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有退路可選嗎?”藍芷蓉緩緩抬頭,惘然目光在空蕩大殿內環視,最後還是無可選擇地落在言離憂身上。


    笑聲也好,失魂落魄的眼神也罷,言離憂隻想盡快帶藍芷蓉離開這鬼地方,假如連嵩人在榕城,那麽他極有可能是在於赫連茗湮等人商量對付大淵的辦法,甚至是針對溫墨情的陰謀。


    再一次將手掌平伸到藍芷蓉麵前,言離憂極盡認真:“我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麽,現在隻有你才了解連嵩的打算,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或許還有一絲挽迴機會。”


    “別說笑了,你隻是想救溫墨情而已。我呢?我憑什麽要讓你如願以償?言離憂,就算我是傻子,就算我被文翰騙得輸了一切,我還是恨你,隻有這點無論生還是死我都不會後悔!”


    指尖微微一顫,片刻遲滯後,言離憂失望放手。


    恨意太深、太久,人會被黑暗吞噬掉,再也迴不來的。


    平和目光變得決絕冰冷,言離憂後退半步,精致小巧的煌承劍現於手中:“你不需要選擇,決定我替你做了——你若不願幫忙,那我隻能用強硬手段帶你去宛峽,到那裏,自會有人想辦法逼你說出我們想要的。”


    藍芷蓉知道,言離憂已經今非昔比,想要製服自己易如反掌。正驚慌失措不知要如何逃走時,捧著茶壺的小亭子恰巧走進大殿,眼見本該被綁住的言離憂正威脅著藍芷蓉,嚇得一聲驚唿跌碎了茶壺。


    “娘娘!”


    言離憂迴頭,麵色頗有些無奈:“我沒想拿她怎樣,別喊那麽大聲。想幫忙的話你就好好勸她,讓她把連嵩的詭計都說出來,否則我隻能帶她迴宛峽軍營。”


    小亭子急忙捂上嘴,困惑目光朝藍芷蓉望去。


    “別聽她廢話,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藍芷蓉的執拗不僅超乎言離憂預料,也讓小亭子萬分不解。


    小亭子一路小跑過去攙扶藍芷蓉,餘光不停打量手執短劍的言離憂,壓低聲音小聲勸道:“娘娘何必包庇連大人?連大人對娘娘那樣不好,為他涉險多不值?再說眼下狀況,也由不得娘娘選擇啊!”


    “包庇連嵩?嗬嗬,我包庇他做什麽?我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被碎屍萬段!”刺耳啞笑帶著三分癲狂,藍芷蓉緊緊抓住小亭子手臂,指骨青白支楞,陰狠怨毒眼神令人渾身發寒,“隻有她,隻有她言離憂不能幸福,對她有好處的事我絕對不做!她不是想救溫墨情嗎?我偏不說!我什麽都不會說!讓溫墨情去死吧,你也去死吧,言離憂!”


    近乎咆哮的嘶吼讓小亭子渾身顫抖不止,看看言離憂再看看藍芷蓉,勸也不是,逃也不是,急得就快哭出來。


    噌——


    清冷劍吟中斷緊繃氣氛。言離憂一驚,飛快迴身,表情一刹凝固。


    她沒想到,孤水這麽快就追來了。


    孤水的劍身幹幹淨淨沒有半點血跡,看起來應該沒有與沐酒歌等人交手,這讓言離憂在緊張中尋到一點安慰;不過既然孤水出現,她想離開就沒那麽容易了。


    對於大殿內混亂狀況,孤水沒有表露半點神情,仍是一張麻木無情麵孔,然而他的注意力並不在藍芷蓉身上,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直直對著言離憂開口:“跟我去榕城。”


    言離憂挑眉,煌承劍冷冽光芒作為迴應。


    孤水的出現,看似為藍芷蓉解了圍,卻把局麵推向與藍芷蓉再無關係的方向,這對藍芷蓉而言是最無法容忍的。猛地推開小亭子攔在言離憂身前,藍芷蓉張開手臂可笑地試圖阻攔孤水:“說好把她交給我處置的!她必須死在青蓮宮,誰也別想跟我搶!”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她必須去。”


    “去不去是我自己的事。若是我去了,你們就會散播消息說我在連嵩手中,以此引墨情去榕城自投羅網吧?”言離憂從容不迫,仍不放棄從孤水口中套出連嵩陰謀的希望。


    不過,對於除連嵩之外別人的提問,孤水一向充耳不聞。


    情勢變化讓人啼笑皆非,剛才是言離憂執著短劍步步逼近藍芷蓉,這會兒卻成了孤水倒提長劍一步步走進藍芷蓉和言離憂,究竟誰和誰是一夥,誰和誰又是敵人,在此時的青蓮宮大殿內已然亂成一團。


    “娘娘,娘娘你快過來,刀劍無眼,莫要被誤傷到啊!”小亭子一直在拉扯藍芷蓉,試圖勸說藍芷蓉離開孤水攻擊範圍,無奈藍芷蓉如腳下生根一般,說什麽也不肯讓孤水靠近言離憂。


    自己的獵物不願拱手讓人,這是偏執狂共有特點。


    “讓開。”說起無情,孤水並不亞於連嵩,淡漠語氣之後是森冷劍尖,距離藍芷蓉心口僅有半寸空隙。


    “別想跟我搶,誰也別想跟我搶殺她的機會!”藍芷蓉鬢發淩亂,形容猙獰,雙目裏仇恨烈火熊熊燃燒,仿若瘋狂,“隻有我才能殺她,其他誰都不可以!滾,給我滾開!”


