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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著兩天晚上沒睡好覺,唐晚自覺黑眼圈一定相當慘烈,於是課間也架著眼鏡——她的近視度數不深,150度左右,初一暑假躺床上看漫畫看的,之後就再不敢了。所以隻有在看不清黑板才偶爾用一用,平常幾乎不需要。


    然而她幾乎立刻就後悔了這個決定,因為變得清晰的視野裏,她看見數學課代表正在講台邊發放期中考試卷,壓手底的一張是她的字跡,連串負分。


    即使很多年後的唐晚,偶爾也會被有關考試的噩夢驚醒,夢中她一次次對著空白的數學考卷無從下手,直到被交卷鈴聲嚇得心如擂鼓的睜開眼。也許旁人無法理解,但唐晚恐懼的並不僅是數學這門課本身,而是無論她怎麽使勁都無能為力、怎麽奔跑都看不見終點的感覺,隱藏在各種數字符號中的千變萬化,她弄不懂,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弄懂,今後的生活中需要用到這些公式和定理嗎?那為什麽她的青春會被它們折磨得暗無天日?


    受數學不及格的影響,唐晚期中考試跌出了分班時的排名,木桶效應下,什麽雄心壯誌都成了笑話。


    上午四節課結束,顧文韜早早出了教室,逆著湧向食堂的人流往北教學樓快步走去。站在高二(7)班的樓梯口,他又緩下腳步,無所事事地來迴走了幾趟,目光不時掃向三三兩兩從他身邊路過的女生,卻始終沒有看到唐晚。


    顧文韜長這麽大,主動找人的次數約等於零,更何況還跑去別班找一個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人,幾乎是壯烈舍身邁上了由清貴到佞臣的墮落之路,沒想到還如此不順。可來都來了,顧大人也隻好再挑戰一下底限,打算去教室看個究竟,然而好巧不巧,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唐晚對食堂一向沒什麽興趣,吃飯看心情,這一頓顯然不在計劃內,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漫無目的地出來透透氣。不料她近日的確運勢欠缺,居然在自家門前撞見了顧文韜和江嵐,兩人湊一塊不知在說什麽。她低下頭打算視若無睹,結果顧文韜跟長了八隻眼似的,一伸手拽住了她的書包帶。


    唐晚冷不防被拽得一個踉蹌,怒從心頭起,冷冰冰地側過臉:“不好意思?”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顧文韜不吃她這套,不耐煩道,“你是又沒收到短信嗎?”


    唐晚不想給外人看笑話,於是忍氣吞聲說:“手機忘了續費,有什麽事迴頭說,我吃飯去了。”


    說完迅速躥下樓梯,滿以為顧文韜也會顧及麵子暫時收兵,不料忽然聽到樓梯扶欄“哐當”作響,她還沒來得及迴頭,抬眼就見顧文韜從扶欄上一躍而下,大長腿穩穩著地,擋住她的去路。緊接著,板著臉的顧大人就像是對她的書包帶產生了執念,二話不說地拽住就往前走,唐晚隻好跌跌撞撞地跟上。


    顧文韜也沒走多遠,到了操場的一角就放了手,環抱雙臂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唐晚與他對峙了不多久就敗下陣來,不服氣地拉開書包,取出幾張卷子。


    “期中考的呢?”顧文韜掃了一眼,沒接。


    “還沒出來。”唐晚麵不改色,“據說在統分。”


    她暗自鬆了口氣,至少顧文韜沒質問她在發什麽瘋,她那點上不得台麵的小心思,自己都沒拎清楚,更不知從何說起。她不想變成第二個王璐。


    顧文韜翻了翻她的卷子,不無嫌棄道:“你不是在補習數學嗎?都補了快一年,就補出這麽個結果?”


    “那我基礎差,人家老師也為難啊。”唐晚破罐子破摔。


    “這道題,你怎麽想的?”顧文韜恨鐵不成鋼地直戳大紅叉,“這是個圓錐曲線看不出來嗎?數形結合轉換一下就行了,三大曲線定義光會背不會用嗎?”


