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溫墨情派送的喜帖是在五月一個午後,溫墨疏看著喜帖半天沒有反應,愣愣的像是丟了魂魄一樣。


    “終是要成親了嗎……”


    許久,那一聲苦笑飄散風裏。


    “兩情相悅且時機成熟,倒也沒什麽值得意外的。”折好隨喜帖一同送達的信件,君無念淡道,“這一趟行程言姑娘吃了不少苦,墨情說直到現在言姑娘還沒有徹底康複,因著思慮過多壓力太大,一度到了滴水難進的地步。這種時候墨情不給言姑娘一顆定心丸,那還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其實墨情隻是想通過成親一事讓言姑娘明白,無論她是不是青蓮王,墨情都會守護她到底。”


    明擺著的事,溫墨疏不會看不出,可這番道理從別人口中說出,自然又有另一種心情。


    “君老板人雖離開,心卻一直牽掛著君子樓的兄弟,這份情誼我能理解,畢竟我也是有兄弟手足的人。”


    君無念笑笑:“殿下明白就好。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沒有先來後到一說,我不想像楚公子那般給殿下無端希望,因為我太了解墨情,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會和言姑娘一起走下去,殿下是不可能有機會再續前緣的。”


    君無念的話堅定而殘酷,於溫墨疏而言,這無異於給他最後的癡念判了死刑。


    她還會再迴來嗎?會不會有一天她突然發現,這世上最愛她的人是他?又或者溫墨情移情別戀……這樣的想法總會破土而出,像藤蔓一樣在午夜難眠時瘋狂滋生,而當陽光重迴人間,溫墨疏又忍不住暗罵自己卑鄙無恥,竟會有這些荒唐的小人想法。


    說到底,就是無法忘記她而已。


    行軍中歇腳的時間總是很短暫,楚辭清點完輜重糧草迴來時,溫墨疏仍在發呆。遮目遙望仿若無邊無際的草原,楚辭聳聳肩:“到南邊戰場還得有幾天時間。既然殿下有招來雲將軍的打算,不如帶著君老板單獨走一趟,正巧長陵郡與定遠郡相距不遠,去請雲將軍的時候還能順路參加世子和言姑娘大婚。不管怎麽說君老板都是世子的師兄,不去恭賀有失人情。”


    溫墨疏低頭沉默不語。


    讓他眼看著言離憂嫁給其他男人嗎?他怎忍得下心?可是他就要率兵親赴沙場了,麵對兇猛的霍斯都大軍,未來是個什麽結果誰也無從判斷,也許,這將是最後一次與她見麵的機會也說不定。


    深吸口氣,唿出時溫墨疏心口隱隱作痛:“好,那這一隊將士就拜托給你,務必要完好無損趕去與北陲戍邊軍匯合。世子的婚事定在二十八,明天一早我和君老板啟程先去長陵郡,之後再到定遠郡賀喜也來得及。”


    “世子也真是的,這邊打得熱火朝天,他跑去開開心心成親,一點都不顧及別人心情啊!”楚辭佯作埋怨一聲笑歎,目光望迴君無念,“咱們家殿下心事重不亞於言姑娘,君老板路上可得多加照應,賀完喜趕緊迴來,免得我一個人孤單寂寞獨守空房。”


    “楚公子再說這種話就請離我遠些吧,我以後還打算娶妻生子的。”


    玩笑歸玩笑,作出決定後楚辭還是認認真真為溫墨疏和君無念準備好馬匹幹糧,上路前又特地把君無念拽到一旁私下言語。


    “世子和言姑娘能順利完婚最好,不過不排除有人會去搗亂的可能。我知道君老板古道熱心重情義,但是,唯有這次我希望君老板能放下私情,一旦發生情況僅以殿下的安全為最優先考慮。”


    君無念沉默半晌才點頭,凝重神色比楚辭更甚:“朝廷與江湖不同,我自會以大局為重。”


    “嗯,如此最好。另外還有一件事須得多嘴詢問君老板。”楚辭揶揄眨眼,笑得一團和氣卻讓君無念想要一拳狠狠揍過去,“方便的話,君老板和夜姑娘的婚事一起辦了不好嗎?”


    ※※※


    “你看,離憂,這是蘇樹,郡上年紀最大的樹便是這棵。父王說,從大淵建國起就有這棵樹,直到現在還生長得十分繁茂。蘇樹每年都開花,但果實幾十年才偶然結出幾顆,果子去了肉剩下圓圓木核,打磨光滑戴在身上可以驅蚊蟲,郡上很多百姓都會提前備好留給子嗣們用。今年蘇樹又結果了,我打算等果子再大些來摘兩顆,以後夜裏你就不用再被蚊蟲擾得睡不著覺了。”


    溫風和煦的定遠郡郊外,共乘一馬的兩個人緊緊依偎著,言離憂麵上仍有病色殘留痕跡,溫墨情則一反常態罕見地多話,一路喋喋不休說個沒完,似是要把前半輩子少言寡語的損失全部補迴。


