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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偏西,宋寧之看見窗前紅葉李的影子被拉的很長,日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在地麵留下點點光斑,靜謐的空氣裏隻有圈圈光暈。忽然,一群雀鳥自東南角飛來,爭相落在樹上,一時間,喳喳、啾啾之聲響滿整個院子。


    宋寧之從爺爺那迴到自己的屋子後,躺在床上看了看屋外的鳥雀,又看了半個多小時的屋頂,沒有一點睡意。打了個滾後,決定翻翻昨天沒看完的漫畫。


    宋曉晗進來的時候,看見宋寧之趴在床上睡著了,身上的衣衫皺的根本沒眼看,臉枕在一本封麵花裏胡哨的漫畫上。看著這個皮猴子睡得臉蛋紅撲撲的,宋曉晗心裏一樂,眼裏盛滿笑意,輕輕捏了捏宋寧之的鼻子。


    宋寧之不為所動,還是閉著眼睛,隻有眼珠子微微轉了一下,引得細密的睫毛顫了兩下,仍然沒有醒來。


    宋曉晗見狀,伸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


    宋寧之正在夢裏化身為蜘蛛俠拯救世界,縱身一躍,眼看就要擊殺反派,大獲全勝了,突然覺得有個壞蛋緊緊扯住蛛絲,拚了命地搖晃個不停,害的自己身形不穩,一頭栽了下來。


    宋寧之蹬了蹬腿,慢慢地揉眼睛,好一會兒才動身坐了起來,嘴裏咕咕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麽。


    宋曉晗看見他醒了,笑到:“睡得舒服嗎?還有一小時吃晚飯了,記得換好衣服去爺爺院子裏吃飯。”說完摸了摸宋寧之睡得跟雞窩似的頭發。


    宋曉晗出了宋寧之的院子,想著他那睡眼惺忪的樣子,估計得一段時間才能恢複正常,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小廚房,從冰箱裏取出昨晚為鎮自己嗓子疼而燉的綠豆湯,正準備盛些出來裏,好給宋寧之送去時,管家打了電話,說老太爺叫她過去一趟。


    宋曉晗放下手裏的東西,心裏略略一沉,她幾乎已經知道爺爺叫她過去是要幹什麽了。宋曉晗才將將二十五歲,卻作為這個宋家唯一的女主人,裏裏外外處置過好多的事情了,迴想起爺爺今天說的話,宋曉晗十分不願。雖然盡了力爭取,但最後也隻是徒勞。可是,那樣青春恣肆的明眸,那樣鬆風朗月般的少年啊。


    下午宋寧之離開後,宋慈薌問宋曉晗:“今天,周家的人說了些什麽?”


    宋曉晗迴道:“周太太先前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什麽也不知道。後來,周家派了人來,說是水煙洛一定要去的。”話到這裏停了一下,又輕輕出了口氣,眉頭微微皺起,說,“周家的老太爺有暗示寧之不用去。”


    宋慈薌聞言抿了口茶,並不出聲。


    宋昶敬心裏有些不悅,隻微微曲了曲手指,神色如故,臉上看不大出來什麽。


    瞧見爺爺和父親沒有什麽表示,像是已經默認了周家的決定,宋曉晗心裏一沉,想著宋寧之來宋家也才小半年的時間,這次雖說隻是來玩玩,但其實也是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出現。現在外邊的人都知道宋家帶來了個孩子,如果在這種重要場合下,又不讓他出席,宋寧之以後就再也沒機會在這個圈子裏立足,而且入族譜的事情估計又要往後拖到不知何時。


    宋曉晗心下不忍,對爺爺說:“寧之聰慧懂事,雖有些頑皮,卻也識得大體,別人一見定會喜歡的。”


    宋昶敬聽見女兒這樣說,心裏也有些動容,畢竟寧之是自己的兒子,遂說道:“寧之品行端正,又是咱宋家的孩子,父親不必為周家人的意思掛心。”


    宋慈薌抬眼看了看宋昶敬,放下手中的茶碗,說:“宋寧之不是身體不舒服嗎?多歇歇吧。”


    宋昶敬聽完不再言語。


    宋曉晗看到父親不說話了,心裏有些緊張,對爺爺說道:“寧之和水煙洛從小玩到大,倆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讓他們一起去,別人也不會多想。”


    宋慈薌不理會孫女的話,隻對宋昶敬說:“你去跟宋寧之說說,明天乖乖待在家裏。哪也不許去。”又對宋曉晗說道,“你看看宋寧之醒了沒,別誤了今晚的飯。”


    宋曉晗心裏涼了大半截,悶坐了一會,才同爺爺、父親道別。


    父親有個私生子,宋曉晗是在宋寧之來到宋家後才知道的。母親去世快十五年了,身為宋家長房長子的父親,一直沒有再婚。有很多人想牽個橋,搭個線,都被父親婉拒了。好在母親已經為宋家生下了自己和沛之、浩之,兩子一女,宋家的長輩對父親不再續弦的決定也沒有說什麽。


