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人……賤人!你對朕動了什麽手腳!”


    眼看九五之尊神情扭曲地在自己腳下痛苦扭動,異樣快感在藍芷蓉心頭腦海裏肆意蔓延。微微躬身用絲帕挑逗著狂躁卻無力的大淵皇帝,藍芷蓉笑得尖銳猖狂:“本宮何時對皇上動過手腳?這麽久以來,有權力動手動腳的人不是皇上您嗎?皇上一定以為自己在榻上纏綿時萬分迷人吧?真是可惜啊,說句老實話,每一次被你碰觸撫摸都會讓我惡心,讓我想要親手將你千刀萬剮!”


    笑聲陡然化作刺耳尖叫,迴蕩在冷清的殿內經久不息。


    如此瘋狂,如此淒厲,這就是恨意的極限嗎?趙公公額上沁出一層細密汗珠,悄悄向門口朝內張望的小亭子看去,二人對視一眼,交換無奈與驚惶後錯開目光;再瞄向已經身為貴人的燕香,趙公公毫不意外地看到,那張透著青澀的臉上浮現出與藍芷蓉酷似的殘忍笑意。


    她們的恨意都一樣,都在每一夜承歡天子身下時點滴積累,在每一次強顏歡笑、獻媚誘惑時刻印更深,一朝爆發,便是可怖惡鬼、瘋狂修羅,不將憎恨的那個男人撕裂粉碎便難解心頭之恨。


    多少冤孽不都是自作自受嗎?趙公公低下頭無聲歎息,不再去看溫敬元掙紮表情。


    看得夠了,看得心情舒服了,燕香才伸手扶住藍芷蓉:“娘娘莫要氣壞了身子,心裏有氣發泄一番便是,大不了賞他一頓責罰,讓這狗皇帝也嚐嚐奴才們受苦受罪的滋味。”


    “是啊,犯了錯就該罰,天子也不例外。”火氣稍有消散,藍芷蓉慢慢平定情緒,冷笑一聲揚起下頜,“皇上氣性大,平日裏奴才們有點兒疏忽紕漏就要被罰,時常三五日不許吃飯。既然如此,今天皇上也嚐嚐餓肚子的滋味吧——小亭子,去把膳房我剛做好的羹湯拿來,就放在桌上讓皇上看著,吃不到,也好解解眼饞。”


    羹湯二字落入溫敬元而中,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立刻傳來奇妙感覺。那感覺酥麻難忍,似是有種衝動叫囂咆哮著,比饑餓更痛苦,比口渴更無法忍受,好像隻要吃不到那碗羹湯就會失去性命,渾身爬滿蟲蟻不停啃噬,直至他死亡。而當小亭子真的端著羹湯迴來並放到桌上時,溫敬元幾乎要瘋掉了,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想要撲上去的衝動,幾欲將憤怒、尊嚴一並拋棄。


    徘徊在痛苦中的溫敬元讓藍芷蓉滿心舒暢,轉身挪步坐到龍榻之上,小指長短的細頸瓷瓶在掌中顛來倒去。


    “皇上總誇本宮做的飯菜好吃,那是自然的。從我認識文翰起就一直努力學習做菜,他喜歡吃的糕點,喜歡的青菜,喜歡的口味,所有一切我都銘記在心裏,每一道菜都傾盡心血去做。”眸光微滯,陰冷笑容裏忽地透出幾絲柔情,幾許追憶。藍芷蓉輕輕親吻瓷瓶,視線平望向輕煙嫋嫋的香爐:“姐姐告訴我,想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拴住他的胃,所以我把大半精力都用在飯菜上,可惜到最後,他還是拋棄我去跟那賤人結婚……都是騙子,姐姐也好他也好,所有人都是騙子。”


    溫敬元被怪異而痛苦的感覺折磨得半死不活,腦如沉鍾轟轟作響,完全沒有辦法仔細聽藍芷蓉的話,誰是文翰,藍芷蓉的姐姐又是誰,他覺得根本沒必要去追問;而一旁的燕香和趙公公、小亭子三人清醒著,依舊聽不懂奇奇怪怪的念叨。


    文翰是誰?是誰負了高貴的芸貴妃?又是誰讓她如此絕望,把所有人都當成卑劣的騙子?


