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戰亂在中州大地蔓延時,唯獨雲淮仍笙歌不斷、旋舞不休,來來往往的有錢人在脂粉香氣中醉生夢死,悠閑頹廢之貌仿若與世隔絕。


    南陲被攻破,帝都始終戒嚴,戰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燒到最富庶歡樂的這片土地。不過在醉風雪月樓中,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客人們在意的是茶是否香,酒是否醉人,那樓閣間笑笑鬧鬧的姑娘們是否撩撥了誰的心。


    這樣的生活,笑風月過了十餘年。


    剛剛處理完一桌喝醉鬧事的客人,笑風月一肚子煩躁,罵罵咧咧訓斥幾個偷懶的姑娘後迴到自己歇息小堂,剛一進門便感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老娘的地盤竟然有人敢不打招唿就進來,活得膩歪了?”笑風月冷笑,轉身揮袖,尖端鋒利的發簪直奔屏風後射去。


    屏風一抖,移動間木框恰好擋住發簪,一道髒兮兮身影緩緩走出。


    “笑老板,是我。”


    透著疲憊的語氣聽得笑風月一陣心驚,待那人解下破舊披風露出姣好容顏,笑風月忍不住心頭一酸,衝上前一把將那人抱住:“死丫頭,怎麽鬧成這幅模樣?像是逃荒來的似的!”


    這擁抱不如溫墨情那般溫暖有力,卻足以令言離憂窩心得想要流淚。輕輕抽了抽鼻子,言離憂勉強擠出笑容:“笑老板,我沒地方可去了,這裏還能再收留我一次嗎?”


    定遠王府發生的事笑風月也有耳聞,但此時並沒有主動提起,深吸口氣將言離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風月狠狠唾了一口:“髒丫頭,瞧你這模樣,站出去定要辱了咱們醉風雪月樓的名聲。走,我給你好好洗洗褪褪,非把你收拾得掉層皮不可!”


    醉風雪月樓,或者說笑風月是個神奇的存在,魚龍混雜的運淮地區她是地頭蛇,就連官府也不敢隨意招惹;於江湖方麵而言,似乎笑風月與君子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溫墨情都要讓他三分。如果說這世間還有哪裏能夠容留言離憂,那麽非醉風雪月樓莫屬,所以在走投無路時,言離憂選擇了這裏。


    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個時辰後,煥然一新的言離憂出現在醉風雪月樓姑娘們麵前。


    俯視閨閣樓下驚喜開心的姑娘們,笑風月抱著胳膊坐在欄杆上,眉梢挑得老高:“哎哎哎,我說你們幾個,高興歸高興,對外把嘴給我閉嚴實了,要是讓我知道誰跟客人說了不該說的,小心我一顆顆把你們狗牙拔下來!”


    “行啦,老板娘,紅蓮是你的寶貝,也是我們的寶貝,哪裏舍得讓她跑掉?倒是老板娘你天天念叨紅蓮妹妹,這迴她當真迴來了,是不是該請姐妹們喝上幾杯?”


    笑風月一把瓜子皮丟下去,禁不住笑罵:“臭丫頭,吃我的喝我的還想蹭酒喝?喝喝喝,今晚開三壇醉不歸喝死你們!”


    醉不歸是醉風雪月樓貯藏最好的酒,雖比不得皇宮那些珍貴佳釀,卻也是五兩銀子一杯的高價貨,一口氣開三壇,可見笑風月是高興得真下血本了。言離憂暖心之餘亦有些擔憂,晚飯時麵對滿桌豐盛菜肴愈發難以下咽。


    “紅蓮,你是不是病了?看起來臉色很差啊!”注意到言離憂基本沒有動筷,陳姑姑頗為擔心。


    “沒什麽,胃不舒服,吃不下。”言離憂向笑風月使了個眼色,而後笑道,“你們先吃著,我去透透氣,屋子裏太悶了。”


    言離憂前腳才走,後麵笑風月就隨便找了個借口也離開飯桌,緊跟著出了門。


    醉風雪月樓是風月場所,日日不休、夜夜有人,一年到頭總是那麽熱鬧吵雜,尋一處安靜之地並不容易。言離憂轉了好久才找到稍微冷清些的角落,長出口氣,垂著眉眼靠在牆上。


    “笑老板,樓中來來往往許多江湖人士,天南海北有什麽風吹草動,咱們樓中一向是最先知道的,為什麽我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你應該聽說了吧?”


    笑風月想了想,麵色如常:“聽說是聽說,那都是別人傳的,你沒有親口告訴我,其他什麽謠言我都不信。”


    “隻可惜我也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言離憂自嘲輕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空口無憑,有誰會相信?我本想迴定遠郡找墨情說清楚自己的遭遇,可是沒想到,阻攔我的人不是什麽奸妃佞臣,而是君子樓的人。笑老板,你知道麽,發現要殺我的人來自君子樓那一刹,我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我真的不知道去找墨情是否有用,所以走投無路之下才會來這裏。”


    言離憂對溫墨情抱著怎樣的信任,溫墨情於言離憂而言又是多重要的存在,笑風月心裏十分了解,見到言離憂難過卻強顏歡笑的模樣氣得牙癢癢,卻也隻能故作平靜:“這裏就是你家,受了委屈迴家是應該的。你且在這裏住著,還像以前那樣給那群丫頭們看病開藥,不必到前麵迎客,隻要你是醉風雪月樓的人,誰也不敢把你怎麽樣。”