    唐晚沉默了一會,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這就是我和你的區別。你從來都知道在什麽地方應該套用什麽公式,用什麽定理能最快地推算出結果。但我不知道,我就算背了整本數學書,我仍然拿不準我應該選擇哪一章哪一節哪個知識點來正確解答一道題。”


    顧文韜終於放下卷子,神態淡淡地垂眸看她。


    唐晚反而更加難堪:“所以你不用白費力氣了,你給我講一百道題,就算你講的內容我都能聽懂,但下次稍微變個樣子拐個彎,我還是不會做。我就是腦子不靈活啊,有什麽辦法?”


    顧文韜終於開口了:“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那隻是最好的可能。”唐晚幹巴巴地陳述事實,“我辛辛苦苦把語文英語考得比別人多幾十分,結果數學單科的班級平均分就能反超我幾十分,又有什麽用!我比誰都想要一個確定的未來,可我辦不到。”


    顧文韜不再說話。


    她仰望天空,從張開的指縫裏偷窺陽光,瞳孔微微刺痛。


    她輕聲說:“我放棄了,對不起。”


    我不想去追逐一個無法實現的目標,我不想再自欺欺人地以為你會在前方等我。我怕我曆經千難萬阻,卻發現曾經的夢想根本不值一提。


    手腕被握住,繼而被拉了下來,陽光直射進眼睛,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


    猝不及防的狼狽打敗了唐晚努力維持的自尊,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憐,你根本不懂!”


    顧文韜恍若未見,隻問:“你這個周末可以不迴家嗎?”


    空曠的操場上有風,唐晚的碎發很快沾了滿臉,她不明所以地遲疑不語。


    “跟我迴一趟我的家鄉吧。”顧文韜說,“陵市。”


    直到開往陵市的火車緩慢啟程,唐晚都有點兒雲裏霧裏,她偷偷瞥往一旁的顧文韜,對方正在調試手中的mp3,頭也不抬地說:“別看了,都被拐上了賊船,等著被賣掉吧。”


    唐晚習慣性地接話:“那買我做媳婦的家裏得積多大德啊,這麽的……”


    “做媳婦?”顧文韜戲謔地瞥了她一眼。


    唐晚預感大事不妙,果然就聽見他慢悠悠地說:“你想多了,我們村都是論斤買賣,氣色不好的還要打個折。”


    唐晚:“……”


    顧文韜推給她一大袋零食:“吃點喝點再養養,路上得四個多小時呢。”


    唐晚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將一隻耳機塞好,正拿起另一隻耳機時,她的意念終於使他抬眸看向她,她趁機乖巧地眨巴著大眼,直到他將那隻圓滾滾的小東西遞了過來。


    窗外掠過大片青黃交接的原野,空氣中彌漫著麥田的芳香。陽光透過雲層,暖暖地灑向大地。《天空之城》的美妙旋律沿著同一根耳機線縈繞在兩個人的世界,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模樣。


    火車即將到站的廣播提示驚醒了顧文韜,他看向靠窗睡得正香的唐晚,女孩兒手裏握著半塊沒啃完的夾心巧克力,嘴唇上還沾著點兒融化了的草莓醬,憨態可掬。


    有那麽好吃嗎?顧文韜鬼使神差地伸手取出那半塊巧克力,想也不想地放進自己嘴裏。


    太甜了——他的腦海裏閃現出第一個念頭。緊接著,第二個念頭淩空炸響,我在幹什麽?白癡病也能傳染嗎?


    車廂輕顫,火車停了。唐晚被晃醒,睜開迷糊地睡眼,看見耳根到脖子都泛紅的顧大人,奇怪道:“你很熱嗎?”


    可是明明他的外套都蓋在自己身上,她都不熱。


    “下車了。”顧大人胡亂拎起兩人的書包,一個眼神都不給她,起身就走。


    下了火車以後還要轉兩趟車。陵市屬於丘陵地帶,依山傍水,秀麗怡人,最重要的——這是顧文韜長大的地方。一路走馬觀花,唐晚的眼睛都不夠看,因此並不覺得累。最後到了一個小區,小區裏都是灰白色的六層小樓,上了年頭的斑駁牆麵多半攀援著爬山虎,外陽台是打通的,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


    顧文韜走進一個單元,停在二樓的一戶門前掏出鑰匙。唐晚後知後覺地有點緊張,扯著他的袖子低聲問:“你帶我來見你媽?”


    顧文韜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有點想笑,同樣壓低了聲音問:“你為什麽不敢見我媽?”