    這些話,他們三個人自是不敢問的。


    一陣莫名其妙的牢騷後,藍芷蓉又從亢奮狀態恢複平靜,拔掉瓷瓶的木塞,一撮粉末倒進滾熱的湯水中。


    “皇上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想喝本宮煲的湯呢?”端起羹湯放到溫敬元麵前,藍芷蓉笑得凜冽森寒,“連嵩說,菜做得再美味也留不住人心,所以他給了我這樣東西,隻要有這奇藥,就算再難吃的菜肴也會讓人流連忘返、欲死欲仙。愛我的人也好,不愛我的人也好,為了吃上一口我做的飯菜當牛做馬拋棄尊嚴,這並不是玩笑——皇上,您聞聞,這湯是不是很香?不喝上一口,是不是生不如死?”


    痛苦嗚鳴在溫敬元唇齒間輾轉,發黑模糊的視線掠過羹湯,依稀看得見粘稠湯汁中漂浮著令人作嘔的長長肉蟲及斷指,鼻間也滿是腥臭惡心的味道。


    即便如此,仿佛被萬蟲啃噬的身體還是壓抑不住衝動,拚命向羹湯挪去。


    “罌粟。”塗抹著最鮮豔紅色的唇瓣磕碰,陌生的名字從藍芷蓉口中緩緩吐出,襯著那雙冷如寒潭之水的眼眸,冷淡而無情,“美麗得銷魂,卻會讓人慢慢中毒,在夢幻與痛苦交錯中死去的神奇植物。皇上,您看,本宮可還襯得上這花和這毒?”


    ※※※


    “娘娘且看,這是丞相大人親手栽種的花朵,開花時又紅又大個兒,比那盛放的月季花還漂亮呢!”


    專司伺候宮中花草的小太監滿臉堆笑,蹲在一大片花草前喋喋不休介紹著,時不時迴頭看眼身後失魂落魄般的女子。那些花尚未開放,但是因種植在溫暖的花房裏,時至冬日也沒有幹枯凍死,比起那女子憔悴蒼白的容顏,反而更有幾分活著的精神頭。


    左哄右哄也不見那女子展露笑顏,小太監不禁哭喪了臉:“絹妃娘娘,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別再冷著臉不說話了行嗎?丞相大人說了,要是今天奴才哄不好娘娘就要賞奴才二十板子,您看奴才這身子骨都脆成什麽樣了,哪禁得住二十板子啊!娘娘,您就行行好可憐可憐奴才吧!”


    “我可憐你,誰來可憐我呢?”木然眼珠總算動了動,絹妃一聲哀婉歎息,柔柔聲音細如春雨,“你且去迴複丞相,就說我笑了便可,他若是來問我,我自然會為你說話的。”


    絹妃雖是個喜歡無病**的人,平素對下人卻十分和氣,小太監聽她這麽一說立時眉開眼笑,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後匆匆跑開,甚至忘了應該先送形單影隻的絹妃迴鉛華宮。


    幾聲枯枝斷裂輕響傳來格外突兀,絹妃驚嚇迴頭,隻見那襲怎麽也躲不開的白色身影再次出現,拈過樹梢一枝臘梅遞到她麵前。


    “不喜歡花?”