    “為什麽要兩顆?你皮糙肉厚不怕蚊蟲,帶著也是浪費。”言離憂勉強說笑著,卻沒什麽底氣。


    溫墨情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攬緊言離憂,眼神裏帶著淡淡柔和:“你一個,孩子一個,不是兩個嗎?要是不止一個孩子,到時候我再來摘就是。”


    “厚臉皮,誰說要給你生孩子了?四處打仗,民不聊生,哪有時間給你過安生日子?再說……”


    虛弱咳嗽聲阻斷言離憂的話,溫墨情微微低頭,眼中一抹心疼掠過,而後仍不動聲色駕馬緩行:“青嶽國派了六萬精兵助守北陲,二皇子和楚辭、無念都在帶兵趕往南邊的路上,縱是不能一擊退敵,至少可以阻擋霍斯都大軍長驅直入的步伐,情勢不似之前那般危急。現在你病著,我的傷也沒有好利索,沒必要趕著去折騰自己,趁這機會把婚事辦了,也算了卻最大一樁心事。”


    幽幽歎息從言離憂口中吐出,莫名有種滄桑之感,蒼白麵色上的笑容讀不出幸福味道,反增幾許淒涼。


    “墨情,婚事……還是再放放吧。”


    “不放,一刻都不能等。”溫墨情幹脆迴絕,緊了緊手臂,低下頭將沉穩唿吸吹進烏黑細密的發絲,“別再說任性話。我已經和父王商量妥當,二十八是個好日子,連碧簫和大哥的婚事我們一起操辦——喜帖我已經發出去,你敢說不嫁試試?”


    言離憂一急,想要直起身子,卻被溫墨情緊箍著動彈不得,語氣便不由自主多了三分埋怨:“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這麽大的事,我總該準備好才行。”


    “有我準備,你隻管等著穿喜服就好。”


    無力感在言離憂全身蔓延,望著鬱鬱蔥蔥的高大蘇樹,言離憂心裏愈發荒涼。


    垂下頭,視線中是修長有力、圈著她不肯放開的手,言離憂輕輕覆掌上去,傳來的依舊是她熟悉那抹溫度,然而此時此刻,這種溫暖隻會讓她倍感沉重。


    “在霍斯都那時,樓閣主是故意打斷的吧?如果沒有他半路阻攔,也許赫連茗湮真的會拿出證明我身份的證據。”


    “那又如何?”溫墨情淡然反問,“是與不是,真或者假,這些於我而言沒有半點意義,我的眼睛隻看得見你作為言離憂活著,與青蓮王沒有任何關係。”


    不管別人怎麽看,不管多少人議論反對……世上最動聽的情話也莫過於此吧?言離憂很滿足,真的很滿足,可她明白,這份滿足之後也許會給溫墨情帶來巨大負擔,甚至會毀了他所擁有的一切。


    閉上眼軟軟靠在溫熱懷裏,言離憂笑得安寧平靜:“你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擔當。你是君子樓少主,是江湖中人人仰望的俠士;你是定遠王世子,是清廉正直的王爺之子;你還是向童叔叔許下誓言的人,要為他守護大淵,守護家園的每一個百姓和每一寸土地。溫墨情,你知不知道,你有情有義,敢作敢當,在我眼中是世上最完美的人,所以會弄髒你光芒的事,我寧可死也不願做。”


    他站在榮耀的頂峰睥睨天下,一身風華絕世無雙,若是被人質疑與禍國妖女有染,該有多少嫉恨他的人興風作浪、落井下石?就算他不怕被她連累,定遠王呢?一生都保持兩袖清風的正直王爺,他能接受一盆莫名潑來的髒水嗎?


    他們對她太好,為了她可以包容所有,但是她不能這麽做,經過許多磨難後她比誰都明白,青蓮王這個名字是多大的災難。


    言離憂的固執曆來如此,她若這樣想,不拔出心患根源就很難改變。溫墨情沉默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這麽在乎自己與青蓮王的關係,是因為你認定青蓮王十惡不赦麽?”


    “我又沒見過她,所知所聞都是聽別人說的,有什麽嫌棄憎恨那也是來自別人;但她媚惑君心、禍國殃民是鐵打的事實,就算我沒有親眼所見,該有的評斷還是做得出的。”


    “那麽,如果我告訴你,也許青蓮王並非你所想那樣呢?”垂下頭湊近言離憂耳邊,溫墨情以極低的聲音緩緩輕道,“得知青蓮王是霍斯都人後,我重新梳理有關她的那些事情,忽然發現,可能青蓮王不是傳言中引誘先帝昏聵無道的根源,否則她不會直到最後仍留先帝活口。還有就是,假如你真的是青蓮王,憑你失憶後擁有的功底判斷,青蓮王的功夫應該不弱。既然如此,為什麽我去殺她時她沒有絲毫反抗?離憂,我總有一種奇怪感覺,那時在青蓮宮青蓮王明明可以逃走,而她沒有,她……是在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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