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豔陽天,月美窗下眠。問君歸來否,君隻道平安。”


    淒淒唱詞繚繞鐵血軍營,一遍遍迴蕩在言離憂耳側,每每抬頭望向草場上訓練的一群巾幗軍女兵,言離憂總覺得,那樣寂寥而無望的場景,似乎距離自己並不遙遠。


    亂世兵戈起,有多少女子在家鄉翹盼,苦苦等待自己心上人歸家卻不得?


    言離憂不知道這種瑣碎心緒從何而來,或許是即將帶領巾幗軍打響第一仗的緊張,或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她發覺自己的身子正在發生某種糟糕變化。


    “言姑娘,喝點兒水涼快涼快吧,剛從井裏打上來的。”夜皓川抹了一把額上汗珠,一大碗幹淨井水遞到言離憂麵前。


    言離憂點頭道謝,捧起碗看著水麵自己倒影,半天沒有動作。


    她的臉色很健康,看不出任何問題,也曾數次為自己把脈,完全找不到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然而言離憂很清楚地從夜皓川故意掩藏的目光中看出,現在的她正在被關注著、擔憂著,且令夜皓川十分困擾。


    “今晚要夜襲南慶糧草部隊,夜將軍不去休息休息養精蓄銳嗎?你可是主將,無精打采的話會影響士氣。”給自己掛上一個輕鬆笑容,言離憂微微聳肩,“說實話,晚上的行動我還沒太大把握,雖然隻是在外圍幫忙這種簡單安排,巾幗軍這一百多個姐妹能不能做好,還得到時候才知分曉。”


    “沒問題的,她們的士氣比我帶那些將士還高昂,一定可以迅速成長起來。那個……”夜皓川撓撓頭,欲言又止。


    言離憂淺笑:“夜將軍有什麽話直說就好。”


    “哦。”呆呆應了一聲,夜皓川又猶豫半天才小聲道,“那個,言姑娘,我想問問您,淩郗她過得好嗎?那丫頭從小瘋慣了,可是從沒有離開我身邊這麽久,我有點擔心啊!”


    從小失去父母相依為命的兄妹二人有著遠比其他人更加緊密的情誼,夜皓川對夜淩郗的在意,言離憂非常能夠理解,不過在這種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笑出聲:“夜將軍太不解風情了,淩郗她好不容易有機會與君老板獨處,這會兒大概正開心著呢,再說君老板對淩郗也十分照顧,絕對不會有事的。倒是夜將軍總讓淩郗擔心得長籲短歎,生怕你太老實找不到媳婦,又或者成了家被媳婦欺負。”


    “我?我我我怎麽會……”夜皓川登時麵紅耳赤頻頻搖頭,羞澀模樣全然不像戰場上那個英姿勃發的年輕將軍。


    其實言離憂隻是開個玩笑,夜淩郗曾對她說過,在碧笙嫁人之前,夜皓川這個榆木腦袋絕對不會死心。


    夜皓川對碧笙的執著到底源於何處呢?言離憂想不通,在她看來,碧笙完全是不可理喻的,甚至相當令人厭煩。當初在君子樓下毒陷害她與沐酒歌也好,在霍斯都與赫連茗湮等人對峙時故意推她下水也好,種種事件令言離憂對碧笙頗有微詞,以至於麵對憨厚的夜皓川時,言離憂總是有種衝動,想要勸夜皓川放棄那位坑人不淺的“好姑娘”。


    當然,於情於理,言離憂都不會這麽做。


    “夜將軍認識碧簫和碧笙很多年了吧?是怎麽認識的?”為防止夜皓川再用那種暗暗擔憂的目光看著自己,言離憂拚命找其他話題交談。


    夜皓川沒那麽多花花腸子,言離憂問,他便直爽迴答:“好多年了,我進軍營後不久認識的。當時碧笙比現在更活潑,天天跟在碧簫後麵惹事,惹完事就交給世子和碧簫收拾爛攤子,可是笑起來比誰都開心。那時我就特別好奇,世上怎麽會有這麽開心的人?好像,她的笑容也是全世界最好看的。”


    說到忘情處,夜皓川露出一抹與鐵血軍人全然不相符的溫柔表情,更讓言離憂不忍在他麵前說任何碧笙的壞話。


    感情這種事,一旦深陷其中,能保留理智、明辨對錯的人有幾個?經曆與溫墨疏和溫墨情兩段截然不同情路的言離憂深信,即便她把碧笙種種罪名羅列出來,結局隻會是情深意篤的夜皓川受到傷害,如她當年一般。


    匆匆而來的傳信兵沒有注意到夜皓川難得興致勃勃與人談論,無可奈何的表情裏寫滿疲憊:“將軍,我們已經想盡辦法,可是仍然沒能與南邊大軍聯係上,派出去的人也好,發出去的信也好,全都如石沉大海失去蹤跡,目前已有六名傳信兵一去不返了!”


    言離憂訝異:“怎麽,與南邊斷聯係了?”


