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顏色單調的煙花在寧靜夜幕裏綻開,清冷無聲。


    焦躁不安的尹鈞白仰頭看見那道煙花,臉上煙花光芒熄落後立刻轉身,輕車熟路地向偏僻小院奔去,比起發現言離憂不在房中時的臉色,這會兒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驚惶。


    “王爺!”


    曾經青蓮王鍾愛的寧靜院落裏,尹鈞白總算見到言離憂身影,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情況似乎已經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負手而立的連嵩身後,言離憂緊貼站立,手中一根折斷的樹枝間斷抵在連嵩雪白頸間,已然壓出一圈紅痕。


    事實上不隻是尹鈞白,就連連嵩都沒有想到,在他靠近言離憂那一刹居然會被偷襲,而且能夠在孤水眼皮底下迅速出擊成功,可見言離憂的身手今非昔比。


    “站在那裏別動!”言離憂不敢有半點鬆懈,目光越過連嵩肩頭,死死盯著角落裏身形快如鬼魅的孤水,“後退十步,左邊有暗門,進去!”


    孤水麵無表情望向連嵩,似是在征求意見。


    連嵩眉梢平淡,不見絲毫緊張:“按言姑娘說的做好了,若是能看言姑娘在不利境地下反敗為勝,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在言離憂認知裏,連嵩就是個永遠心平氣和的變態、瘋子,太多去想他的鎮定淡然從何而來隻會讓自己也變得瘋狂。


    瞥了一眼手足無措的尹鈞白,思慮少頃後,言離憂還是選擇了暫時信任:“鈞白,等他進去後把暗門關上,打碎機括。你應該很熟悉這裏的路線吧?帶我出去。”


    孤水的功夫可與君無念等人相媲美,在這種情況下無疑是最大威脅。尹鈞白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秉著對青蓮王的至死忠誠,仍毫不猶豫執行命令,直至麻木的孤水被關進地道暗門才鬆了口氣,可憐兮兮地看向言離憂:“王爺,我……”


    “什麽都別說,先帶我離開青蓮宮。”


    言離憂的鎮定果斷與尹鈞白的慌亂形成鮮明對比,看得連嵩幾聲譏誚嘲笑:“尹鈞白啊尹鈞白,虧我給你設計這麽好的機會,送到榻上的人都留不住,你還能做些什麽?無怪乎青蓮王不在乎你,像你這種窩囊廢,跟著你有什麽好處?”


    果然,這一切都是連嵩設下的圈套,尹鈞白隻不過是顆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言離憂沒有太多時間感慨,無可奈何又憐憫的目光掠過尹鈞白倉皇麵龐,而後輕輕搖了搖頭:“鈞白,平心靜氣,集中精力,不要聽他胡言亂語蠱惑你。”


    尹鈞白看似有些動搖,猶猶豫豫點頭,滿懷愧疚地走到言離憂身前,忍著一身細碎戰栗在前麵帶路。


    孤水被困在暗門裏,沒有人保護的連嵩看起來不堪一擊,言離憂幾次想要下手將這惑亂天下的罪魁禍首除掉,最終還是忍住——不管她如何逼問,連嵩就是不肯開口告訴她藍芷蓉在哪裏,如若藍芷蓉不死,言離憂怎麽也無法安心。


    藍芷蓉恨她入骨,前世毀了她的人生還不夠,此生還要用盡卑鄙手段傷她害她,無論如何,言離憂都想了斷這份早該塵歸塵、土歸土的恩怨。


    一場突兀的埋伏,一段荒唐的際遇,言離憂早被鬧得滿心疲憊,根本提不起精神閑聊;尹鈞白精神似又有些恍惚,能帶明白路就已經很不錯,完全沒有多餘精力說話;三人之中唯有連嵩時不時淡淡說上兩句,盡管,他現在正處於被挾持的地位,生死不過一線之間。


    “言姑娘很在意藍芷蓉麽?其實完全沒必要,她是個蠢女人,沒有個聰明人幫忙的話她根本鬥不過言姑娘你。不過我一直很好奇,讓她恨你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究竟有多大魅力?已經兩世為人了,她竟然還嫉恨著那段宿怨,不是愛得太瘋狂,就是蠢得無人能及。”


    “我與她並無仇怨,是她自己冥頑不靈。”言離憂摸不透連嵩這番話意圖,小心上又加三分警惕,低低冷道,“你最好還是少說話,論及怨恨,我對藍芷蓉的厭煩遠不及對你的,倘若你真有哪句話戳到了我的痛處,說不定我一激動就會把你這顆腦袋扯下來。”


    恫嚇對連嵩無效,開口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語氣:“言姑娘應該毫不猶豫殺了我。我說了,沒有我,藍芷蓉做不成任何事,對言姑娘構不成威脅;但若我有機會活下去,言姑娘要擔心的可就多了,譬如——尹鈞白,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對你說過什麽?”


