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姐,又不舒服了嗎?”


    明亮小室內,初九幹淨眼眸中盛滿擔憂,小心翼翼伸手拉了拉言離憂衣袖。


    “沒有,隻是有些困倦而已。”言離憂放開隱隱作痛的額頭,抬頭朝初九溫柔笑笑,“這兩天沒怎麽睡好,大白天的就開始犯困,什麽時候能好好睡一覺就沒關係了。”


    初九點點頭,懂事地為言離憂倒上一杯熱茶,而後滿腹心事地坐到桌子對麵,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紅蓮姐,你說暫時不讓我告訴姐夫你生病的事,這個‘暫時’,到什麽時候才算結束呢?”


    言離憂微微愣怔。


    之前在榕城時,赫連茗湮說得很明白,她之所以會頻頻陷入昏睡是因為體內被植了某種蠱,倘若置之不理,昏睡情況會更加頻繁發生,而昏睡的時間也會隨之加長,直至某一天她再也醒不過來。


    這件事言離憂沒有告訴沐酒歌和其他任何人,連初九也被要求暫時不許外傳。言離憂是想著,在兩國之戰最激烈時她不該讓溫墨情知曉,否則溫墨情一定會去找赫連茗湮要解藥,就算她磨破嘴皮勉強阻止他,溫墨情還是會多增加一層負擔。


    能遠離就遠離吧,青蓮王爺好,赫連茗湮也好,又或者是她從未聽聞、從未見麵的妹妹輕愁,這些根本與她無關的事情,言離憂不想再提起,一點都不想。


    “九兒,等什麽時候霍斯都大軍被打退了,到那時你再告訴姐夫好不好?你看,姐夫現在這麽忙,總不能把他劈成兩半到處奔波吧?”伸手覆住初九小小手掌,言離憂笑得安逸,“呐,我答應你,隻要戰事結束我就會想辦法治好病,所以你再忍忍,先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乖。”


    初九心裏憋悶,卻又不願違逆言離憂的意思,怏怏不樂點點頭。


    二人聊了沒幾句,屋外想起禮貌敲門聲,而後楚辭推門而入,折扇敲著頭頂一臉鬱悶:“幸好言姑娘沒走,幫幫忙,去趟殿下那裏安慰幾句,這艱巨任務隻有言姑娘你才能完成啊!”


    言離憂蹙眉:“出什麽事了?殿下心情不好?”


    “大事,天大的事。”楚辭長歎一聲,明明沒有多少傷感之情,卻還是保持著最基本的嚴肅,“四皇子和被打入冷宮皇貴妃在登基大典上揭露連嵩和芸貴妃陰謀,世子也及時說服眾大臣驅逐佞臣鞏固皇權,可惜最後時刻,四皇子還是沒能逃過連嵩手下暗襲……”


    “四皇子死了?”言離憂倒吸口氣,震驚之餘,終於明白楚辭讓她去安慰溫墨疏的緣由。


    溫墨疏和溫墨崢雖是異母所生,從小到大感情卻勝似親兄弟,當初溫墨疏與溫墨崢爭奪帝位時還因此萬分猶豫矛盾,如今溫墨崢被連嵩掌控慘死於帝台之上,溫墨疏連見弟弟最後一麵都不能,心中自然比任何旁人都要難過。


    才從榕城風塵仆仆趕迴來的言離憂帶著一身疲憊來到溫墨疏房間,敲門無人應聲,自作主張輕輕推開房門,一陣刺鼻酒氣撲麵而來。


    言離憂忽地有些心酸,她很清楚記得,溫墨疏十分自律,從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借酒消愁。


    “墨疏。”遲疑半晌,言離憂最終還是直接喚了溫墨疏的名字而非使用敬稱。


    她始終認為,在沒有外人時本該如此——縱是不能濃情蜜意、天長地久,她還是希望能成為溫墨疏最親近的朋友。


    滿是酒氣的房間裏,溫墨疏伏在桌邊一動不動,手中空了的酒壺半傾,酒杯也早就掉到地上摔得粉碎。言離憂無聲歎息,走到桌邊輕輕推了推溫墨疏肩膀,溫墨疏依舊不動,像是醉了,又像安靜睡著。


    言離憂卻知道,他比誰都清醒。


    無聲無息坐到旁邊,言離憂翻過新杯子,從溫墨疏手中接過酒壺用力傾倒,總算倒出幾滴殘餘酒液,唇瓣輕蘸,立刻傳來嗆辣味道。


    “笑老板說過,宮中的酒都是佳釀,喝著細潤又不容易上頭,千金難買一杯;市井間的酒就不同了,都是粗釀出來的,一口下去又辣又有勁,若是醉了睡上一覺,第二天起來總會讓人頭痛欲裂。不過笑老板還說,宮中的瓊漿玉露喝再多,也不如市井江湖一壇濁酒宿醉後解愁。我不會品酒,分不出好壞優劣,可是喝了這口便覺得,倒是比在宮裏喝的酒爽快。”


