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嵩手下共有九名青嶽國高手,一人在挑撥江湖中各門派圍攻言離憂時,於雲淮死於樓淺寒手下;除了孤水之外的七人,此時都從隱秘地點現身,各自與禁軍營和溫墨情帶的一批人展開較量,為連嵩和藍芷蓉逃離拖延時間。


    見有人打了起來,祭壇外的百姓很快陷入混亂之中四處奔散,溫墨情在亂衝亂撞的人群中很難迅速擊殺敵人,其他一些功夫弱於他的君子樓子弟和各門派義士更是舉步維艱。


    好在那七人也一樣,雖然個個都是功夫不差的高手,在亂衝亂撞的人流中仍難以發揮全力。


    溫墨崢見溫墨情出現,吊在心口的大石總算能落地,站在祭壇之上指揮若定,倒有那麽幾分君臨天下的帝王風範。


    與此同時,那些被罷黜、壓製的重臣紛紛挺身而出,或是參與到追擊連嵩黨羽的人群中,或是衝上祭壇保護溫墨崢和唐錦意、龍玥兒,一時間狀況混亂不堪,卻是向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不行,這裏太亂了,管不過來。”抹了把頭上蒙蒙細汗,溫墨崢拉住身邊一員武將,“讓禁軍營分過來一隊人,先把皇貴太妃和皇後送迴宮。”


    混亂中最容易出事,唐錦意和龍玥兒都是不懂武功、手無寸鐵的女子,自知留在祭壇不但會讓溫墨崢分心,更要拖累許多人費勁保護她們,是而誰也沒有半點猶豫拖遝。


    這一日整日的混亂不知要處理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眼看唐錦意就要先迴宮中,溫墨崢忽地生出不舍,戀戀目光追隨著唐錦意身影,幾度欲言又止。


    “怎麽又這幅表情?”唐錦意對待溫墨崢的過度依戀已經見怪不怪。停下腳步迴身,遲疑少頃,唐錦意輕靠進溫墨崢懷裏,安慰似地輕撫溫墨崢脊背,輕聲言語隻肯讓眼前人聽見:“我在宮裏等你,你自己小心。”


    唐錦意的話總能給溫墨崢萬分安撫,前一刻還有些沮喪不舍的表情立刻煥發光彩,裂開嘴角笑得陽光燦爛。


    張開手臂用力抱緊鍾愛的妻子,溫墨崢本想在天下百姓麵前炫耀炫耀,帶著隻屬於他的驕傲轉上一圈,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唐錦意身後,一道閃爍而過的光芒意外地落入眼中。


    那是一張弓,三支箭,寒鐵箭頭正對準唐錦意後心,彎弓的人溫墨崢並不陌生,是那個總讓他感到汗毛聳立、神出鬼沒的連嵩護衛,孤水。


    三支箭劃破微風,穿過許多喧鬧者頭頂,以極快速度逼近唐錦意,而唐錦意仍沉浸在懷抱的溫暖中未曾察覺。


    那一刻,溫墨崢滿腦子都是空白,來不及叫喊也來不及求救,體內力量似是爆發一般,下意識地用盡全力抱緊唐錦意,毅然決然在擁擠人群中原地旋轉半圈,將自己毫無掩護的背部遮擋在唐錦意身前。


    噗地一聲悶響,帶著火辣辣疼痛,還有喉嚨一抹腥甜。


    時間仿若停止,周圍那麽多吵鬧忽然聽不清楚,在溫墨崢眼中、耳中、心裏,剩下的就隻有蔚藍的天,潔白的雲,以及唐錦意那張讓他一生癡迷、永遠沉淪其中無法自拔的恬靜容顏。


    他……會死嗎?


    彈指間的驚變無人能夠料到,當唐錦意發現有什麽堅硬東西穿透溫墨崢胸口,將滾燙液體濺落在她臉頰上時,那份幸福笑容凝固在臉上,直到溫墨崢失去力氣的身體軟軟滑到,直到她看見,有晶瑩剔透的液體從溫墨崢眼角滑落。


    手上,一片滾燙殷紅。


    “殿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嘈雜中顯得那般無力,聽見的人卻有很多。


    溫墨情全身心投注在廝殺之中,聽到那聲哭喊響起猛然迴頭,見到的竟是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一幕。


    許是那血色刺眼,又或者是唐錦意跪在地上抱緊溫墨崢痛苦的場景刺傷了溫墨情的心,總之那一刹,一股平日裏根本不會出現的怒氣殺意陡然騰起,猛烈如寒風,狂暴如驟雨,短短幾劍劃過,對麵錯愕的敵人不等表情散去就已經四分五裂,身首異處。


    劍刃滴血,吞咽著哀嚎生魂,無人聽見,無人看見,而殺戮,如此真實地存在。


    事情本不該這樣的,溫墨情有些茫然。


    從小到大,身邊發生的一切他都盡可能穩穩掌控,與唐錦意暗中聯係,說好這一日要內外顛覆連嵩權勢起,他便仔仔細細計算著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包括連嵩的逃離,也包括那八名青嶽國高手。


