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疼?”溫墨情放下書卷,抬頭瞄了言離憂一眼。


    言離憂搖頭,一臉倦意:“不是,有些惡心,剛才油膩吃太多了。”


    聽到迴答,溫墨情盯視言離憂半天,而後突然從凳子上跳起,溫熱手掌輕輕貼到言離憂小腹上。


    惡心,幹嘔,討厭油膩,這些的確是懷孕的症狀,不過言離憂十分確定,這是不可能的。用力推開溫墨情手臂,向後靠在他懷裏,言離憂淡淡歎息:“別做夢,哪來的孩子?那晚……沐大俠送你的賀禮真是派上了大用場。”


    吻著言離憂柔軟耳垂,溫墨情唇瓣微挑:“生氣了?我隻是不想這麽早要孩子,現在局勢動蕩、世道混亂,我不想我們的孩子一出世就看見漫天烽火殺戮。等到這一切平息時我們再——”


    “行了你,我什麽時候為這事生氣了?”言離憂抬一腳踩在溫墨情腳麵上,舒舒服服地汲取他懷中溫暖,“我知道,戰事一起你就做好打算去沙場迎敵,你這天字第一號忠勇士兵哪能落於人後?不然我們就不用連家都不迴直接趕去北陲了。隻是這雨天實在搗亂,一連下了兩日,想要趕路都不行,是不是把你憋壞了?”


    “沒人吵、沒人煩,整日有你在身邊伺候,何來憋悶之理?不過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承認,我在說謊。”


    又是一陣翻來覆去的笑鬧,為死氣沉沉的客棧平添三分生氣。


    接到北陲戍邊軍被青嶽國精兵反戈相向的消息後,溫墨情當機立斷決定折返奔向北陲。無奈天公不作美,才走到一半就開始天降大雨、瓢潑不停,驛路上滿是泥濘積水,根本無法行進,更別提近道小路了。迫於無奈溫墨情隻得選擇在客棧停留,每天看書舞劍調戲言離憂打發時間。


    盡管人不能趕往北陲,溫墨情卻並非毫無動作。在爭得樓淺寒同意後,凡是北陲附近正在執行任務的亂雪閣殺手們紛紛放棄任務,全部奔向北陲戍邊軍營,雖不能力挽狂瀾解救被圍困的戍邊軍,幾次刺殺下來卻也讓青嶽士兵又氣又怕,根本不敢忽略後方對戍邊軍展開圍剿,夜皓川與戍邊軍將士暫時性命無虞。


    “淩郗這會兒一定也在往迴趕,不知道她有沒有被大雨困住。上天保佑夜將軍不要出事,那樣好的人,應該長命百歲才對。”


    “戰火一起,能活過戰亂的有多少人?”溫墨情不知是在問言離憂還是在自問,語氣裏難免三兩份慨歎感傷。少頃,溫墨情拉著言離憂坐到桌旁:“現在南邊有二皇子和楚辭、無念他們坐陣,又有雲將軍指揮調度,一時間霍斯都帝國大軍攻不進來;北陲情況相對而言更加危急。不過隻有我們兩個過去毫無用處,再高的功夫,麵對成千上萬的軍隊也是白白送命。”


    憑溫墨情的才智,自然不會向她求取建議,言離憂知道他肯定有所安排,是而並不追問,隻拿平靜目光與他對視。


    果然,溫墨情早有打算。


    “大淵常備軍不多,最精銳的部分都困在帝都等候皇命調遣,這一部分暫且擱置。我想盡可能發動江湖各門派麾下弟子,畢竟他們都有功夫在身,上了戰場戰力倍增,遠遠超過青嶽或者霍斯都國的士兵。不過這些與朝廷沒什麽恩怨的江湖人習慣自命清高,總認為與朝廷有所關係就是利欲熏心,想要發動他們並不容易,究竟能召集多少人馬,目前我也沒有底數。”


    很早之前言離憂就懂得,江湖是個特別的存在。


    那些身負武功的江湖人士不願受律法約束,因著鬧事能力太強,朝廷也不太願意與他們發生摩擦,主要以安撫為主,所以那些江湖中恩恩怨怨導致的命案往往會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忽略掉。久而久之,江湖人士們便形成了一種觀念——朝廷不敢管他們,朝廷是無能且昏腐的,與朝廷扯上關係的人,不是為了名譽就是為了利益。


    這樣一群人總以替天行道、鏟奸除惡為目標,卻不知許多時候他們自己才是最不公正的,便如上次不少門派到醉風雪月樓圍攻她,最後不也是說明白道理和疑問後,那些人一聲不吭怏怏散去了嗎?行俠仗義,重的是感情,理性自然而然被放到後麵,真想要發動這些人的話,必須從情入手,以理為輔。


    言離憂呆呆沉思許久,說出來時卻不是太有底氣:“跟他們擺大道理好像沒什麽作用。不是都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嗎?我倒覺得把情放在理之前或許效果會好些,畢竟都是義氣當性命的人。”


    溫墨情聳聳肩:“這種事我做不來,交給沐師兄好了。”


    “也對,你和碧簫在外人麵前都不喜歡多說話,不像沐大俠那般結交甚廣、八麵玲瓏。對了,碧簫和九兒還在定遠王府嗎?上次君老板有意讓九兒卷入戰事,我一直很擔心她。”


    提到碧簫,溫墨情稍作沉默,而後語氣故作清淡:“府上亂成一堆,誰也抽不出時間照顧九兒,所以碧簫讓碧笙送九兒去了安州王員外那裏。至與碧簫……現在應該在去往安州的路上吧。”


    定遠王府因定遠王的死亂成一團,送走九二沒辦法中的辦法,但言離憂不明白,這種時候碧簫去安州做什麽?碧簫走了,誰來照顧癱瘓的溫墨鴻?