    唐晚頓時麵紅耳赤,恨不得一把捏死這個以戲弄她為樂的家夥。


    “沒事,她在醫院。”顧文韜開門讓唐晚進去,“我迴來替她收拾點東西。”


    兩室一廳的屋子,家具都是很老的式樣,收拾得還算整齊,隻是不知哪兒生出一股混雜著變質食物和潮濕衣物的怪味,顧文韜神色如常地開了窗,對唐晚說:“去我房間坐。”


    他的房間采光很好,窗欞上還招搖著爬山虎的綠葉,桌椅床單都很幹淨,床頭還倒扣著一本書,是主人常迴來的樣子。書桌的玻璃板下壓著一張照片,小男孩帶著紅領巾笑得天真明媚。唐晚端詳了好久都舍不得移開目光,直到顧文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才忍不住衝照片揮了揮手,小聲說:“小顧大人,幸會!”


    顧文韜端來兩碗淋了蔥花辣油花生末牛肉醬等調料的幹撈米粉,熱騰騰香氣四溢。唐晚塞滿了零食的肚子立刻餓了。


    “做這個最快,你拌勻了嚐嚐,缺什麽再加。”顧文韜遞給她筷子,又去廚房端來一盤蛋煎火腿。


    “怎麽能這麽好吃!”唐晚一點都沒有恭維的意思,她是味覺挑食者,挑得可以整天都不進食堂。


    “你慢點行嗎?”顧文韜往她碗裏加了幾片火腿,“感覺我像是在喂……”


    “不許喂豬!”唐晚騰不出嘴,隻能言簡意賅。


    “喂寵物。”顧文韜從善如流,繼而有點憂心地問,“你夠不夠?我就做了這麽多。”


    唐晚聞言厚著臉皮伸出自己半空的碗,顧文韜啞然失笑,將自己一口未動的米粉撥了一半給她。


    “我燉了點湯,等會好了就送去醫院。你在病房外等我就行。”他放下碗的時候說。


    “你媽媽她,又住院了嗎?”


    唐晚問得有點猶豫,顧文韜從不跟人多提他的家事,有時餘傑嘴溜挨上了,都會被他很快岔開。她不確定顧文韜打算讓她知道多少。


    然而顧文韜表現得很尋常:“她經常住院。這兩年有個遠方親戚在陵市做護工,隻要有需要就會來。”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說,“請護工的錢由顧立君出,所以她請得很頻繁。”


    唐晚見到顧文韜的母親,是隔著病房半開的門。走道裏人來人往,誰都沒留意到這個探頭探腦的小姑娘。


    “你來做什麽?”病床上的女人形容憔悴,眉目間依稀還能看出往昔的秀美,卻被咄咄逼人的神情破壞殆盡,仿佛此刻麵對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需要她投入戰鬥的敵人。


    顧文韜替她支好床架,平靜地迴答:“主治醫生打電話給我,你這次治療周期會比較長,賬戶上餘額不夠了,我必須先迴來辦手續。那邊一般月底才打賬,時間來不及。”


    女人的聲音頓時尖刻起來:“你拿什麽錢辦?餘傑的嗎?我告訴你,不許動他一個子!離婚協議書上白紙黑字,我放棄你的監護權,姓顧的畜生負責我醫保範圍外的醫療費和護理費。”


    顧文韜自動忽略了後半句:“餘傑不知道你又住院了,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錢。”


    女人冷哼:“我知道,你們都巴不得我早點死!你臉上清楚明白地寫著呢!”


    顧文韜並不爭辯,把盛著湯的保溫桶和裝著幹淨衣物的旅行包放在床頭櫃上,又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玻璃瓶遞給女人:“江嵐為你做的,讓我捎給你。”


    女人立刻又尋著了話柄:“我生養的兒子,連別人閨女的半個指頭都比不上!我隨隨便便一句玩笑人家都能記在心上。你呢?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你隻管自己吃香喝辣,討好那小賤人的事沒少做吧!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顧文韜在女人的喋喋不休中,一臉漠然地出了病房,走到門邊,他腳下微頓,看向還沒掩飾好錯愕的唐晚:“走吧。”


    唐晚一溜小跑跟在顧文韜身後,什麽話都不敢說。他去窗口辦理繳費,她在一旁守著;他去醫生辦公室,她在門外蹲著;他向護工交代事情,她隔幾步聽著……


    顧文韜忙完了,一轉身見著寸步不離的她,竟然笑了:“你那是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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