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陳行止重新握住了黎江白的手,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氣,指節有些泛白,「你不能這樣一輩子。」


    「我怎麽不能?」黎江白反問道,方才還在控訴,這會兒他又拚命地想替晏溫解釋,「晏溫沒害過我,我小時候,都是他陪我,陪我說話陪我上學,帶我去那家早餐店吃油條蘸醋,給我剪窗花,還會哄我睡覺,我從小到大除了你就是小晏哥哥對我好,你不能在你住院的時候讓我趕走他。」


    「小晏哥哥」這四個字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了。


    黎江白不想一個人。


    聲淚俱下,讓誰聽了心裏頭都難受,陳行止更是心疼的不行,他想再勸,卻怎麽也張不開口。


    「你先好好養著好不好,」黎江白低下頭,捧著陳行止的手背貼在額頭,「等你出院了,你陪我去找汪伯伯,到時候你說什麽我都聽,我不會再偷偷停藥了,這幾天,就這幾天,你讓他再陪陪我。」


    黎江白貼的很緊,似乎這樣就能疏解心裏堵塞的亂麻:「就這幾天就好,你出院我就去看病,汪伯伯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定鬧鍾按時吃藥,我保證再也不想他。」


    這讓陳行止還能怎麽說呢,除了點頭答應,陳行止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他太疼黎江白。


    「吃燒烤去吧。」陳行止突然說。


    「啥?」黎江白還沉在情緒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陳行止動動眼珠,屈指撓了撓黎江白掌心:「我是說,等我好了咱們去吃燒烤吧,」他咂麽咂麽嘴,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饞了。」


    黎江白可等著這頓燒烤了,陳行止好了些,他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他跟晏溫算了幾天帳,想著怎麽狠狠地宰陳行止一頓。


    人都會有美好的希冀,以至於會刻意忽略甚至是壓製那些壞的,不好的念頭,甚至是生理上的警示也會刻意的忽視。


    黎江白還是會心慌,突來的心悸從未隨著陳行止醒來而減輕過,半夜驚夢幾乎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噩夢一個接著一個,不停的拉扯著本就疲憊的神經。


    陳行止病情的惡化完全在黎江白意料之外,但每天不停的心慌與驚夢又好像將這件事拉進了意料之中,黎江白再一次站在了搶救室的門口。


    腹腔大出血,惡化的很突然,


    他站在一個離著搶救室不遠的窗前,外麵陽光很好,光杈杈地綠化帶裏有麻雀在飛,長椅上坐著幾個放風的病人,都裹著厚重的棉衣,但看著還是很冷。


    這次黎江白沒有哭,他甚至沒有半點表情,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個地方,他就這樣呆著。


    晏溫陪著他呆著,沒再安慰,也沒有任何表示心疼與同情的動作,他與黎江白之間隔著有二十公分,看著就像是兩個多年未見的陌生老友。


    晏溫知道他該離開了,不論這次陳行止能不能出搶救室,黎江白都不會再見他了。


    「小晏哥哥…」黎江白突然開口,用的是兒時的稱唿。


    「嗯,」晏溫靠近過來,輕輕點頭,「我在。」


    「對不起啊小晏哥哥,」黎江白垂首揉了揉鼻子,將那股酸意給憋了迴去。「我…」


    黎江白沒說完,但晏溫明白,他扭頭看著麵前這個站在陽光裏的人,心道黎江白本就該活在陽光中。


    「沒什麽好道歉的,」晏溫看著黎江白的眼睛,清澈的瞳仁宛若琥珀,「早該如此,你該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你上次說除了你爸就是我對你好,那南枝呢?我看他對你也很不錯。」


    興許是這話不太對,黎江白怎麽聽怎麽變了味,他驀地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晏溫,戲謔道:「你這是在吃醋嗎小晏哥哥?」


    這話問的晏溫一愣,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他也笑了一下,「我隻是覺得南枝是個很不錯的朋友。」


    聽晏溫解釋,黎江白笑意加深,臉上多了一絲明媚,他說:「南枝是個很不錯的朋友,那你是什麽呢?」


    「我?」晏溫挑起一邊眉毛,說,「你覺得我是什麽?」


    黎江白垂眼想了一下,說:「tu es mon été le plus précieux.」


    一句法語,晏溫聽不懂:「什麽?」


    黎江白低著頭輕聲一笑,說:「不告訴你。」


    短暫的舒心與快樂,這是晏溫給黎江白最後的陪伴,當搶救室的燈滅,陳行止蓋著白布巾被推出來的那一刻,晏溫消失在黎江白身後。


    他來陪黎江白過一個難捱的冬,現在黎江白決定要自己度過這個冬。


    陳行止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來的隻有熟悉的朋友,張醫生幫著黎江白撐起了整個葬禮,在所有人走後,他坐在陳行止的墓前哭的泣不成聲。


    「咋就找不著出血點呢?」張醫生一手擦眼淚一手擦鼻涕,一雙眼睛腫的像金魚。


    黎江白不懂為什麽都快出icu的人還能突然大出血,他隻知道陳行止死於失血過多,說白了就是流血流死的,他覺得這樣的死法很殘忍,他無法想像陳行止當時得有多難受。


    身體一點點變涼,意識一點點脫離,陳行止躺在手術床上,透過無影燈的反光,他能模糊的看見床邊圍了一圈人,但沒人說話,耳邊很安靜。


    每個人都在努力讓他活,青綠色的手術衣變成了阻隔死神的牆,每個人都拚了命的不讓那鐮刀落下。


    人要死之前似乎都會有所預感,陳行止看著為他忙碌的人,隻覺得惋惜與愧疚,他知道自己恐怕要辜負所有人,同事,朋友,還有黎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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