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笙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不是說紅蓮姐和姐夫來了嗎?”安州城內偏僻無人的小巷裏,初九怯生生抬頭問道。


    碧笙有些緊張,又因緊張生出幾分不耐煩:“催什麽?該知道時自然就知道了。”


    一大清早被碧笙從被窩裏拖出來去逛市集,逛著逛著又莫名其妙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還與幾個相貌怪異的異域人起了衝突,再之後就被拖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匆匆而行。初九雖小卻很機靈,怎麽都覺得這一天不太平凡,不由生出幾分小心。


    “碧笙姐,幹爹幹娘說不讓我走遠……”


    “你吵什麽?一路不停說說說說說個沒完,煩不煩?還怕我把你拐走賣掉嗎?”碧笙被吵得心煩,發了通火後又勉強做出歉意笑容,“好了好了,是姐姐不好。九兒聽話,師兄說有些急事讓我帶你去見他,等辦完事姐姐就送你迴去好不好?呐,你現在安安靜靜跟姐姐一起走路,不要再問問題,好嗎?”


    初九點了點頭,看上去有些委屈害怕,總算是老實片刻,然而走過兩條小巷後,哀求聲又陣陣響起。


    “我肚子疼,真的好疼!碧笙姐,我想上茅房,等不及了!”


    越是心急時越要出岔子,碧笙心裏煩得不行,看初九可憐巴巴模樣又發不出火,隻好一臉不耐煩揮手:“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帶你去!真是煩死個人!”


    碧笙在偏僻角落隨便找了個茅房,親眼看初九捂著肚子彎著腰進去後叉腰等在外麵,視線不時往河岸方向瞟去——按照事先約定,那裏將會有人等她,等著把初九接走,而她要做的僅僅是返迴王員外府中繼續睡覺,裝作對所發生一切毫不知情。


    一切安排天衣無縫,甚至她特地帶初九到人流最多的市集上,讓初九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事先安排好的幾個霍斯都族人發生爭執。碧笙對計劃充滿自信,雖然多少為可憐的小女孩感到惋惜,但對方已經答應會找個好人家照顧初九,顧慮什麽的,完全可以忘在腦後。


    她本就討厭小孩子,尤其是非常親近言離憂的孩子。


    等了又等,還是不見初九出來,碧笙喊了幾聲也沒人迴應,心中起疑捏著鼻子衝進茅房,卻發現茅房裏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初九身影,有的隻是被掀起一角的茅草房頂,以及幾隻髒兮兮腳印。


    成長在人來人往、充滿世故人情的醉風雪月樓中,初九遠比同齡孩子更善於察言觀色,從她見到碧笙那天起就隱隱發現,這個與碧簫姐姐相貌相同的另一位姐姐並不喜歡她,有時還會在她提起紅蓮姐姐時露出嫌惡表情。孩子終歸是天性善良,初九一直把小秘密悄悄埋藏在心底,努力討好任性的碧笙姐姐,可結局實在讓她傷心。


    碧笙姐姐沒有告訴幹爹幹娘就把她帶走,臨出門時還特地避開下人耳目,顯然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是跟誰走的,至於之後莫名其妙與異鄉人起衝突,大概是為了讓人知道有這麽一群不該出現的人存在吧?


    初九不能透徹猜出碧笙打算,但她明白,這時候她必須果斷逃走,否則等待她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下場。


    經年累月的苦工給了初九一身好耐力,攀上茅房從棚頂逃走後,初九按照記憶裏印象拚命往迴跑,眼見道路越來越熟悉,心裏的緊張感漸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逃出牢籠般的喜悅。


    “小妹妹,這麽著急是在找人嗎?”一聲低柔詢問,有高大身影擋住初九去路。


    初九收住匆匆腳步抬頭,臉色瞬息慘白。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輪廓深邃,皮膚白皙,顯然是霍斯都族人。初九向側麵邁了一步,試圖從小巷狹窄縫隙中鑽過去,誰知那男人體格高大卻十分敏捷,略一彎腰便把初九抱起,笑吟吟表情裏找不到任何陰霾。


    “不聽話會被長輩教訓的。來,我帶你去找那位姐姐——不可以亂喊哦,哥哥我生氣起來可是非常嚇人呢!”


    懸殊的力量差距讓初九乖乖閉嘴不敢吭聲,咬著牙關眼看碧笙一步步接近。


    “人已經交給你,後麵的事再與我無關,該怎麽對外解釋就按事先約定好的說,我不想節外生枝。”碧笙似是不敢與初九對視,低低說了幾句後,忍不住詢問,“你不會對她怎麽樣吧?”


    男人依舊笑得陽光直爽:“怎麽可能?綺羅隻是想請這位小妹妹去作客,不會傷害她的。”


    “沒事最好,我隻知道與言離憂沾上關係的人都要遭殃,能讓她在霍斯都帝國生活遠離那妖女,也算是一樁幸事。”


    初九一直默默聽著二人對話,及至此時才明白碧笙是在針對言離憂,登時小拳頭緊握,用力向碧笙砸去:“壞女人!你才是妖女!你喜歡姐夫,所以想害紅蓮姐!壞女人!”