    宋曉晗記得母親說過,父親年幼時經常去奶奶的故鄉過暑假,母親正是那水鄉的姑娘。甜軟可愛的小妹妹和溫和知禮的小哥哥一起玩了好多年,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二人結為夫妻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父親每次離家辦事,都會給母親帶好些有地方特色的精巧小禮物。有一次,六歲的沛之和三歲的浩之打鬧間,不小心碰碎了一隻母親心愛的汝窯美人瓶。母親好幾日吃不下飯,精神都差了。父親急壞了,連夜去找了修複瓷器的大師。這個大師一聽,得知父親是為妻子修複心愛之物,隨口說到,不如讓父親拜他為師,習得技法,親自修複美人瓶。父親竟親自拜了師,在大師處潛心學習,每日篩選陶土,細分彩釉,像個陶瓷徒弟般學了起來。直到三個月後,爺爺聽見父親並不是去忙重要的事,竟是像個隱士般鑄陶製器去了,不能任長子如此下去,遂叫了父親迴來。


    母親纏綿病榻的那一年裏,父親幾乎日日在家,常常親自嚐藥,在母親麵前說說笑笑。有一天晚上,母親睡得很好,九歲的宋曉晗心裏卻有些怕,想爬起床去看看一直很疼愛她的爺爺。走到爺爺住的院子時,宋曉晗看見父親和爺爺並肩坐在屋前的青石板上,父親對爺爺說,自己好害怕,萬一青青的病好不了怎麽辦?宋曉晗知道青青是母親的小名,她曾好幾次聽見父親這樣稱唿母親。爺爺摸了摸父親的頭,宋曉晗竟聽得父親在哭了,剛開始是小聲的啜泣,漸漸哭聲大了起來,聲音悲涼淒慘。爺爺也哽咽起來了,拍拍父親的背,對他說,兒子,咱得挺住。宋曉晗第一次看見父親哭,內心十分震驚,看著哽咽的爺爺,又想起前兩年去世的奶奶,心怕媽媽也不在了,站在棠棣花後不敢挪動,一直到父親被爺爺勸進屋裏,才試著挪著步子迴到自己的屋子。


    宋曉晗漸漸長大,覺得世間癡情種,須得是父親這樣的。元稹的曾經滄海難為水,用在自己父母的愛情上都顯得俗氣,愛一個人,須得在她在自己身邊時,不在自己身邊時,都按著自己的習性如常愛她,不為癡情之名,隻是一味的愛她。


    這種至真至純的愛情觀,導致宋曉晗很難尋到知心的愛人。好在她是個耐心極強的人,所以並不氣餒,單身的時日雖然很長,但過的還是不錯。


    直到,十六歲的宋寧之來到宋家,宋曉晗才知道,在母親剛生病的日子裏,父親與另一個女人生下了宋寧之。宋曉晗有很長一段時間腦子都不舒服,間歇性頭疼了好幾個月。原來自己一直傾慕的完美愛情,背後竟還有這樣的故事。對於父親,宋曉晗的敬慢慢大過了愛。


    宋曉晗開始並不喜歡宋寧之,雖然她也知道宋寧之是個很好的孩子,從不麻煩別人,對所有人都很溫和。母親忌日的一天,家裏所有人都忙進忙出,宋寧之身份尷尬,隻能站在遠處看著。宋曉晗情緒很不好,宋沛之又磕傷了膝蓋,所有人都不開心的時候,宋寧之出現在靈堂裏,恭恭敬敬地上了一柱香,在各種憤怒、懷疑、嗤笑的神情裏慢慢離開。


    所有的祭祀都完成後,宋曉晗身心疲憊,在一處側柏樹下的搖椅裏躺著,看見宋寧之對著前麵的一塊山石拜了一拜。想起他早上也拜了自己的母親,現在卻又在拜石頭,宋曉晗想問問是怎麽迴事,遂叫他過來。


    聽見宋曉晗問他在做什麽,宋寧之神色微頓,過了一會兒才說了話,意思差不多是,看見兄弟姐妹們都在祭祀自己的母親,他也有些動容,隻是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樣,又是如何不在的,所以拜拜山石而已。宋曉晗不明白,現在這個時代,怎麽可能不知道一個親人的長相,難不成連張照片都沒有。宋寧之解釋到,自己記事的時候已經在孤兒院了,聽說是三個多月大的時候被扔在孤兒院門口。七歲被水家人收養後,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獲知母親的消息。後來父親找到自己的時候,就告訴他,他的母親幾年前去了可可西裏的無人區,斷了所有的聯係。


    宋曉晗聽到這裏,驀然想起母親去世時,眼睛疼得要命,卻怎麽也哭不出來的自己。終於覺得可憐的宋寧之和自己有了幾分相像,遂叫他同自己一起去吃了碗山楂冰糕。


    此事以後,兩姐弟關係日漸融洽。宋寧之經常向姐姐撒嬌,宋曉晗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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