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做過許多夢,卻沒有哪一個如此美麗。


    夢裏有青川碧海,蒼山負雪,馥鬱繁花的絢麗與連綿草原神奇地拚接在一起,美得仿若仙境;更讓言離憂心動的是海邊熱鬧人群,似是市集,又像歡慶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笑容。


    是戰爭結束了嗎?大淵勝了?


    如果是這樣,她就可以和溫墨情團聚了吧?心裏有許多話想要告訴他,有許多事要和他一起去經曆,她想要的生活就快降臨了。


    那樣幸福的氛圍中,言離憂忽然感覺到有些不適,耳垂,臉頰,脖頸,胸口……一種奇怪燥熱困擾著她,沉甸甸的,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這感覺有些熟悉,熟悉中又有那麽一絲陌生。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在青蓮宮放我一條生路時嗎?”


    “胡扯,那時是為別的目的才讓你活著離開,我還沒到看你一眼就入迷的荒唐地步。”


    “那麽……是很久以後?”


    “也不算太久,至少你和二皇子在一起整天旁若無人卿卿我我時,我在一旁都是握著拳頭想打人的,尤其是你,特別想把你打醒。”


    “溫少俠好耐性。那個……我隻是一介布衣草民,沒有溫少俠這麽好的耐性體力,溫少俠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我現在很累,很想休息,沒力氣跟你戰鬥了。”


    “嬌生慣養——好,依著你還不行麽?別咬我。大婚之夜,春宵一刻不止千金,這一晚欠下的債,你後半輩子慢慢還吧。”


    混沌中忽地憶起洞房之夜與溫墨情的對話,一言一笑猶在耳畔,甚至還記得他溫柔氣息、唇瓣觸感,就好像……就好像現在一樣。


    “墨情……別鬧……”


    言離憂這才意識到自己處於半夢半醒間,腦子裏迷迷糊糊一團亂,伸手推了推身上沉重負擔,呢喃聲帶著幾許羞澀依戀。


    唇齒一涼,身上的人似乎停頓片刻,而後是更加緊密的接觸,星星點點,莽撞慌亂。


    不對,溫墨情不該是這幅模樣,他一直都很溫柔、很沉穩,絕不會如此急躁;而且他從不擾她安睡,總是等她洗脫疲倦睡醒過來才或深或淺送上輕吻。


    最後的迷茫陡然消散,言離憂猛地驚醒,毫不猶豫推開壓在身上的人。


    一陣碰撞磕響,跌跌撞撞的身影狼狽離開,怯生生眼神望著言離憂,依稀還有幾分欣喜期待之色。尹鈞白咽了口口水,唿吸混亂不堪:“王、王爺,您終於醒了……”


    “鈞白?”言離憂難以置信地看著尹鈞白失聲低唿,再低頭看看自己,衣衫歲還完整卻十分淩亂,顯然剛才險些遭人猥褻。


    “王爺,王爺您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我隻是想……”尹鈞白慌亂解釋,可他本就心虛,根本說不出任何辯解之詞。


    對尹鈞白,言離憂一直抱著極其複雜的感情,一部分是對尹鈞白的同情,一部分是對他忠於青蓮王的感動、惋惜,還有一部分是提防,是警惕——她早發覺尹鈞白對青蓮王的癡戀已經近乎畸形,這種求而不得又常年忍耐的做法令尹鈞白背負巨大壓力和痛苦,以至於他的記憶也出現扭曲,既是尹鈞白逼迫自己不願麵對殘酷現實的結果,也是一段不該有的戀情必然結局。


    言離憂小心翼翼攥緊衣襟,不敢斥罵一度瀕臨崩潰的尹鈞白,更不敢隨意亂動,矛盾目光死死緊盯手足無措的秀美男人。


    任何解釋都無法掩飾尹鈞白逾越雷池的行徑,幾番掙紮糾結後,尹鈞白麵色痛苦,靠著牆壁呆呆滑坐:“我隻是……隻是喜歡王爺,我想和王爺在一起,像以前一樣……”


    “鈞白,你先起來好嗎?”尹鈞白漸漸渙散的眼神讓言離憂一陣心悸,輕聲開口,極力保持平和語氣,“我知道你是一時衝動,並沒有惡意,我不怪你。現在你不知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該做什麽……王爺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鈞白隻聽王爺的話。”


    還好,情況仍在可控製範圍內,至少尹鈞白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錯亂發瘋。


    言離憂深吸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哄騙孩子一般柔聲細語:“那你先出去,好不好?或者……你可以幫我打盆水來,你看,我睡了這麽久,渾身都是汗,難受極了。”


    言離憂的吩咐於尹鈞白而言無異於聖旨,片刻前還慌亂失落的表情立刻變得明朗開心,用力點點頭應了一聲,轉身飛奔出房間。等尹鈞白離開後,言離憂急忙把門關好閂上,背靠門板長出口氣,一身冷汗簌簌流下。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麵臨失身於其他男人的危險,而這人居然是尹鈞白,還好她醒來的及時,否則……