    “可惜這是上沒有傳說中的醉生夢死,否則便能大醉一場,人事不知。”許久,溫墨疏終於抬起頭,啞啞開口。


    言離憂倒掉杯中酒液,續滿半冷濃茶:“大醉一場之後呢?又能如何?不還是得睜開眼睛看這世間百態、生死別離?我不知道借酒消愁是否有用,我隻知道,有人傷心逃避往這酒裏沉醉,便會有人心疼著急,在你酩酊大醉時替你扛起那份痛苦。”


    “是楚辭讓你來的吧?”溫墨疏啞然失笑,迷離眼神裏確有幾分醉意,“他總告訴我不要太過感情用事,可我忍不住……離憂,墨崢是我弟弟,小時候我身體不好,每每被其他兄弟欺負都是墨崢替我出頭,我就這麽一個貼心的弟弟……”


    言離憂垂下眉眼:“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來勸你忍著的,我來是想告訴你,如果你不開心,我願意陪你一起。但你必須把心裏的苦說出來,難過也好,傷心也罷,我不希望你一個人承受這一切——就像在我最艱難那段時間,你總是默默陪著我、為我分擔一樣。”


    微微失神,而後溫墨疏低低苦笑:“可你還是嫁給了別人。”


    這種話,溫墨疏滴酒不沾保持著情形時是絕不會說的,氣氛忽而有了幾分僵硬凝滯。


    在言離憂眼中,溫墨疏是個溫文爾雅又十分體貼包容的人。與溫墨情的沉默隱忍不懂,溫墨疏更擅長將心裏的不滿不甘磨碎消弭,所以他總是那麽安然平淡,不計較,不記恨。


    似乎隻有她的離去,讓他至今無法釋懷。


    她又何嚐不是?


    隻不過她對溫墨疏不是絕無結果的期盼,而是一種難以擺脫的愧疚,總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麽,以此來彌補曾經對他的虧欠傷害。


    “墨疏,我……”心裏的歉意還未能順利說出,熟悉又陌生的怪異感覺再度湧來。


    言離憂心頭一緊急忙站起,想要在溫墨疏沒有發覺之前離開房間,然而怪異的蠱根本不給她躲避的機會,就那樣在溫墨疏注視下,閉上眼向後倒去。


    失去親人的痛苦與對言離憂的擔心,哪一樣都是溫墨疏無從卸下的,下意識伸手將言離憂攬住,軟綿綿身子倒進懷裏時,溫墨疏一陣衝動。


    如果能永遠這麽抱著她就好了,到天地荒蕪,到海枯石爛。


    “離憂?”輕輕喚著眷戀的名字,溫墨疏立在桌邊緊抱昏睡的言離憂幾經猶豫,半晌後閉上眼,沒有選擇立刻去叫人來。


    他沒有惡意,想做的不過是讓這親密無間的時光再多停留一會兒,讓他能從癡戀的人身上尋得一份溫暖,這樣,他就可以生出力氣堅持下去,哪怕加在他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沉甸甸的,難以喘息。


    他還記得那年盛大煙花之下,她的笑容與幸福表情,曾讓他迷茫半世的生命一瞬有了意義。


    房內無聲,窗外同樣安寧靜謐。


    楚辭揉了揉耳朵悄悄離開,到院外時恰好見到乳娘抱著麟兒走過,身後還跟著亦步亦趨的沐酒歌。忍不住逗弄一下繈褓中的小嬰兒,楚辭感慨一聲:“還是小孩子好,什麽煩惱都沒有,長大的話,那些妖怪猛獸就都來了,真無趣。”


    “楚公子這又是發得哪出感慨?”沐酒歌啞然失笑。


    楚辭向後一指,目光竟有些哀怨:“我們家殿下啊,到現在還想著沐大俠師弟那位世子妃,看樣子永不娶妻不是說說那麽簡單,再這麽下去真要絕後了。”


    “像二皇子這般癡情的人倒是不多。”沐酒歌也跟著歎了口氣,而後好奇皺眉,“帝都的事我聽說了,四皇子為鋤奸臣不幸遇害,之後能承繼大統的就隻有二皇子了吧?無念把孩子帶到這裏,除去保護的目的外,是不是也有為二皇子續後的意思?”


    楚辭難得認真,輕輕應了一聲點點頭:“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原本的打算是,倘若四皇子在帝都那邊趕走奸妃佞臣,之後一樣要將皇位禪讓給殿下,殿下無後便立四皇子之子為太子;誰料四皇子命薄如紙,還未能再見見孩子就離開人世,殿下雖然不需要禪讓便能名正言順接手皇位,心裏終歸要難過上一段時間。”


    皇家的事,沐酒歌沒多大興趣,倒是楚辭始終不提溫墨情和君無念去想,令這位中州豪俠多少有些困惑:“帝都那邊的事都辦妥了,墨情和無念是不是也該過這邊來?還是說他們要留在帝都等二皇子迴去?”


    “君老板熟悉皇宮內外事務,暫時留在帝都收拾爛攤子,世子大概三五日能到這邊,所以……”楚辭迴頭望了眼依舊安靜的院落,提起眉梢,輕聲低道,“在世子迴來之前,隻能麻煩沐大俠把言姑娘送去北陲了,言姑娘的狀況,絕對不能讓世子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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