雖說我二人同出一門,但好似感情,還不曾到那一步。”


    仲西侯湊了過來,盯著縈如歌的眼睛。果然啊,縱然人的相貌相近,看似無差,但人的眼睛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他哈哈大笑,轉過身去看向山下,酒已經醒了不少,如今向下看去,也覺得眼睛發暈,不由後退幾步。


    “小師弟啊,江湖險惡,你就不要再在渾水中摸索了。求名,名已夠。求利,為兄贈你些產業,足可富裕一生。你啊,就此退隱過些安穩日子,可好?”


    縈如歌的確有退隱之意,可不明白仲西侯的意思,問:“侯爺這話,可能明說?”


    仲西侯轉過了身,又盯著縈如歌,道:“你可知道暮寒樓的意義所在?”


    “莫不是除了江湖大派,另有隱情?”


    果然如此,仲西侯又是不由嗤笑出聲。


    “聽聞白嘯天瘋了,現在的樓主不過二十出頭年紀。那敢問,你樓中權位高者,就什麽無常前輩、諸葛劍聖幾人麽?”


    縈如歌不假思索,迴道:“三十六樓之中聲望高者不少,且都擁戴無憂。由無憂統帥暮寒樓,未來可期。”


    “哈,哈哈哈哈。未來可期,好一個未來可期啊。為兄同你打賭,不出五年,暮寒樓必將不存,可信?”


    縈如歌眉頭緊鎖,實在不明白,仲西侯為何這般言語?


    “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適合摻和。你就念著同門之誼,信為兄這迴,離開暮寒樓,早早歸隱。”


    縈如歌嘴角微微勾起,問:“那,侯爺是想我去西地了此餘生麽?”


    可仲西侯卻搖了搖頭,迴道:“西地興盛,會持續多久,為兄也是不知。為人在世,首當的,是信。也因為這信,關於榮耀,勝過性命。大風起,獵鷹季。自獨孤少華起,西地就在等一個機會,義父也為此自負枷鎖一生,到了孤這一代,也該了結了。”


    “什麽枷鎖?”


    “嗬,名正言順,可明白?”仲西侯又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縈如歌的肩膀,道,“終有一日,你所認為的萬般都將被推翻,趁著他人嘴臉還未揭露,早早離去吧。”


    或是因為顏嘯帶來的觸動,或是因為莫名醉酒亂了思緒,仲西侯也納悶自己會這般無聊跑到這天鸞峰,還同縈如歌講了這些有的沒的。


    “你曾挑戰高手無數,可若那年你來西地,挑戰了為兄,那也就沒什麽摧劍主令狐長空之流了。你以為於你有觸動的,不過柳家三郎同那令狐仙人,那敢問,區區一個鴻蒙一兩重的娃娃,當真天下無敵麽?”


    縈如歌眼眸不由陰沉,他曾戰無不勝。憑著不俗武道加以仙威輔助,越境而戰,從不惜敗。縱然現在的自己,也不敢說是年少時候那摧劍主令狐長空的對手,可仲西侯,竟如此看不起。


    仲西侯也看出了縈如歌的想法,嗬嗬一笑,道:“你以為的,終究是你以為的。可天下能人到底有多少,你當真知曉麽?若一個十六七的娃娃能橫行天下,又當真天資妖孽如此?前幾年,前幾十年,都沒有天資勝過你的妖孽出世麽?”


    隨後仲西侯看了看自己的手,繼續道:“為兄也藏有秘密,為兄十幾歲時候也是孤身一人殺了不少人。那會兒境界還不曾達到鴻蒙,卻能血戰最後殺了鴻蒙境的人。”


    “可能講講?”


    仲西侯搖頭拒絕,繼續道:“這個秘密,為兄希望這一生都不會揭曉,就讓它隨為兄一道被埋進黃沙,就好。”


    說的夠多了,仲西侯走向崖邊,這地方實在太高,他隻得看向前方,不往下頭去看。


    在他踏空之前,留下最後一句。


    “墨家之事,無須擔憂。你的十二師兄,論妖孽程度,非你我能及。他答應出手,自然無恙。”


    縈如歌也迴了他一句,聽他道:“你學令狐長空的水準,可真差勁。”


    仲西侯微微一愣,笑得這小師弟說的是自己臉上的三道疤,也是不由一笑。


    不再多語,仲西侯就這般踏空離去,那樣子,瀟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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