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十四年前的祁晝明是什麽樣子。


    可聽他提起阿姮時,她總覺得那時的他該是鮮活的。


    或許頑劣,或許優秀。


    但無論如何,都不該像現在這樣,背負著血海深仇,雙手沾滿血腥,將自己困在名為仇恨的囚籠裏,仿若一頭傷痕累累的野獸。


    沒一日快活。


    倘若沒有今日這一場近乎瘋狂的報復,恐怕即使來日祁家得以昭雪,他午夜夢迴,見到的依舊是父母親人鮮血淋漓的麵孔。


    可今日,他親手割下仇人的頭顱,終於能與十四年前那個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慘死卻無能為力的自己,做一個了結。


    她隻會為他高興。


    賀他得償所願。


    祁太夫人深深看她一眼。


    良久,她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是啊,我又何嚐不想讓仲熙,聽憑自己心意去活。」


    她知道仲熙心裏裝了太多太多的苦。


    若不是為報血仇,為尋迴與他們離散的阿姮,他此生都不會踏進永清殿那樣的地方,不會在刀尖上舔血,背負罵名。


    要知道,她的孫兒,也曾是個七歲作詩十歲作賦、天資無比聰穎的孩子。


    他本該走的,理當是一條鮮花著錦的光明大道。


    發軔雲程,萬裏可期。


    可世道不公,人心詭詐。


    竟負他至此。


    *


    祁晝明帶永清殿千人,夜屠黔國公府。


    消息傳迴宮中,太後震怒,憤而連下三道懿旨,要求皇帝立刻處決祁晝明。


    卻都被皇帝託病,擋了迴來。


    朝中文武官員,都在祁晝明陰影下惶恐多年,甚至其中有些還曾與他生出過摩擦。


    一時間,牆倒眾人推。


    要求處決祁晝明的聲音愈演愈烈。


    可明明那夜不止容因一人聽見了祁晝明充滿恨意的詰問,卻沒有一人關心背後的真相。


    沒有一人在意,他為何突然便將劍尖指向與他素日並無怨仇的黔國公。


    他們隻在乎,能不能借黔國公的死,徹底除掉人人生畏魔頭,折斷日日夜夜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祁晝明作為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自然而然便吸走了大半火力,以至於永清殿上下反倒未受什麽影響。


    畢竟法不責眾。


    那夜他帶去的不是百十人,而是近千人,恐怕便已將這一點考量在內。


    並且似乎是有意為之,那夜他帶去國公府的,不是喬五,而是庚一。


    容因一邊在心底隱隱期待著,他之所以將喬五支開就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一邊拖著病體四處奔走——


    其實也沒什麽可奔走的。


    她所能指望的,也就隻有穎國公府而已。


    可朝中鬧得沸反盈天。


    穎國公府自然不會為了小兒女之間的情誼堂而皇之地與她方便。


    從天色剛亮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卻始終沒能等到她想見的人。


    直到他們離開,馬車駛出巷口,紫丁才偷偷追出來,告知她鍾靈已被禁足在院中,不得出府。


    仿佛黑夜裏前行,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根燈燭被吹熄。


    即便心中猜想祁晝明不會任由那些人像宰割牛羊一樣輕輕鬆鬆地向他揮下屠刀。


    她心頭仍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


    她仍在旁人麵前強撐出鎮定。


    可實則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裝出的鎮定脆弱得就像一張紙,此刻被輕輕一戳,便破了個大口。


    最糟糕的設想,始終盤旋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她想,萬一呢?


    萬一太後就是鐵了心要他償命,那即便證明當年鹽引案實為黔國公所為,栽贓嫁禍祁家,恐怕也無濟於事。


    除非皇帝願意力保,頂住太後的壓力,留他性命。


    可是,哪有這樣容易。


    刀雖好用,可惡狼一死,這柄刀便無用武之地,依舊握在手中,反而會沾染滿手血腥——


    若是換作是她,也忍不住生出這樣的考量。


    *


    夜色深重,容因卻始終難以入眠。


    她本就還受傷未愈,白日不過是強打精神,可實則昨夜一整夜都半夢半醒,真正能入眠的時間還不足兩個時辰。


    從穎國公府迴來後,精神更是差到極點。


    可自昨夜祁晝明被帶走,她便沒再掉一滴淚。


    仿佛所有的眼淚都在昨夜流幹了。


    此刻她披衣坐在床塌上,怔怔出神。


    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從國公府迴來,她腦子裏就如上了發條一般。


    一直在想,究竟還有什麽法子,能救一救他。


    一邊想著,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擾亂了她的思緒。


    容因倏然迴神,側過臉——


    方才碧綃去小廚房替她取藥,可此刻她卻分明聽見了另一人的腳步聲。


    十分陌生,不像她熟悉的任何一人。


    檀口翕張了下,想問是誰。


    誰知話還未問出口,眼前便多了一道黑影。


    容因一愣。


    眼前這人頭戴兜帽,身上一件黑色披風,將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可身形纖細瘦小,一眼便能瞧出是名女子。


    容因下意識以為是鍾靈。


    可很快,兜帽掀開,露出一張姣好的芙蓉麵。烏鬢斜挽,雙瞳剪水,顧盼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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