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軍準備放棄金沙的消息,終於還是在幸存的那些可憐人中間傳播開來。不過,這也是常破虜默許的事情。而且,事情的發展也和他預想的那樣,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礙。


    之前不離不棄的金沙百姓,是懷著對大夏邊軍以及高城利器的期待,才誓與金沙共存亡的。如今金沙已失,城防軍最高長官遇刺身亡。而複出的五軍都督為了保存實力,不願做無謂的犧牲,將要把所有幸存的軍隊撤迴關內。


    這些無家可歸的百姓,如今也就隻能準備隨著大軍一起撤退了。


    但是總有不願向命運低頭之人,還想做最後的抵抗,


    “弟兄們,金沙是咱們的命啊,別人可以走,你們不能走啊!你們忘了咱們呂大人往日的恩情了嗎?”


    馬征隻要在監視他的軍士中,看到熟悉的麵孔,就會歇斯底裏的叫喊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金沙二號人物,此刻感受到了真正的世態炎涼。那些稱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有的刻意迴避與他見麵,有的主動低調示人以求苟安。更有甚者,會跑到常破虜那裏,主動檢舉馬征往日的種種惡行。


    好在,常破虜自己已經是百忙纏身,來不及處置他這個被關在牢籠裏的地頭蛇。“常將軍,對這樣以下犯上,甚至對大人暗下毒手的惡徒,不如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一個被馬征欺辱過的軍士向常破虜進諫。


    常破虜捋著胡子沉思了一下,“這小子頭腦簡單,但是對金沙卻是一片赤誠,暫時留他一命,讓他在牢裏好好反省吧。”


    ……


    項北告訴秦落雨,他已經與陸南尋達成一致,暫時不會兵戎相見。


    但是,對於曾經立誓要除掉項北的扶鼎人,如今竟然能意外和解,秦落雨在欣慰之餘,卻總是有些懷疑。她追問項北幾次,到底是如何與陸南尋和解的。項北隻是好心的安撫,說是大敵當前,自然要以大局為重。


    話雖說得過去,也算是對仙子的疑慮有個交代,可是秦落雨始終還是不放心,總覺的這裏還有貓膩。


    陸南尋對項北的敵意,是她的一塊心病。其他對項北的威脅,秦落雨可以替他們一一掃除。但是對於陸南尋,卻是讓仙子兩難的事情。


    亦父亦師亦友,陸南尋對秦落雨天生有一種長輩的威嚴之感,讓仙子不得不心懷敬重多過反抗之心。


    不過,眼下雖然情況不明,但是看項北胸有成竹的樣子,秦落雨也隻得盡量掐滅自己心中的種種念頭,靜心休養。畢竟這次歸來的小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日日相伴,而且還知寒知暖。


    金沙城裏,身上倍感壓力的,還有個天印界守的領隊。


    鬼醫聖手天恩一邊安排著界守們的撤退事宜,一邊還要幫助福祿醫治斷掌,還要給其他重要的傷員,看病療傷。


    一般的傷情,天恩都有把握,甚至連福祿接上的那個斷掌,也已經開始能稍稍活動一下,唯獨那個受傷比較嚴重的烽火校尉,卻總是讓天恩有些無從下手。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天恩最大的困難,就是盡快找到血緣相合,又願意捐出眼球的來源。


    可就算是常破虜的恩危並重,合適的眼源,始終都沒有找到。


    眼看著大軍開拔的日子漸近,耿忠的病情已經越來越嚴重了。每日裏,烽火校尉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直到這一天,等他再次醒來時,卻沒有摸到那隻熟悉的小手,


    他的手掌在無邊的黑暗中左右摸索了許久,始終沒有任何發現,這種感覺像一張大網一樣,瞬間網住了耿忠的整個身子,而且越箍越緊,最後讓他連唿吸都越發的困難了。


    在外人看來,這個無論忍受多麽大的痛苦,始終一聲不吭的鋼鐵男人,也僅僅是用手掌在床板摸索了幾下,然後又如同一具僵屍般的安靜。


    但這具“僵屍”身體裏卻在翻江倒海的澎湃著絕望和傷感。


    “辛苦她了。”耿忠嚐試安撫著自己,“日日服侍,她也需要休息,隻是不知現在到底是幾時幾分。”


    身體僵硬的好漢,因為接收不到身邊的任何信息,突然想到,這樣的感覺,或許和死亡也沒有什麽區別。


    這種沒有著落的混沌之感,“也有可能,是我已經死了吧。那樣也好,讓她可以放下了。”


    烽火校尉,就這樣一個人默默的感受著自己的“死亡”。


    “那好吧,隻能這樣了……”營帳內,天恩經不住耿夫人長孫離的苦苦哀求,終於下定決心,達其所願,用長孫離的雙眼給耿忠換上。


    “如此逆天之術,我天恩並無十足的把握,隻能試試耿校尉的運氣。”看著長孫離眼中殷切期待的眼光,天恩有些心虛。


    “長孫離明白,隻要天恩仙長願意出手相救,長孫離代我家夫君隻念救命之恩。”


    “其實,夫人隻需讓出一隻眼睛,你們夫妻二人都能有機會保留光明。”