    言離憂不敢再往下想。


    冷靜片刻將四周細細打量一遍,言離憂隱約認出這是在青蓮宮,滿肚子驚疑難解——她還記得自己與沐酒歌在去往北陲的路上遇襲,也記得掉進地洞後立刻偶有人自黑暗中把她打暈,之後似乎在顛簸中醒來幾次,緊接著又被人用藥迷昏。


    根據與沐酒歌纏鬥的人是孤水這點來看,這出埋伏應當來自連嵩和藍芷蓉,可是他們兩個把她弄到青蓮宮來做什麽?尹鈞白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糟糕猜測在言離憂腦中慢慢形成,聯想起尹鈞白兩度神秘失蹤又突然出現,解釋起來卻支支吾吾總也說不明白,連嵩和藍芷蓉的陰險狠毒立刻被放大數倍展現在言離憂眼前,令得她心驚肉跳,渾身汗毛聳立。


    尹鈞白大概早就與連嵩等人有過接觸吧?莫非……


    他們的目的,就是想給尹鈞白提供機會占有她?


    用力掐下手背告訴自己這不是噩夢,言離憂心髒猛跳,憤怒與另一種說不清楚的感情在體內亂竄。倘若她的推測無誤,連嵩和藍芷蓉這招也太過陰損惡毒了,既能毀她清白,又能在她與溫墨情之間種下裂痕。


    不,也許溫墨情不會責怪她,他對她總是極盡可能保護著、理解著,所以比起溫墨情的憤怒,言離憂更怕他會因此壓抑痛苦。


    尹鈞白的意誌太過脆弱,禁不起任何波動,言離憂實在不忍心再去傷害頻頻被人利用他,沉下心思索,也就隻有逃離這一條路可以選擇。可是,這青蓮宮她不算熟悉,看這房間又是連窗子都被封死的,要從哪裏逃走?她走了,尹鈞白又會落得何種下場?


    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毛病在這種要命時候發作,言離憂很快便有所發覺,搖搖頭否定自己的諸多思慮,果斷地作出決定。


    她必須逃,唯有這樣,才不會讓所有人都受到傷害。


    趁著尹鈞白還沒有迴來,言離憂打開房門尋找出路,隻是這時候仍在夜裏,青蓮宮內又都沒有燃燈,根本看不清路。


    憑借最不可靠的知覺認準某個方向摸索行走著,言離憂連唿吸都十分小心,好在她的直覺這次非常準確,當耳邊傳來的唿喊聲越來越小時,言離憂知道,她已經遠離尹鈞白了。


    偌大的青蓮宮如同迷宮,數不盡的門和房間以完全不同於大淵風格的方式排列,言離憂左拐右拐胡亂穿梭,愈發找不見離開青蓮宮的道路。


    正因如此,當她看見遠處一點光亮時,自然而然地把那當成殿外月光,欣喜地加快步伐奔去。


    那光亮的確是柔和月光,淡淡薄薄的,清透澄淨,帶著一種朦朧神秘的美感。


    月光徜徉在三丈見方的露天小院裏,沒有其他出路,沒有可逃走的捷徑,隻有一片淒然枯黃的野草,一口安靜無聲的水井,以及一抹耀眼潔白。


    言離憂以為那是白練又或者是倒映的月光,及至走到近前才發覺自己大錯特錯——那是一個人,且是她最不願看見的人。


    “難得靜夜,言姑娘不是該在房中與癡戀於你的人纏綿麽?怎麽跑來這裏驚擾我的月色?我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打攪。”連嵩迴身,淡淡緩道。


    才出龍潭又入虎穴,這青蓮宮如今已是妖魔窟,沒有能安全藏身的地方了嗎?


    言離憂停下腳步深吸口氣,不動聲色觀察四周:“我才該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是湊巧,還是早知道我會跑到這裏來?”


    “自然是湊巧,我根本沒想過尹鈞白連你都製服不了,又怎會早早在此等待不一定會跑去哪裏的人?”


    輕輕打了個響指,連嵩語氣輕慢。


    “不久前我才發現青蓮宮內竟有這麽美的角落,本想一個人貪享全部夜景,既然言姑娘來了,那我也不能無情趕走。孤水,發個信號把那位癡心人叫來吧,此等美景就讓給他們好了,月下之歡,在一旁看著也是種享受,要知道言姑娘也好,尹鈞白也好,都可稱得上絕色呢。”


    言離憂不著痕跡一抖,果然發覺身後有人,毫不意外如鬼魅般的孤水就在暗處。


    本應從帝都逃離的連嵩為什麽在青蓮宮逗留,藍芷蓉是否與他一起,這些問底此時都變得毫無意義。言離憂隻想尋個方法從連嵩與孤水的掌控下脫身,然而這看起來比逃離尹鈞白身邊更難上千萬倍。


    也許是從言離憂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絲緊張,連嵩忽然輕笑,唇角揚起的弧度給人冰冷無情之感。


    “怎麽,言姑娘討厭尹鈞白嗎?也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妄圖染指主子的狗奴才,那裏有資格爬到主子身上?不如……我來陪言姑娘度過這無聊長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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