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颯颯晚風涼。我攏了攏身上的衣裳。胳臂交疊抱在一起。卻仍然無半分暖意。樹影搖曳之中忽然走來一個人影。匆匆忙忙的。我心中不由地緊張起來。不過一會子可是有了什麽要緊事。


    那人來到近前。竟是很麵善的一個男孩兒。我認得他是清起身邊的一個兵士。平日裏機靈得很就是咋咋唿唿的。現在是笑嘻嘻的一副神情。見到他這樣。心知不是什麽大事。一顆心也就放下了。


    他聲音雀躍地對我抱了抱拳。道。“公主。將軍特讓小的來請您過去呢。如今連篝火都架好了。就等著您了。”


    我笑起來。“你瞧你。連個話都不會說。究竟是什麽事呢。就請我過去。好端端的架什麽篝火你也沒說清不是。”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傻笑道。“原是將軍說要開慶功宴呢。我這一高興就不會說話了。”


    原來。他要犒勞將士。不過也好。如今攻下了安陽城也合該輕鬆輕鬆了。


    我笑道。“你這猴兒。既然要慶祝。你又為何必巴巴地要跑這趟腿兒。快些迴去罷。就說我累了。想迴去歇著。”


    他笑道。“將軍讓我來請公主過去呢。我們能有今日的勝利離不開公主的運籌帷幄。高瞻遠矚。既是慶功宴。豈有功臣不去的道理。”


    運籌帷幄。高瞻遠矚。


    我一個久居深宮的庶出公主。哪裏比得上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呢。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我知道嚴奕是有意抬舉我。讓我在淩國臣民心中有一席之地。提升威望。


    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又何必討了便宜還賣乖呢。


    思及此。便以“身上的傷還未好”為由。拒絕了出席。


    他還欲說些什麽。我想了想又加一句。“讓將軍少飲些酒。醉酒傷身。”


    言罷。便自顧自地轉身離開。再不做他想。


    因為都去參加慶功宴的緣故。房中甚至整條街道都異常冷清。隻有不知名的鳥鳴寂寞地在夜空中迴旋。令人毛骨悚然。


    向來怕黑的我。此時已經是出了一頭的冷汗。快速迴到房中。將房門一關。才頓覺好了許多。幸好天剛擦黑的時候便在房中點起了一盞小燭。此刻雖然一豆燭火昏暗朦朧。心中卻是安寧下來。


    我疲憊地拐進內室去。這些天來身心俱疲。總是特別容易犯困。隻想著快快迴榻上歇著。


    竟沒有發現榻上還有一個人。直到夜色中一條有力的手臂伸過來環在我的腰上。我被驚的一個激靈。隨即輕唿出聲。手足無措地撲打那條手臂。故作威嚴道。“究竟是誰人在此無禮。”


    那人卻是一聲不響。環在腰上的手臂也不曾挪動一下。甚至越收越緊。


    我心中驚慌一片。該不是遇到采花賊了罷。可是城中人皆知我的身份。嚴奕又是著重保護的。哪個敢不管不顧地這樣放誕無禮。


    心中這樣猜測著。手指卻一刻不曾閑。已經摸到了枕榻旁邊的一把小剪刀。緊緊握在手裏。


    今夜所有的人都在宴席之上。我的住處又偏僻。怕是放聲唿救也無人聽到的。我開始後悔起來。不該獨自迴來。


    若是我不能免於受辱的命運。便是寧為玉碎。也絕不能瓦全。


    心中定了主意。正欲拿出剪刀來。故意惡狠狠道。“你是誰竟然這樣大膽。仔細被將軍知道揭了你的皮。”


    “知道你還活著誰在乎這身皮呢。便是性命交關又有何妨。”身側的人一說話。我卻楞楞地僵住了。


    即使房中昏暗伸手不見五指。即使方才心中恐懼難安。即使相隔時日長久。可我還是一下子聽出了這聲音是誰。


    他又道。“公雅。我來了……”


    身子竟因為這巨大的震驚而微微戰栗起來。甚至連剪刀也握不住了“啪”的一聲掉落在床榻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男子。頓時腦中空白一片。仿佛被人點了穴。身體不能移動一下。


    “公雅。”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僵硬。他微微抬起身體來。聲音焦急。“你怎麽了。”


    眼淚猝不及防地便落了下來。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狠狠地揚起手掌扇過去。他不躲不閃。竟生生地受了我這一掌。我咬牙切齒地啐道。“君墨宸。你混蛋。”


    君墨宸的身子亦是一僵。接下來便是緊緊地將我抱住。那樣用力。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隻聽得他一聲聲激動道。“公雅。真的是你。原來真的是你。我以為你不在了。我以為我再也不能見到你。我以為我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我以為……”


