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是為禁城,禁城環牆高聳、威壁豎立,對溫墨情而言卻算不得障礙。


    與沐酒歌匯合後,溫墨情二人直奔帝都。沐酒歌這位“無人不識”的中州遊俠自然而然負責打探帝都內各方勢力狀況,溫墨情則想盡辦法與朝中算得上忠良的大臣直接接觸,一邊在消息閉塞的帝都內散播溫墨疏攘敵安內消息,一邊積極尋找能夠從前朝後宮內部對連嵩進行反抗的合適人選。


    糟糕消息就是這時候接二連三傳來的。


    “王員外的信很匆忙,說得不是很詳細,現在知道的隻有碧簫和碧笙似是墜落山崖,王員外已經派人往山崖下搜尋。九兒的下落還沒有眉目,我想碧簫和碧笙她們……多少與尋找九兒有關吧。”沐酒歌聲音有些低沉,勉強做出的笑意也隻是為了緩解溫墨情陰沉臉色。


    碧簫和碧笙在尋找初九的過程中失蹤,隻留下山崖邊一把煌承劍,這消息讓君子樓上下為之震動驚惶,溫墨情亦不例外;偏偏在這時初九仍無下落,北陲夜皓川又心急火燎送來紙條,告知最近一月言離憂兩次莫名其妙昏倒的事。


    沐酒歌不清楚溫墨情能夠承擔多少壓力,可是看師弟發青臉色,顯然已瀕至極限。


    “言姑娘許是勞累過度,戍邊軍那種地方缺吃少喝環境極差,她還拚命去組織巾幗軍,肯定會很辛苦。”沐酒歌猛灌了杯茶潤色幹燥喉嚨,目光假裝不經意躲開溫墨情視線,“要不……墨情啊,你迴去北陲那邊好了,這裏的事情還有我頂著,反正也不是太難辦。”


    溫墨情盯著桌麵不言不語,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道:“或許如沐師兄說的,離憂隻是太累了。現在我還不能迴去,帝都這裏有些人隻能我去聯係,沐師兄不曾在朝中混跡,找人行事都不方便,少不得我去碰頭。”稍作沉吟,溫墨情長出口氣:“我倒覺得沐師兄應該離開帝都,去往安州走一趟,九兒若是尋不到也就罷了,假如擄走她的人真的來自霍斯都,那邊早晚會與我聯係。碧簫和碧笙下落上尚不能確定,也未必就是墜崖,沐師兄到安州後找幾個保靠的人去仔細尋一尋,不管怎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沐酒歌自知留在帝都幫不上什麽忙,加上心裏也確實掛念碧簫和碧笙姐妹的情況,幹幹脆脆應允後收拾離去。溫墨情獨自坐在偏僻茶樓中,幾杯涼茶下肚,眉頭越皺越緊。


    碧笙再糊塗終歸是碧簫的妹妹,他沒想到讓碧簫去趟安州會發生不幸,倘若真如王員外猜測那般,碧簫兄妹是掉落山崖下去了,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師父,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的兄長溫墨鴻。


    在為碧簫和碧笙擔心的同時,溫墨情忽略了言離憂的狀況,畢竟疲憊昏倒是很平常的事,言離憂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但溫墨情絕對料想不到,夜皓川送來那封信上還有一些其他描述,沐酒歌百般猶豫後並沒有選擇告訴他。


    言離憂這兩次昏倒,症狀十分詭異。


    有力手掌將書寫著夜皓川墨跡那封信撕成碎片,昔日溫墨崢居住的王府內飄起白色紙片,一聲滿是煩躁的歎息低低徘徊。


    “言姑娘的情況很不正常,尋常倦怠昏倒是什麽樣大家都見過,可言姑娘這種突然昏睡、醒來後又毫不知情的狀況,其中肯定有什麽問題。”君無念用扇柄敲著額角,來迴踱步不知轉了幾圈,“這件事沐師兄沒有告訴墨情是對的,墨情現在已經夠辛苦,再給他心頭加一塊巨石的話,我真擔心他扛不住這麽多壓力。”


    應該在早些時候就離開的沐酒歌坐在石桌邊,也是一臉悵然:“現在不說,以後早晚他會知道,況且言姑娘的病症也不能放任不管。罷了,這件事我會安排,無念,你是不是還得潛進宮?”


    君無念點點頭,下意識望向皇宮方向:“太子妃應該已經生產,我必須想辦法把孩子帶出來,否則連嵩一定會向孩子下手。”


    “太子妃聰慧明理,想來連嵩也知道她不是顆容易控製的棋子,用孩子做威脅顯然更方便。”沐酒歌搓了搓鼻尖,沉吟少頃,似是有些不解,“無念,反正要潛入皇宮,你就沒想過把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帶出來?”