    言離憂怎麽也想不到連嵩去問尹鈞白,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


    尹鈞白的精神狀態一直恍惚不穩,特別是剛才在臥房中那一遭,實在教言離憂心驚肉跳。


    猛地發覺連嵩是在故意刺激尹鈞白後,言離憂急忙抬頭去看尹鈞白,與她期望的相反,尹鈞白的腳步越來越慢,緩緩一迴眸,秀眉麵容在月光掩映下慘白的嚇人。


    “鈞白,清醒些!不要聽他說話!”言離憂心下一沉大聲喝止。


    “你說王爺討厭我,不會再理我……”似是聽不見言離憂聲音一般,尹鈞白眼眸中神色愈發混亂,呢喃之聲帶著顫抖,“不會的……你在騙我,王爺才不像你說的那樣薄情,王爺一直對我很好,怎麽可能不理我?我和王爺約好了,等王爺死的時候我會陪著她……明明說好了要陪在王爺身邊……”


    連嵩挑撥蠱惑的能力無人能出其右,何況尹鈞白幾度瀕臨崩潰,唯一支撐就是與青蓮王再度相遇的心願,發覺言離憂試圖逃離他身邊時那根緊繃的弦就已經開始鬆動,根本禁不住連嵩輕描淡寫的一言半語。


    呢喃聲越來越小,那雙因為太幹淨而無法包容月光的眼眸裏有了幾分濕潤,更多的是錯亂,癲狂。


    “鈞白!尹鈞白!給我醒過來,不要想其他事情!”言離憂心急如焚。


    言離憂的命令在此時僅餘微末效力,尹鈞白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自己雙手,像是在裁定自己是否有罪一般,糾結表情漸漸變得痛苦,哀傷。


    沒有連嵩,他就不會心生邪念。


    沒有連嵩,他就不會對尊敬的王爺做出那種卑鄙之事。


    沒有連嵩,他還可以騙自己什麽都沒變,他還能像從前一樣追隨在王爺身邊。


    是連嵩讓他看到殘酷現實,也是連嵩蠱惑他走上歧路,又是連嵩,將他最後的一點希望徹底掐滅。


    “王爺,是鈞白錯了。”


    忽地抬頭,月色下尹鈞白露出最潔白無瑕的笑容,隻是那笑容裏藏了太多絕望,柔柔嗓音都讓言離憂聽得心碎。


    這聲道歉,意味著什麽?


    言離憂無法理解尹鈞白的想法行為,見他靠近身前沒來由地一陣緊張,然而尹鈞白並沒有對他做什麽,而是出乎意料地,一拳重重打在連嵩臉上。


    白如新雪的發絲在空中散開淩亂,被打偏的頭顱過了好半晌才慢慢轉迴來,連嵩唇角掛著血絲,冷冷目光盯著尹鈞白,一陣猖狂大笑驚破夜空。


    “做得好!尹鈞白,你枉為君子樓子弟,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是個男人?嗬,可惜已經太晚,你喜歡的王爺心是別人的,身子也是別人的,你當牛做馬一輩子也換不來她高看你一眼!”


    “閉嘴!閉嘴!”大笑聲與輕蔑眼神徹底摧毀尹鈞白最後一線理智,低低怒吼間,拳如雨落打在連嵩臉上、身上,任由言離憂如何製止攔阻都不行。


    言離憂看得出,尹鈞白這是徹底陷入癲狂之中了。


    最混亂的瘋狂上演時,言離憂隱約聽見有衣袂翻卷之聲傳來,那聲音顯然不是來自眼前行為均不正常的二人。心頭一緊,言離憂慌忙迴身,竟是被困在暗門內的孤水不知怎麽逃了出來,鬼魅身影快若閃電。


    尹鈞白背對孤水渾然不覺,連嵩卻能越過他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孤水的到來沒有讓連嵩大感放心,反而陡然沉下臉色,聲音疾厲:“別殺他!”


    言離憂不能確定連嵩口中的“他”是指誰,混亂中還是毅然決然擋在了尹鈞白身前;孤水的行動似是受到連嵩那一聲喝止影響有片刻遲滯,而後繼續加速將冷光翻翻的斷劍向言離憂心口刺去。


    “離憂!”


    眨眼間的事總是無從預料。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熟悉唿喊的同時,言離憂眼前一花,身子被人猛推踉蹌向一旁栽去,那之後便是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至於有沒有血珠濺落到身上,言離憂完全沒有察覺。


    結實手臂將言離憂接住裹進懷裏,那份溫暖堅定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可言離憂沒有心思去一訴情衷又或者展露笑顏,她的眼,已然被血光灼傷。


    她本想護著尹鈞白不讓他受傷,結果呢?結果是尹鈞白在千鈞一發時把她推開,以自己的身軀承受了冰冷一劍。


    高瘦身軀倒下時,言離憂的心已經痛得找不到邊際。


    “走。”見溫墨情從天而降,孤水沒有半點遲疑,淡淡一聲,抓起連嵩閃動身形向牆頭躍去。


    言離憂有些脫力,溫墨情擔心她狀況因而沒有去追孤水和連嵩,與緊跟他身後而來的樓前對視一眼,心中便默契地有了商量。


    “我去追。”樓淺寒換了隻手拿劍,黑色身影踏過牆頭時忍不住迴頭看上一眼,隻看見言離憂撲到尹鈞白身旁低聲說著什麽,但看不清她表情如何。


    總之不會太好,樓淺寒無聊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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