    絹妃沒有迴答,慘白了花容踉蹌倒退幾步,堪堪躲到花園牆邊。


    連嵩並不介意絹妃的慌張,將臘梅隨手丟進雪堆裏,靠近牆邊謙謙有禮單手平伸:“娘娘一個人也是孤寂,不妨陪微臣一起走走,這罌粟花沒什麽看頭,有看頭的東西,還得微臣親自帶娘娘去看才合適。”


    絹妃厭惡連嵩卻不敢反抗,被逼無奈艱難點頭,仍是遠遠躲著連嵩不肯靠近。


    禦花園是嬪妃們打發無聊時光的主要地點之一,整個禦花園又分六處小園,連嵩帶絹妃去的是東南角玉香園。玉香園與其他幾處花園不同,這裏養的不是花草樹木而是動物,整個院子就是一座大暖房,一年四季均能看見活物,而隆冬裏最多的是鳥雀和遊魚。絹妃不明白連嵩帶她來這裏的目的,見連嵩揮手屏退玉香園看守,心裏不由一陣恐慌。


    她害怕,害怕那一晚失去貞潔的噩夢重複上演。


    “玉香園比較暖,娘娘體弱多病最適合在這裏休養。”連嵩對絹妃驚恐神情視而不見,取過一把糧食自顧喂起鴿子,“以前二皇子時常來這裏,聽說這些鳥獸有一多半都是他養著的,想來娘娘應該很喜歡吧?二皇子那樣溫潤謙和的人,總能教許多女子傾心愛慕。”


    絹妃失神,一霎連畏懼都忘了,滿腦子隻有溫墨疏溫柔身影與笑容。


    在宮中這麽多年,如果不是昔時溫墨疏那一下攙扶、那一抹淺笑,她可能早就失去活下去的動力選擇自盡,又因著得知自己心心念念戀著的人竟是二皇子且他已經心有所屬,她才會失魂落魄終日以淚洗麵,最終失了警覺被惡人奪去清白。


    溫墨疏,到底是她的福氣,還是她的厄運?


    “皇上指明派二皇子去北陲掛帥時,二皇子似乎病得不輕。聽說後來楚辭動用人脈請來言離憂為二皇子到妖山取藥,取來藥後又讓定遠王世子和言離憂一同送去戍邊軍營,也不知現在病情如何。”連嵩似是漫不經心地將溫墨疏最近情況一一道來。


    絹妃捂著心口,眼中幾許哀涼:“那不是很好嗎?二皇子喜歡言醫官,能與她每日相見,心情一定很好吧?”


    “恐怕不然。”連嵩迴頭,唇角笑意微冷,“能與言離憂見麵,對二皇子來說也許可以寥解相思之苦,但若是定遠王世子在一旁與言離憂親親我我,怎麽想二皇子都不會開心吧?畢竟是自己喜歡過的女人,為她違背聖命,為她不辭辛勞,結果卻落得被拋棄下場,替別人做了嫁衣裳……若說最可憐的人,果然還是二皇子啊!”


    一陣心痛襲來,絹妃臉色慘白如紙:“言醫官和定遠王世子?他們真的在一起了?難怪……難怪二皇子一直鬱鬱寡歡……這才幾個月罷了,他竟為言醫官病重如斯,怎麽受傷的總是癡情之人……”


    “因為癡情人最是可悲,即便明知被人利用仍一廂情願付出不求迴報——二皇子如此,娘娘不也是如此嗎?”


    “我沒有,我沒有被利用,二皇子他連理都不願理我……”一陣細小啜泣夾雜著顫抖,從絹妃柔弱身軀慢慢散開。


    連嵩抬頭看著房梁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鳥雀,淺色眼眸靜若止水:“真的沒有麽?難道二皇子不曾交待娘娘莫怪罪言離憂,難道娘娘沒有收斂嫉恨假裝平和與言離憂交談?如果不是為了二皇子,娘娘可還能不去恨言離憂?微臣的意思,娘娘心裏應該比誰都明白。”


    啜泣聲越來越小,直至沒了動靜。


    與溫墨疏之間的點點滴滴,絹妃怎會有絲毫忘卻?


    當初發瘋一般讓下人一封封送信給溫墨疏,換來的是什麽?疏遠,避而不見,為平息風波而做的無心道歉……除此之外溫墨疏對她說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別怪離憂。


    “墨疏……他也是如此?那言醫官呢,她也在利用墨疏嗎?”忽而抬頭,絹妃掛著淚痕茫然不知問誰,心中卻有種怪異感覺慢慢升騰。


    如果沒有言離憂,也許她和溫墨疏都不會如此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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