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到底不是蘇雲錦,更不是生於安樂、長於富貴的尋常女子,她一直視男女情愛為蛇蠍毒物,她自幼便看透了男子的無情,不願如尋常女子那般,在家隨父、出嫁隨夫,即便再艱難,她都想逃脫婚姻這一灘泥淖。


    為此,她努力假扮愚笨的蘇二小姐,好嚇跑那些受她美貌所惑的男子。


    千算萬算,仍是逃不過翟砡這一劫,她真沒想過自己的喬裝竟會被他識破,更甚者,她沒料到他會對她動了心。


    為了往後的日子,她想,她還是多順著他些,免得自討苦吃。


    猶豫片刻,蘇雲苒咬咬唇,據實以告:「不敢瞞王爺,我自幼在衛國公府嚐盡人情冷暖,又因身世而心生卑怯,是以我萬般告誡自己,若想脫離那樣的日子,唯有勇於抵禦男女情愛,使自己不被情感所拘,方能優遊自得。」


    翟砡挑眉問道:「你怎麽就沒想過,隻要你能得本王的歡心,便能自由而無所畏懼?」


    「這樣一來,我不也一樣是依附在王爺之下?」蘇雲苒苫澀地道。「而這恰恰是我最不願做的事情。」


    翟砡鬆開了她,笑言:「本王明白了。」


    見他如此爽快,蘇雲苒不禁傻了傻。「王爺明白什麽了?」


    「你想要的,本王自會給你。」翟砡言之鑿鑿的許諾。


    聞言,蘇雲苒心底升起一絲希望火苗,一雙水眸好似珍珠般熠熠生輝。


    莫非,翟砡真打算賞她一封休書?倘若是真的,她便能離開南晉,前往西涼去尋娘親了……


    翟砡坐迴琴幾後方的黃花梨方機上,重新撫弄琴弦,發出璋用琴音。


    不知為何,他的琴音透著一股寂寥感,莫非他內心其實是孤單的?


    可他已坐擁南晉江山,日日與至高無上的權勢為伍,他還會感到孤單嗎?


    一絲迷惘與好奇,在水靈的眸子內浮動,蘇雲苒凝視著撫弄琴弦的翟砡,聽著他絲絲扣人的琴音,竟是走不開身。


    她立於宮燈下,豎耳聆聽他所彈奏的琴樂,遲遲沒有離開。


    許多年後,當她迴溯今夜情景,她之所以會栽在翟砡手上,全是始於這一夜


    倘若今夜,她沒有被他的琴聲吸引而來,更沒有被他竊了一記香,興許這一世她這顆芳心都不會被他所據……


    春陽正暖,園子裏開落著侄紫嫣紅的繁花,池塘邊傳來幾聲蛙鳴,一滴露水滑下碧綠荷葉,落在水麵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紫微宮正殿明間裏,一名身著赭紅色官服的白發官員,一派氣定神閑的跪於大堂上,對於羅漢榻上聲名狼藉的夔王,絲毫無所畏懼。


    端坐在一側太師椅上的蘇雲苒,端詳了好片刻,這才認出,此名被召入紫微宮裏的白發官員,正是南晉第一史官駱宜清。


    駱宜清年事已高,算上當今這一朝的小皇帝,他已經服侍過南晉四朝皇帝,可說是南晉曆來年歲最長的老臣。


    南晉史官分為兩類,一是編撰國史的史官,是為史館官員,位居二品;二是起居注史官,隨侍於帝王身畔,記錄帝王平日的言行舉止,以及政務上的功過得失,帝王不得翻閱之。


    如今當朝皇帝年幼,朝廷政務全交由中書令掌管,皇帝鎮日關在自個兒的長秋宮裏玩耍,怕是連奏折長得什麽模樣都不清楚,哪裏還需要起居注史官?


    至於史館這一頭,由於前朝皇帝在位僅短短五年,駱宜清手上的國史應當已編纂得差不多。


    思及此,蘇雲苒不由得轉動秀眸,覷了覷羅漢榻上的紫衫身影。


    今早,她便讓王升給請入紫微宮偏殿,與翟砡一同用早膳,隨後翟砡領著她前來正殿明間,不一會兒,駱宜清便也來了。


    翟砡接見史官,談的自然是正事,她這樣的閑雜人等,實在不宜旁觀啊……


    「駱老且起。王升,賜座。」


    翟砡淡淡揚嗓,對待駱宜清這個四代老臣自然亦多了一點尊敬。


    王升命人搬來了個靠背玫瑰椅,駱宜清緩慢的移動老邁身軀,也沒在同翟砡客套,一屁股便落了坐。


    蘇雲苒感覺得出來,這個駱宜清對翟砡的態度甚是鄙棄……都說史官最是氣節清高,不虛美,不隱惡,手中編撰的國史,句句符合史實,絕無虛言,顯然駱宜清正是這般具有風骨的史官。


    如駱宜清這樣的史官,他們在乎繼承大統之人的正當性,他們更重視天道倫常,所謂真龍天子,必定是上天所授。


    不難想見,翟砡罔顧天理人倫,奪了皇帝侄子的權,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樣的做派,必定為駱宜清等史官所不齒。


    史官地位超然,無論是在皇室抑或民間,俱有一定的地位,饒是帝王亦不能隨便動之,翟砡自然也碰不得,許是如此,駱宜清方敢用如此輕蔑的態度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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