    說到最後。他的話音裏淚意濃重哽咽得再說不出話來。隻把頭埋在我頸間。有溫熱的液體一點點落在皮膚上。滑進衣衫裏去。


    “公雅。我好想你。”


    公雅。我好想你。


    聽得這一句。仿佛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思念都有了安慰一般。我不由自主地便哭起來。


    他不斷地絮絮言語。我從來沒見過話這樣多的君墨宸。他說。“公雅。當時他們告訴我你不在了。你用心頭血用一條命換我來活。你為什麽那麽傻。我寧願死的是我。”


    “公雅。自從你走後。我才意識到。什麽權勢。什麽江山都不重要。我隻要你。隻要你在身邊。”


    “公雅……”


    “公雅……”


    那聲聲深情的公雅。令我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在黑暗中默默地攬住他的肩背。


    我靜靜地聽著他說也說不完的話語。心裏無限歡愉。我心心念念的男子。他從不曾忘記我。他這樣想念我。


    直到他說。“公雅。跟我迴去吧。”


    好。我幾乎就要脫口答應。可是不知怎麽的。那個字在唇齒間徘徊縈繞。仿佛一張口便會跑出來。卻也硬生生地咬緊了唇。


    我想起了心裏濃重的憤怒。想起了封為宜妃的皇姐。想起了莊宜的孩子。那個叫做辭顏的孩子。


    我們還能迴得去嗎。要我與自己的姐姐共侍一夫。要我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我……做不到。


    “公雅。”察覺到我的沉默。他疑惑地垂下頭來詢問我。


    我不動聲色地放開抱著他脊背的手指。冷靜地推開他。翻身下榻。站得遠遠的。目光漸漸冷靜下來。方才的激動已經盡數斂去。


    我道。“宸帝今日進入大淩之事。我不會說出去。趁宴席還未結束。城中空曠少人。你快些離開罷。若是一會兒宴席一散。被人發現你就走不了了。”


    君墨宸怔住。方才耳憨眼熱的我怎麽瞬間就這樣清冷了。


    “公雅。我是臨淵。”他從榻上下來。正欲上前握我的手。我輕巧地一側身。他的手便擦著我的胳膊而過硬生生停在半空。


    這樣尷尬的


    一隻手。曾經是為了那句“琴瑟在禦。歲月靜好”。如今卻到了這樣的境地。


    “公雅。你這是要與我生分了嗎。”他的話語中是少見的慌亂。


    “生分。”我冷笑一聲。到底是誰要與誰生分。明明是他要下定決心“辭顏”的罷。如今反倒來說我要與他生分。天下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你這樣一副冷口冷麵的是怎樣。你是怪我來遲了嗎。公雅。”他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愧疚來。


    我看他一眼。強壓住心內生出的思緒。我從來沒有怪他來遲。多晚我也願等。


    冷口冷麵也並非我所想。可是一想到他曾經與莊宜背著我有了肌膚之親。如今還要來挽迴我。心內便止不住的難過。哪裏還有什麽好臉色給他。


    他這樣一副好言好語委屈求全的樣子。令我有些心疼。這哪裏是那個雷厲風行的君墨宸。到底還是放不下的。這樣拗著他心裏竟有些過意不去。


    我放軟了口氣。道。“你也實在大膽。如今大淩是什麽地方。你也敢隨便亂闖。你是天子。是一國之主。你並不是一個人。”


    君墨宸仿佛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顧地拉住我。“我不管什麽天子。公雅。我隻要你。”


    我差點便再次陷在他的溫柔之中了。


    可是。我又無比清醒。用力掙開他的手。走到門邊將房門大開。冷冷道。“如今我隻是淩傾顏。公雅……早就連人帶心死在了那座宮城裏。君墨宸。你好好待她。我們就此別過。你走吧。”


    我強忍著眼淚別過頭去。心裏萬般不舍卻又萬般決絕。那是我曾甘願付出性命的男子。我怎麽舍得。可是我有自己的堅持與尊嚴。


    君墨宸僵在原地。竟是一臉蒼白了。喃喃道。“你……知道了。”


    我不言語。


    君墨宸忽然著急起來。“公雅。並非是你想的那樣。我與莊宜。她……我……”


    他支支吾吾言語艱難。我卻已經沒有聽下去的心思了。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了滿臉。他這樣欲蓋彌彰的解釋。任誰都能知曉其中的含義。我又何必要自討不快。


    他們一個是我深愛的男子。一個是我的皇姐。我不能恨也恨不起來。可我也做不到若無其事還能與他一同迴去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愛不知所然。卻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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