    “嗯,我知道。”笑風月的能耐言離憂十分信任,用力點點頭,卻又矛盾地搖搖頭,“我想在樓中休養一段時間,之後……之後還得去查明真相才行。是我的罪我不會逃避,不是我的罪我絕不替人背負,何況我已經嫁給墨情,王爺就是我的父親,這個仇我必須報。關於這件事還得麻煩笑老板幫忙,畢竟我人生地不熟又被人到處追捕,許多行動受到限製……”


    毫不猶豫揮手打斷言離憂的話,笑風月自信滿滿:“好說,你需要什麽、想做什麽隻管告訴我便是,我自會安排人去做。你是我妹子,別說幫些微不足道的小忙,就算天塌下來我也心甘情願給你扛著。不過你得先明明白白告訴我,溫墨情這樣對你,你心裏可還有他,想要繼續和他過下去?”


    言離憂忽而沉默。


    他曾為她大鬧師門,她亦曾為他闖入未知過度曆盡艱險,兩個人情比金堅,無需任何測試來證明。可是這場尚未水落石出的陰謀中,無辜犧牲的人是溫墨情的父親,溫墨情能怎麽做?罔顧最大可能行置定遠王的死不理嗎?讓天下人指著他脊梁骨大罵不孝嗎?


    對溫墨情,她沒有恨,永遠不會有,有的隻是心疼。


    樓上醉酒客人爆發出一陣笑聲,在暮色裏徜徉飄散,笑聲過後,言離憂抬起頭,望著西方尚未鍍上柔和光芒的月影,眸子裏點點情深。


    “就算君子樓的人是墨情派出的,我相信那也一定是因為有人逼迫。在最開始的絕望過後我忽然想起,我們一起走過那些日子總是他不顧一切阻力給予我最堅定守護,過去,現在,未來,永遠不會改變。困境也好,窮途末路也罷,我都不會放棄活下去的希望,我相信總有一天能夠再迴到他身邊——他說過,此生此世,絕不負我。”


    笑風月愣怔許久,看著言離憂眼中柔軟卻又堅定的目光,似乎自己心裏也被渲染上一層神秘色彩。


    “喜歡一個人,就該有這種決心吧?”呢喃兩聲,笑風月忽地爽快朗笑,“好,有你這番話我就安心了。這幾天你好好歇息,其餘的事我會安排。對了,等下把藥方寫出來,我讓人去給你抓藥——看你這病懨懨的麵色,連飯都吃不下去還談什麽以後?”


    言離憂安靜淺笑,淡淡點頭。


    無論有多少不幸遭遇,她都不會放棄生的希望,因為還有許多像笑風月這樣的人,鼓勵著她,等待著她,守護著她。


    趁著天黑前動作利落安排好一切,笑風月親自把言離憂送迴房間,兩個人又聊了許久直至更鼓都有了倦意。離開言離憂房間後,笑風月沒有直接迴房休息,而是披上披風走出醉風雪月樓,步履匆匆來到城中一處安靜院落。


    咚咚敲門聲很快招來開門的人,微微錯愕望著神情嚴肅的笑風月,開門少年被氣勢壓得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你是君子樓的子弟吧?”笑風月深吸口氣,微微蹙起的眉頭帶著幾分冷漠,語氣卻不容抗拒,“去信給沐酒歌,就說醉風雪月樓老板娘找他,讓他三天內給我滾過來,不然老娘拆了你們君子樓的招牌!”


    ※※※


    月光遍灑處,古琴聲聲,醉得幾隻鳥雀忘記悲鳴,順服地躲在籠中輕啄羽翼;及至琴弦重重一挑,餘音繚繞緩緩斷絕,這才喳喳兩聲哀叫。


    “我所見女人中,你不是最聰明的,卻是於琴棋書畫乃至媚術上最快通熟的。我很好奇,是因為你本身具有這些出色天賦,還是說皆因仇恨使然呢?”連嵩躺在搖椅裏,碧綠扳指映著月光翠**滴。


    藍芷蓉麵無表情摘下假甲,輕紗廣袖翩翩垂地:“若是為了報複言離憂,任何事我都能做到。”


    “哦,是嗎?往事久遠,你跟過許多多男人纏綿不清後,依然忘不掉最初動心的那個?對言離憂的憎恨沒有絲毫減弱?我越來越想見見那個讓你痛苦兩世的男人,看看到底是多麽優秀的人才會讓你執迷到如此地步。”


    迴憶裏深刻心底的麵容似乎不如從前那般清晰了,唯有刻骨仇恨愈發深邃。藍芷蓉閉上眼觸動琴弦,指肚傳來微微疼痛的同時,琴弦也發出喑啞噪音。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對付言離憂?”


    連嵩揉搓著碧玉扳指,眼眸微眯:“一直派人跟著。現在她進了醉風雪月樓不太好下手,不過按她的性格應該不會就此放棄,這之後我養著那顆棋子大概就能派上用場了——在此之前,你還得說服四皇子演場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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