    “我家夫君乃大夏千軍校尉,身肩大夏的生死存亡,不管是軍帳運籌還是衝鋒陷陣,多一隻眼睛,就能多保住更多兄弟的性命。”


    看著長孫離的確是心意已決,而且反複的哀求,天恩終於默默點頭,開始著手給這夫婦二人施展換眼之術。


    如若直接換眼,那這新眼八成不能和受主的身體相和,天恩確認,這主要是因為人體內運轉的精血不同所致。


    尤以修者之悟,人體也如同一個小小的宇宙,鬥轉星移,天河浣洗,才使得這個浩瀚的宇宙得以生生不息。


    而承載著人體這個小宇宙的運轉的,是奔騰在心脈之間的精血。精血不僅承載著人體的內靈,甚至蘊含著獨一無二的人的精魂。每個人的生命,都是這九州之界內獨一無二的精魂。


    精血有異,則靈不相融,靈不相融,則那些筋骨體膚,髒器肺腑就不能遷移到另一個“宇宙”中去。


    精血相融的幾率並不高,因此幾萬殘軍,能與耿忠校尉相合的,不過寥寥數人。但一聽說要承受剜眼之苦,這幾位候選又不能接受。


    月萊嘴快,實在看不下長孫離被絕望壓垮的身體,“其實,天恩師伯還有一招,隻是,機會更小,所以他甚至不願嚐試。那就是洗血。”


    也就是換眼之前,長孫離先要經受洗血之苦。


    兩個宇宙之內的星河格格不入,而又無法實現相融之道,那就隻能借助鬼醫的洗血之術了。


    洗血之術,就是利用強大的外靈之力,裹挾著耿忠的精血之魂,去衝洗原本在長孫離體內運轉的精血星河。這種強大的外靈洗血之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就如同用噬魂之術,一次次把長孫離逼迫至死亡的邊緣。


    月萊最後好心提醒,“長孫姐姐,這神術帶來的痛苦,不亞於煉獄之刑。而且,並非萬無一失,你真的願意承擔這種的風險麽?”


    長孫離淺淺一笑,“月萊妹子,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沒有希望。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希望。等將來,你也遇到了一生摯愛,你就會明白,這希望對於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了。”


    三次洗血,次次都讓長孫離痛不欲生,起初她還能咬牙不吭一聲,到後來,就是在慘叫中一次次的昏迷過去。


    直到最後,天恩取出一個小碗,盛了半碗清水,又對著清水念念有詞的叨咕半天。


    “成敗在此一舉!”


    說著,天恩把從長孫離和耿忠身上采出的兩滴精血,先後滴入碗中,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眼見著那兩滴鮮血在水中慢慢蘊開,又緩緩碰觸到一起。


    “成了!”天恩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絲絲激動。


    可是,就在眾人開始長出一口氣的時候,那原本融合在一起的兩滴精血,卻迅速變暗下沉,化成了沉在碗底的一些暗紅色雜質。


    天恩眉頭一皺,“還,差一點!”


    周圍的眾人跟著一聲長歎……


    逆天之術,哪有那麽輕鬆,打通兩個“宇宙”,也是一種破戒之行。


    ……


    耿忠的耳朵倒是慢慢的恢複了,開始漸漸能聽到身邊的一些聲音。他也感覺到,那隻冰涼的小手,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小了。


    但他認為大概是這新婚的妻子實在扛不住日日侍奉的辛苦,也需要休息休息吧,偶爾夫婦兩人閑聊兩句,也隻是問問軍中的情況,耿忠不提自己身上承受的傷痛,長孫離也決口不提自己正在承受洗血之苦。


    終於,又一輪洗血結束,銅鏡中的長孫離臉上再也沒有一絲血色。天恩的工具都準備完畢。月萊有些心虛的前來通知長孫離。


    “長孫姐姐,天恩師伯準備好了……”月萊的聲音裏透出緊張,雖然她也在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


    正在屋內等著的長孫離身體微微一顫,她扭頭示意月萊不再提醒,用手指暗指了一下病榻上的耿忠,雖然有長孫離的精心護理,耿忠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頰還是消瘦了不少。


    耿忠又在昏睡,長孫離輕輕揭開耿忠眼瞼上壓著藥膏的布條,不舍的看了看那張濃眉大眼的麵容。又彎起手指,用關節輕描男人的腮幫,感受著那上麵細密的胡茬兒。


    接著,長孫離又拿絹帕為耿忠輕輕擦拭了一下臉龐。


    最後,這個即將放棄光明的新婚妻子,又在悉心擦拭的妝鏡前,仔細的端詳一陣自己的麵容。


    鉛華洗盡,朱顏不改。此後餘生,自己看到的容貌,就要定格在這一張青春年少,卻又眼神滄桑的麵容上了。


    一旁,月萊不爭氣的眼淚又噗噗簌簌的掉落下來。


    ……


    一旦開始施術,天恩不能有絲毫的停頓,他需要盡快把那一對善睞明眸從主人的身體裏取出,然後接入耿忠的眼窩裏。


    一邊是昏迷的耿忠,一邊是甘願為至親犧牲的女子。守在門外的一眾界守們心情全都懸在空中。


    耿忠,你馬上就能重建光明,見到與你日日牽手的那個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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