    君無念微愣,旋即啞然失笑:“怎麽可能?連嵩身邊那個叫孤水的護衛行動迅速、身法詭秘,輕功絕不在我之下,想避開他帶兩個大人一個孩子離開,你以為我是八臂羅漢麽?這次潛進去,與孤水交手的可能性極大,所以我才不讓你告訴墨情,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會堅持與我同去。”


    溫墨情身上還有在北陲戰場負的傷,行動起來頗有不便,私下商量後,陪同君無念進宮這個危險差事便落到了沐酒歌頭上。


    如果遇不到阻礙,最好能將溫墨崢一家三口全部救出;如果真的不巧碰上孤水,君無念負責牽製,溫墨崢與唐錦意的孩子,就交給沐酒歌帶出皇宮。


    星夜深邃,風高月明,被無形恐怖籠罩的皇宮靜謐無聲,偶爾一兩聲夏蟬悲鳴,驚的,也就隻有悲戚星月。


    如君無念預料那般,孤水一直潛伏在東宮附近,君無念才一現身,那抹鬼魅似的詭異身影便纏鬥上來。君無念並不執著於攻擊,一邊向遠離東宮的角落退去,一邊故意半攻半守誘孤水追隨,及至二人身影再看不見,沐酒歌才從角落裏鑽出,閃身躍進東宮院落。


    “太子,太子妃。”沐酒歌按照君無念事先指使,直接敲門進入溫墨崢和唐錦意臥房。


    唐錦意產後有些小出血症狀,此時仍在床榻上休息,見進來的是個陌生人不禁一顫,下意識抱緊孩子。


    “你是誰?怎敢擅闖東宮?!”溫墨崢橫身攔在沐酒歌麵前厲聲質問。


    “在下沐酒歌,是無念的師兄,今晚隨無念一起過來的。”沐酒歌向後指了指,麵上幾分無奈,“無念負責引開連嵩手下,所以隻能我來見太子和太子妃,失禮了。”


    “原來是沐大俠,久仰,失禮的是我才對。”


    溫墨崢與沐酒歌並未見過,但以前時常聽君無念提起,再看沐酒歌一身朗朗正氣不像壞人,腰間還有君子樓銘牌,因此不再懷疑。拱手深深行禮,溫墨崢迴頭看看唐錦意和孩子,一雙眼中滿是不舍:“奸臣妖妃當道,前朝後宮均被僭權掌控,我不求沐大俠能解救我脫離水火,隻望我妻子和孩子能夠離開這裏,還請沐大俠和無念能費心照顧他們,千萬別讓她們母子落入奸佞之手。”


    沐酒歌微怔,無話看了唐錦意一眼。


    按照他和君無念商量的計劃,如果遇上孤水,二人便隻帶孩子出來,溫墨崢與唐錦意都得留下,否則他們誰也逃不出皇宮。可是聽溫墨崢的意思,竟是希望他能把唐錦意和孩子都帶走,這樣一來,路上遇到其他人攔阻便不好全身而退了。


    “殿下。”不知是不是看見了沐酒歌為難表情,唐錦意低低喚了一聲。將溫墨崢叫到榻邊,唐錦意緊緊抓住溫墨崢衣袖,麵容平靜恬淡:“殿下怎麽又反悔了?我們之前明明說好,隻要孩子能送出宮就可以,我們還要在這裏跟連嵩耗下去。”


    “可是……可是不想你留在這裏。宮中太危險了,每天都處於連嵩的監視下生活,誰知道哪天我們就會被他當做廢棄棋子抹消。錦意,我答應過你要保護你和孩子,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隻要你們離開這裏就不會有危險了,你懂嗎?我隻是希望你和孩子過得更安全……”


    溫墨崢的倔強對旁人來說難以扭轉的,然而在唐錦意麵前,這種倔強聽起來天真,看起來溫情,要想改變也不是很難——隻要,她更加倔強就行。


    淡淡笑容像是一朵素淨蓮花,唐錦意撥弄著孩子柔軟胎發,慈祥表情柔和安寧:“殿下看看我們的孩子,他是不是很漂亮?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們一家三口能夠一直在一起。但是殿下很明白眼下局勢吧?我們都是逃不脫的籠中囚,唯有這孩子還有一線生機。”


    扭頭望向窗外靜謐夜色,唐錦意音柔如水:“君老板始終盡心盡力保護殿下,若不是實在有強敵糾纏難以脫身,君老板絕對不會讓沐大俠來幫忙,這時候殿下突然要求沐大俠把我帶上,既是給沐大俠增加危險,也是讓我為難——我答應過殿下要廝守一生,不離不棄,越是危險的時候我越該留在殿下身邊,請殿下不要逼迫我毀諾,這對我來說比死更痛苦,太過殘忍。”


    “可是……”溫墨崢還想爭辯,遇到唐錦意寧和視線就再無法開口。緊攥著拳頭躊躇許久,終於,溫墨崢一聲長歎:“我說不過你,你的話,我隻能聽著不能拒絕。”


    一抹訝色在沐酒歌臉上閃過,不動聲色看著癡情的太子和聰慧的太子妃——名動中州的遊俠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己那位絕頂聰明的師弟寧可自逐師門也要追隨溫墨崢,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仍願意以身犯險來拯救被囚禁的太子夫婦。


    自己遇見的都是怎樣一群奇女子啊!沐酒歌暗自苦笑,搖搖頭,步伐堅定地走到床榻邊,伸出雙手接過熟睡中的嬰兒。


    這個孩子,將會成為無數人願為之付出性命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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