    “嗯,半個月前開始就沒再收到任何消息,發送也出了問題。”夜皓川微露凝重之色,“我猜應該是有人從中阻攔。糧草輜重和消息傳遞對戰局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凡是諳熟兵法的武將,無論攻守都會以此為重。連嵩是奸臣不假,但朝中不乏趨炎附勢、毫無氣節的武將,一定是有人給連嵩出謀劃策,所以我們與南邊的通信才會被阻。”


    “我們這邊人馬本就不足,縱是幾個通信兵也非常重要,不能再讓他們白白送死了。”言離憂輕輕咬住下唇沉思少頃,忽地一拍手掌。夜皓川被她嚇了一跳,茫然望去,隻見言離憂抬手指向正在接受訓練的巾幗軍女兵:“加上我們最近接收的二十幾人,現在巾幗軍已有一百七十餘個戰力。我仔細觀察過,這些人中大約有十多位姐妹聰明機敏但不擅兵武,我想,如果把這些人組織到一起代替傳信兵執行任務,應該可以起到很大作用。”


    女子舞刀弄槍上陣殺敵,且是半路出家,戰力不如男人十分正常。夜皓川也早注意到巾幗軍有些人跟不上訓練強度,空有保家衛國的決心卻無相對體能,如果按照言離憂提議,讓這一部分人代替傳信兵在兩地軍隊之間遊走送信,既能利用她們不容易被敵人注意的優勢順利完成任務,又能減少可用將士無畏傷亡,的確是個不錯的注意。


    然而,夜皓川在欣喜之餘又有幾分猶豫。


    “那言姑娘呢?是留在營中帶領剩下的巾幗軍士兵,還是帶領著一部分人擔起傳遞消息的重任?讓她們單獨行走我不放心,讓言姑娘離開軍營我更不放心,萬一言姑娘有些微損傷,我該怎麽向世子交代啊?”


    這問題顯然難住了言離憂,不過與夜皓川的擔憂不同,言離憂矛盾的是該注重巾幗軍哪一頭。


    戍邊軍這麵有夜皓川坐陣,看起來不用太過操心,但真要上戰場的話,夜皓川必須指揮三軍忙碌不堪,再把巾幗軍這群嘰嘰喳喳的姑娘交給他無異於增加負擔;假如不離開戍邊軍,讓那十幾個巾幗軍女兵獨自挑起重任,僅僅接受一兩個月訓練的姑娘們能勝任嗎?


    對於困擾夜皓川和言離憂的難題,很快,巾幗軍十七名女戰士給出了堅定迴答。


    “夜將軍和紅蓮將軍若是信任我們,就放心放手讓我們自己去做,就算完不成任我,我們保證會活著迴來請罪!”


    沒有什麽東西比活著更可貴。十七名女戰士的迴答乍聽起來有些奇怪,卻是言離憂最希望聽到的,帶著微笑和夜皓川一起送走承載兩軍聯係重任的信使們,言離憂稍稍出神,總覺得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們和言姑娘越來越像,有些人幹脆就是在模仿言姑娘呢。”夜皓川一句話點破言離憂的困惑。


    仔細想想的確如此,這些被熱血豪言帶上沙場的女人把眼中的紅蓮將軍當成崇拜對象,學她拳腳生風,學她沉著冷靜,學她果敢從容……這種被人信賴著、模仿著的感覺相當微妙,催促言離憂想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得更好,同時也禁不住想起溫墨情。


    她如今擁有的這些性格,很大部分是被溫墨情磨練出的。


    溫墨情……隻這三個字就能占據她所有思考,排山倒海般趕走其他煩擾,尤其當溫墨情不在時,任何與之有關的事情都會讓言離憂想起他,想起聚多離少,至今仍沒有已為夫妻之感的夫君。


    前腳剛送走十七位巾幗軍女兵,一封由羊倌送來、指明由言離憂接收的信就在傳信兵困惑目光中被送來——朱漆封印的信封上除了言離憂的名字外,有人故意在後麵加上青蓮王這三個字。


    “又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言離憂除了苦笑也隻能苦笑。


    是時夜皓川恰好在營帳中,不無擔憂問道:“言姑娘的身份……傳出去會有影響嗎?要不要叮囑剛才的士兵一聲?”


    “不必,在這種時候繼續隱瞞沒有任何意義。”言離憂搖搖頭,“信任最怕的就是欺騙,巾幗軍近二百人跟隨我是因為信任我,我不想有一天她們發現我與青蓮王的關係並因此失望。再說是不是青蓮王,在現在的情勢下沒有什麽意義,我能帶領她們守護自己心裏的信念,這才是最重要的。將心比心,我想她們也不會讓我失望。”


    言離憂的觀點聽起來頗有道理,夜皓川無從反駁,才想感慨一聲言離憂讓他對女人刮目相看,抬頭卻發現拆開信的言離憂臉色驀地慘白。


    信紙飄零落地,寥寥數字觸目驚心。


    “想救初九,來榕城西郊闊別亭,隻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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