    連嵩不會武功,多少人刺殺他不成全因有孤水在,而孤水是青嶽高手中最難對付的一個。


    溫墨情計劃得很完備,隻要他帶來那些武將帶領禁軍營合力追擊連嵩,那麽孤水就不得不圍繞在連嵩身邊不停守護,完全不可能有機會接近祭壇之上的溫墨崢等人,所以他才扛起擊殺其他七人的重擔,在短時間內迅速將其中五人了結。


    千算萬算,他唯獨沒算到,那些本該率兵去追擊連嵩的熱血武將們,他們在關鍵時刻將他的安排忘得一幹二淨。


    沒有了性命之憂的連嵩安然離開,孤水的行動也沒有受到限製,憑借鬼魅一般難以令人察覺的身影無聲接近祭壇,將那致命一弓狠狠襲出,雖沒有奪走唐錦意這個連嵩心愛玩具的性命,卻讓本可以平平安安走下祭壇的溫墨崢永遠失去活下去的機會。


    溫墨情沒有趕去祭壇,他看得清楚,那透體三箭正在致命位置上,溫墨崢心脈已損,迴天乏術。


    驟起的劍光狂暴兇狠,戾氣十足,劃出漫天光影與血花。溫墨情的表情愈發冷酷無情,手中長劍猛獸一樣吞噬著阻攔他腳步的所有生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逼近那道鬼魅身影,全然不理會身後有誰衝來,有誰被斬殺。


    “連嵩做事謹慎小心,祭壇之外必定安排埋伏。你輕功最好,方便奔走,盡可能在裏麵混亂起來之前把外麵隱藏埋伏拔除,祭壇那邊,我會替你保護四皇子。”


    昨夜,溫墨情還信誓旦旦向君無念保證。


    原本溫墨情隻是不希望君無念在這種情況下與溫墨崢尷尬見麵,所以故意將他支走,自以為保護好溫墨崢綽綽有餘,可他沒想到,一念之差竟會引來如此結局。


    握緊劍,溫墨情投入到更慘烈的屠戮中,強迫自己不去看祭壇上卷著衣袂冷風匆匆趕到的身影。


    “無念……是無念啊……”


    血液飛速流逝令溫墨崢雙眼開始模糊,靠過來的麵孔看得並不清楚,他卻知道那是誰。


    雙手在半空虛弱劃動,有誰用力握緊溫墨崢手掌,讓溫墨崢蒼白臉色浮現出一絲愧疚笑容:“無念……還能看見你真好……我一直、一直想再見你,對你……對你說聲……對不起……”


    曾經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今奄奄一息即將離去,君無念難以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倉皇跪在溫墨崢身邊,手中漸漸流失的溫度一點一點摧殘著他最後期望。


    現實,殘酷無比。


    徒勞地按著溫墨崢傷口,君無念試著露出笑容,卻覺得臉頰僵硬酸痛:“殿下說什麽對不起,不是做的很好嗎?沒有我,殿下一樣做得到。”


    溫墨崢想要笑一笑,剛一開口,暗紅色血沫便瘋狂湧出,看得唐錦意心碎成一片一片。


    手掌已經阻擋不了傷口下滾燙液體,君無念無力放手,最後點在君無念幾處穴道上,盡可能為他減少痛苦。


    “無念……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可你從不怪我……你答應我,以後幫我……幫我照顧錦意和麟兒……還有,來世……我們還可以做……兄弟吧?不做君臣了,我隻想……隻想跟你做朋友……”


    斷斷續續的哽咽漸漸微弱,君無念強忍著胸口撕裂疼痛與沉悶,用力握緊溫墨崢的手,笑著點頭:“隻要殿下願意,無念永遠都是殿下最好的朋友。”


    “那就好……還有機會……報答你……”慢慢失去光澤的瞳孔忽地一縮,溫墨崢的臉色愈發慘白,渙散目光已然沒有焦點。


    唐錦意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捧起溫墨崢手掌貼在臉側,溫墨崢則用盡最後力氣,輕輕剮蹭滿是淚水的麵龐,笑容裏漸漸多了幾分憧憬與遺憾。


    “錦意,我多想保護你和麟兒直到最後……我們一家三口……還要遠離塵囂,泛舟湖上……我會做個好父親,教麟兒讀書寫字……錦意……我好喜歡你……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不會在害怕……永遠都喜歡……”


    正在冷去的手掌頹然滑落,最後呢喃未了,終於陷入永眠。


    綿綿秋風吹起冬日到來前最淒涼寒意,又一縷懷抱遺憾的幽魂往生,帶著多少人的痛苦與哀傷。


    那幹淨到寂寞的祭壇之上,有人黯然垂首沉默著送一日帝王最後一程,也有人哭得撕心裂肺,聲嘶力竭喚著已然逝去的名字,而當溫墨情起手落劍斬斷最後一個敵人時,身後響起君無念如野獸般淒厲悲鳴。


    那仿若哭聲的低吼,盤旋在清朗秋日蔚藍天際,久久不絕。


    如果不是他計劃失誤,如果不是他疏忽了對溫墨崢的保護,這悲劇還會上演嗎?


    溫墨情的頭開始嗡響,緩緩迴身,提起劍邁著沉重腳步走向祭壇,有種衝動讓他想要走到君無念麵前說聲對不起,卻在流過眼眸的雪色,以及一陣模糊變調的驚唿聲中昏昏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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