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頑童般的人問出來的話,蕭承禛也認不得真。


    「你怎麽不問我何故如此問?」


    蕭承禛將手中之筆放下,配合道:「為何?」


    「因這月色要是會說話的話,定會說你這新得的硯與我這支筆是一對。」顧允恆指著書案上正落了一抹月色的紫墨端石硯道,「不如將這方硯給了我,也讓它們好成雙!


    第46章 每一張畫都是你


    蕭承禛笑了一聲,心道顧允恆的頑皮,已是二十有一的人了,卻沒個正經世子的樣子。


    「這不是我的,所以不得給你。」蕭承禛將硯台合上。


    方才他正用這個硯寫的字,墨汁濃厚,墨香撲鼻,果然是方好硯,顧允恆也是有些眼光。


    「那是誰的?」顧允恆一時沒有看透,這幾日,他留在京城,除了蕭承禛去聽雨軒時他便跟著去了,其他時間,自己都待在東宮裏,卻沒見有誰前來送禮。


    「我也不知,隻是昨日在聽雨軒拾到的,明日我還要帶去還給失主。」蕭承禛道。


    「明日又去?」顧允恆沒想到蕭承禛近來如此願意出宮,倒是和以往深居東宮大有不同了。


    蕭承禛知曉顧允恆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自己生辰那日,兩人便在宮外險些遇刺,至今未查出真兇,後麵也不知道那些人還會不會再有什麽樣的舉動。


    隻不過,蕭承禛心裏倒是不懼。


    他雖為當朝太子,卻沒的一點想當太子的心思。


    太子日後的儲君身份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多少皇子暗自羨慕的,可隻有蕭承禛心中知道,他有多厭倦這個枷鎖。太子之位於他而言,就像是倦鳥的龕籠,將他緊緊地困在其中,受人膜拜,卻沒有一點自己的自由。甚至,就連自己的枕邊人,也不過是這場政治的犧牲品。


    他曾經也反抗過,在他初成少年時便勇敢地拒絕了父皇的指婚。可是,他表麵的勇敢卻抵不過那些背地裏溫婉又陰暗的手腕。


    當那個清晨,從未被防過任何心跡的表妹鬆懈著肚兜上的紅絲帶,羞澀地躺在他身邊時,他的心便如同榻上那一小片殷紅的鮮血一道,跌入了幽深黑暗的穀底。


    他不知道自己前一夜怎麽會喝醉,也不知道葉笙歌是何時爬上的床,她的衣衫究竟是不是自己親手一件件剝落。他茫然地駐在陽光裏,隻聽見身邊之人嬌羞的哭泣:「承禛哥哥欺負人……你要對我負責……」


    他是太子,而她是太後的侄孫女,他必須要負責。


    這份責任不僅是對一個委身於自己的清白女子,更是對朝堂政權,甚至是對整個大周。


    那她呢?


    那個年少時便在心中深藏的她,如今,該怎麽辦?


    蕭承禛默默地走到書案旁,任憑身後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床上不住地唿喚。


    書房的門被緊緊地合上,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後,他將一張張捲曲整齊的畫卷一一鋪展開來,那些神采飛揚畫裏的每一筆,滿滿的,全部都是她。


    那一年的初春,她穿著件青翠月白攀藤蘇繡襦裙,將一柄山楂白鶻團扇舉過頭頂,踮起腳尖,想去夠一朵嬌艷欲滴的白海棠,那上麵棲著一隻紫色的蝴蝶,隻是不知道,當時還是小小身影的她,最終有沒有捕到。


    那一年的仲夏,她的個頭明顯長高了些,烈炎之下,接天的蓮葉填滿了南塘,她采了一片田田的荷葉蓋在頭頂,像撐了柄小傘,堪堪隻擋住頭,少女捲起衣袖,彎身傾向身旁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之下,一條條棕褐的泥鰍好像拚命想逃,也不知道最終有沒有被撈起。


    那一年的深秋,不知是不是白日裏忙了些什麽,已是及笄結髮的她,好像突然有些倦了,伏在院子裏的石案上小憩了起來,幾縷青絲垂落於她的眉角,讓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去撩,空中新月如勾,像極了她那刻微微揚起的紅唇,那裏麵一定有個不為人知的美夢。


    這一年的冬末,她披了件海棠紅鑲金絲蘇繡百蝶度花翻毛鬥篷,被風吹得在身後鼓成一團,露出纖細贏弱的小蠻腰,巴掌大嬌俏的小臉蛋在毛茸白領間,不時伸頭向前探看,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不知什麽緣故,臉頰兩旁染著一層紅暈,襯的肌膚吹彈可破,嬌嫩無比,三千青絲撩成的髻,那刻像著了墨的筆,在風中翩躚飛舞。


    ……


    海棠,你知道嗎?


    這春、夏、秋、冬的每一張畫卷都是你,從我十歲那日起,每一季,每一年。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其他之事是能令他蕭承禛再顧忌的了嗎?


    無欲則剛,大抵如此。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對顧允恆道:「你也不必次次都隨我同行,待你迴北疆,我終歸還是要一個人。況且,有近衛隨同,也是安全。」


    「可是,聽雨軒人多眼雜,我擔心……」顧允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這次,我是去還硯台,以後便不再去了。」蕭承禛的眼神倏而有些落寞。


    顧允恆不解,問道:「為何?」


    蕭承禛微微愣了一愣,手指在案台上空蕩蕩地摸了摸,半晌才輕笑一聲道:「不為何,隻是太後讓我近來多在宮中陪陪笙歌而已。」


    顧允恆一時無語,望著他憔悴的身影,隻覺得蕭承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說話時的神色如今也黯淡了許多。


    初來京城之時,蕭承禛尚且還能隨著自己於宮外奔波,晚上對弈久些也能維持。不過才幾日而已,他已是麵色無華,夜夜心悸,更是連睡著了,也會盜出許多的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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