    不等言離憂狐疑發問,溫墨情已經給出答案。


    “碧簫去追碧笙了——根據我們找到的線索推測,碧笙很有可能早就與連嵩暗中勾結,那晚襲擊你和父王並搶走免死詔誣陷於你的人就是碧笙引來的。”


    溫墨情的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到言離憂以為他在開玩笑,直至他深邃目光裏怎麽也找不到一絲玩笑之意,言離憂才慌了神,起身踉蹌倒退。


    凳子倒了,桌子上的茶壺茶杯也因劇烈撞擊險些傾倒,退到牆角無路可退時,言離憂重重靠在牆上。


    “害死父王的人……是碧笙?有必要嗎?隻因為你沒有選擇她?”胸口吸入的涼氣讓言離憂渾身發抖,惘然之餘,又有種慌亂湧上心頭,“九兒……九兒呢?九兒有沒有事?碧笙她會不會對九兒下毒手?”


    “還不知道,所以我才讓碧簫趕去安州。碧笙本性不壞,大概也是被人利用了,連嵩蠱惑人心的能力實在太強。碧簫到安州接迴九兒後會立刻給我傳消息,你在這裏急也沒用,安安心心等待。”片刻前的悠閑安逸蕩然無存,溫墨情有些惋惜,卻還是走過去抱住言離憂,給予最大程度的安慰。


    即便他心裏比誰都要著急。


    太多太多的重擔和擔憂壓在言離憂身上,讓她縱是靠在溫墨情懷中仍覺疲憊無力,低聲言語近乎呢喃:“什麽時候,這亂世才能結束?還要死多少人才能等來安靜生活?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離開……”


    那些她深愛著、喜歡著的人,什麽時候才能遠離悲哀與痛苦,不再有生離死別?


    一聲聲期盼隻有溫墨情聽見,而在遙遠之地,殺戮,戰火,悲歡離合,仍不受任何人控製在不停上演,沒有誰去阻止。


    ※※※


    “娘娘,最近太子那邊有些不太對勁兒啊!您看,太子有十來天沒到書房了吧?聽說這十多天太子都窩在東宮裏,說是病了,病得還很重,可是太子妃既沒有請太醫也沒有派人去太醫館抓藥,反倒沒事就往鉛華宮那邊跑,您說這……這叫什麽事兒啊?”


    熏香嫋嫋的鳳歡宮內,小亭子滿臉惑然。


    藍芷蓉閉著眼似睡非睡,塗抹鮮豔的嘴角微微翹起:“由他們折騰。太子這是藥勁兒上來難受,太子妃大概是懶得照顧又沒地方解悶,所以才跑去鉛華宮看那小賤人,看看還有比自己淒慘的,心裏也就舒坦了。嗬,這一家倒是有趣,跟那金絲籠中小鳥似的,有好米好水喂著,吃得飽,也不必經曆風吹日曬,偏偏比誰過得都痛苦。等連嵩玩夠了殺了他們,他們才算是解脫。”


    “啊?連大人要殺、殺了太子和太子妃?!”小亭子倒吸口氣驚唿,馬上又捂住嘴壓低聲音,“娘娘,皇上半死不活的已經是個廢人,要是太子也死了,那咱們大淵不就——”


    話說一半,小亭子意識到自己想錯了,急忙閉上嘴。


    他險些忘了,榮立大淵後宮頂端的芸貴妃和連嵩一樣,都來自孱弱的青嶽國。這大淵本就不是他們的故鄉,又豈會在意皇廷是否會瓦解,皇權是否會旁落?倘若這大淵成為青嶽國掌中之物,他們隻會更高興吧?


    幻想大淵被霍斯都或者青嶽國割裂的場景,小亭子不寒而栗,他想知道真走到那一步自己會怎樣,又矛盾地不想知道。


    總之,結局不會很好。


    “小亭子。”藍芷蓉忽然開口,“你害怕嗎?”


    小亭子愣了一下,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老實迴答:“怕。奴才怕大淵亡了,奴才這條狗命也要不保。”


    “嗯,是實話。”藍芷蓉笑笑,不似麵對溫敬元那種魅惑笑意,而是帶著一絲寂寥,一絲迷茫,一種小亭子看不太懂的淡淡笑容。抬手遮住眼前光線,藍芷蓉似是自言自語:“我也怕,怕得很。我不知道連嵩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他到底希望這人間變成什麽樣,我隻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有趣,為了讓自己不覺得無聊……小亭子,一個沒有追求、沒有理想,隻為了尋歡取樂而生卻能掌控天下的人,你說,他會不會把人間變成地獄?”


    小亭子支支吾吾並沒有迴答。


    或者說,他不敢迴答。


    像狗一樣被丟進死牢苟延喘喘的皇帝,籠中之鳥一般插翅難飛的傀儡太子,還有連嵩一手挑起的多國之戰……這人間,不是已經成了地獄嗎?


    悄無聲息打著戰栗那一瞬,小亭子似乎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無法肯定剛才自己所見究竟是真是假。


    他好像看見,剛才芸貴妃輕輕抹去眼角一滴淚?


    一生幽歎,帶著凜冽恨意。


    “不管這世間如何,就算最後要下地獄我也會拖著言離憂一起,唯有她,絕不可以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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