    碧笙沒想到初九會突然爆發,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捂著臉上一塊紅印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概是擔心碧笙一怒之下會打迴去,那男人急忙抱著初九轉個身後退半步,慌張擺手:“好了好了,我這就帶她走。”


    初九兩隻小手被那男人攥住掙紮不得,眼見碧笙憤恨表情相距越來越遠,氣哼哼地張嘴在那男人肩頭咬下去,換來一聲倒吸涼氣和苦笑:“小妹妹,你怎麽跟阿貓阿狗似的咬人呢?我不是壞人,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男人腿長步子大,走路速度相當之快,說話間已經奔到河邊偏僻渡口,扛著初九踏上一條小船。將初九輕輕放在角落裏又遞去幾顆甜棗子,見初九仍然警惕氣惱地望著自己,那男人頗為糾結。


    “呐,小妹妹,你可以叫我薩琅哥哥。等下我們開船去瀝州,到了瀝州還要坐馬車再走上幾天,之後我會帶你去見一位很漂亮的仙子姐姐。那位仙子姐姐會在霍斯都帝國給你找一個很好的人家收養,一定比在淵國過得好,所以……所以不要再咬哥哥了好嗎?很疼的!”


    薩琅天生一副落拓親切之氣,加上剛才始終從碧笙手下保護著初九,是而初九對他說不上厭煩、圓圓眼珠骨碌碌一轉,初九反倒打起眼前和氣男人的主意。


    “薩琅叔叔,你也討厭紅蓮姐嗎?不然為什麽要幫碧笙姐欺負我?”初九眨著兩隻大眼睛,可憐模樣叫人心疼。


    薩琅眉心帶著憂鬱:“叫哥哥,不要叫叔叔,我有那麽老嗎?我比你的紅蓮姐姐也大不了幾歲啊!”


    初九固執搖頭:“你不告訴我,我就叫你叔叔!”


    “好了,知道啦,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就告訴你。記得以後要改口不許叫叔叔!”頓了頓,薩琅露出清和麵色,眸子裏蕩起追憶的柔和光芒,“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她,正相反,我蠻喜歡她的,雖然沒見過幾次。呐,小妹妹,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的紅蓮姐姐是我的妹妹,堂妹,隻可惜她離開家太早,我都沒有時間和她好好相處,而她現在……她現在根本不記得還有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堂兄。”


    許是那語氣裏帶著的微微傷感被初九捕捉到,方才還很不滿的初九漸漸安靜下來,仰著頭,幹幹淨淨的眼眸看向薩琅:“那叔叔為什麽要抓我?你抓了我,紅蓮姐和姐夫都會著急的,如果找不到我,他們還會很傷心,我不想讓他們傷心。”


    “都說好了不叫叔叔……”薩琅歎口氣,表情愈發沉黯,“小妹妹啊,不是我想要為難離憂——就是你的紅蓮姐姐。我抓你是為了逼她迴家,如果她不迴家,以後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懂嗎?”


    “很糟糕的事情是指什麽?”


    初九的追問讓薩琅忽地陷入沉默,眼眸裏的光澤也漸漸消退。過了許久,薩琅才勉強笑笑,用力揉了揉初九頭頂:“很糟糕,非常糟糕,是世上最讓人悲傷的事情。”


    些許忙然後,初九忽地眼圈發紅,抓緊薩琅衣袖小聲道:“紅蓮姐……會和姐夫分開?”


    “嗯。”某種莫名情思攻陷了薩琅,驀地抱住初九瘦小身軀,指甲狠狠掐進掌心,“離憂她……她必須迴來,如果太久不迴家……她會死。”


    河麵無波,小舟穩行,載著不同種族、不同身份、不同年紀的兩個人悠悠行去。


    與此同時,數封加急信件正在大淵各地向不同地方送去,有人看見驛路上滿頭汗水的信使,也有人看見天邊飛掠而過鳥雀,但此時並沒有人預料到,大淵乃至整個中州,即將陷入更加猖狂的烽火狼煙之中。


    這一切,與生死不明的青蓮王有著莫大幹係,但就如溫墨情安慰言離憂時所說,即便沒有青蓮王,這一天遲早要來到。


    謫仙山頂,輪椅中的童如初膝上放著平整信紙,目光淡淡望向吱嘎吱嘎轉動的水車。


    “霍斯都帝國的野心,大淵接連幾代帝王昏聵,所有一切都必然導致如今結局。不過天道總會留下契機,小情他們會不會是改變結局的關鍵棋子,我們隻能靜坐等待了。楚揚——”


    草地上,麵無表情的冷峻少年低低應了一聲,躬身拾起被風垂落的信紙,抬頭,卻見那雙總是透著親近和藹之色的眼眸漫過一抹鋒利。


    “去信告訴鍾鉞,讓他不要再忙著找鈞白。你們兩個盡快去小情身邊,一定要保護好他和言姑娘,絕不能讓他們成為這場戰爭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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