    沒有半點猶豫,孤水轉動手腕,劍柄一沉。


    殷紅滾燙的血便順著華麗衣衫汩汩流下,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麵砸出妖嬈血花。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到言離憂覺得那隻是自己的錯覺,就連小亭子也睜著眼張著嘴,還保持剛才苦口婆心勸說藍芷蓉的表情。


    她不是傻子,一定會躲開吧?就算再怎麽憎恨,誰會用自己性命擋在仇人身前呢?


    當言離憂這樣茫然想著時,身前早就被仇恨折磨得半人半鬼的女人慢慢向後倒來,言離憂下意識丟下煌承劍將藍芷蓉接住,染了滿手粘稠鮮血。


    那一刹,大殿是死寂的。


    “娘娘……娘娘!”最初的驚惶過後,小亭子開始撕心裂肺哭喊,撲在藍芷蓉身前淚如雨下。


    言離憂默默仰頭看向孤水。


    這是她第一次距離孤水如此之近。曾經她以為孤水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殺手,效命於連嵩,為他做盡壞事;而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發現,其實孤水與連嵩沒什麽不同,他們都一樣,是眼中覺不會存在感情的人。


    所以,他們可以無情殺戮,可以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笑著看別人當做性命珍愛的東西被毀。


    在無聲中猛然刺出的煌承劍沒有傷到孤水,隻是那麽隨隨便便一擋,淩厲攻擊便消弭於無形。言離憂出手為藍芷蓉爭得一絲半點空間,小亭子趁機拖著藍芷蓉拚命向後退,退到牆角時,地上已是一大片蜿蜒血跡。


    那一劍略略向下,沒有直接傷在藍芷蓉心脈處,但這並不能讓藍芷蓉逃離死亡命運,最多不過半個時辰,曾讓大淵皇朝陷入混亂的芸貴妃就將化作一縷孤魂從這世間消失。


    當她失去利用價值,連嵩並不會為舍棄一枚棋子多作惋惜。


    “帶她走!”言離憂使出渾身解數攻擊孤水的空隙,迴頭朝小亭子大聲喊著,小亭子試圖壓住藍芷蓉傷口減少流血,卻被藍芷蓉固執推開。


    “娘娘,娘娘不要亂動,好多血……好多血啊……”


    藍芷蓉能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在從自己體內流逝,然而此時降臨的平靜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硬是挺著漸漸冰冷的身子勉強站起,一步一步,靠近拚命與孤水顫抖的言離憂。


    言離憂的攻擊在孤水看來無力又無趣,若不是連嵩有命令不許傷她,也許孤水會幹幹脆脆了解這個與自己後無關係的人性命。可是就在言離憂又一劍揮來時,孤水一直麻木的臉上驀地有了一絲表情,似是在不解些什麽,直直地看著言離憂身後。


    “不能走……不許帶她走……和我……一起死吧……”


    那樣扭曲的喘息與低語聽起來瘋狂可怖,落在心頭,卻讓言離憂感到可悲。


    兩世了,還不夠嗎?一個男人的謊言所引發的悲劇,到底要糾纏到何時才能化解?已經死了太多的人,無辜遭受牽連的百姓數不勝數,這些,都隻因一個人的執念,而藍芷蓉直至將死時,仍不肯放下這段恩怨。


    不知道是一時心生憐憫還是想要看看事情將會如何進行下去,孤水沒有繼續與言離憂交手,而是無聲退到門口,一雙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眸靜靜看著大殿內。


    紅梅小襖被血色沾染,看上去刺目卻諷刺般地更加美麗。


    藍芷蓉的臉上已經失去血色,搖搖晃晃走到言離憂身前,終於頹然倒下。


    這一次,言離憂沒有去接住她,而是默默半跪在地上,麵色黯然地輕探藍芷蓉手腕——不顧傷勢勉強走動耗盡了藍芷蓉最後氣力,脈搏漸漸微弱,也許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這個可悲又可恨的女人就要撒手人寰了。


    “言離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不知道,我永遠無法理解你的恨意從何而來。”將藍芷蓉的頭放在自己膝上,言離憂一邊為自己荒唐舉動困惑,一邊忍不住去幫藍芷蓉擦去眼角一滴淚水。


    藍芷蓉沒有多,咧著幹燥唇瓣輕笑,淚水越來越多。


    “沒有文翰,我就等於失去了所有……我很怕,也很難過,為什麽你奪走了我的幸福,還要表現得很不幸呢?所以……所以我討厭你、恨你,你把我最珍貴的東西……當做一文不值的垃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擁有的一切啊……”


    供奉在心裏的珍寶,對別人來說卻是可以棄之不理的無用之物,那麽自己算是什麽呢?卑賤的,低劣的,拿別人拋棄的東西當寶貝的傻子?


    這一輩子,幸福短暫,恨意悠遠,到頭來,得到的又是什麽?


    言離憂無法去了解藍芷蓉此時心情,看到顫抖著向她伸來的手,伸過去緊緊握住,感受到的隻有冰冷。


    藍芷蓉的聲音越來越小,不得不用力把言離憂拉向自己,直至兩個人的頭就快貼到一起才沙啞開口:“連嵩他……他沒有目的……他是個瘋子,隻想要……隻想要全天下……都給他……陪葬……你要小心……”


    倒流進喉嚨裏的血腥甜滾熱,藍芷蓉咳了兩聲,迷迷糊糊間視線變得越來越暗,最後視線隻剩下言離憂眉心帶著悲哀的複雜表情,耳中,連自己最後的呢喃都再聽不清。


    輕輕垂首閉眼,藍芷蓉留給這世間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釋重負的幹淨笑容。


    “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我……已經忘了……”


    記憶裏,隻剩誰朦朧身影,遙不可及。


    餘生殘留,區區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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