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鎮是距離大淵北陲戍邊軍營最近的城鎮。


    小鎮不大,沒有什麽高檔酒樓客棧,居民們手製的小東西卻很多,溫墨情不費吹灰之力便在角落裏以極低的價格買到一隻熬藥用陶罐,又不情願地按照言離憂叮囑掏錢買了些肉菜雞蛋;拎著大包小包打算返程時,無意中目光被路邊小攤吸引住。


    那是個很不起眼的攤位,攤主無精打采窩在攤位後麵,攤位上的東西多數都是半舊的,但在這樣人口稀少的小鎮上,仍舊算得上稀罕少見。


    崇嶺產的透水胭脂,最有名的閔鎮眉膏,還有零零碎碎許多叫得出名號的水粉飾物,都是帝都那些大戶女子常用的。以前溫墨鴻還健健康康時偶爾會帶弟弟到鋪子裏買胭脂水粉給碧簫,是而溫墨情對這些東西頗有些了解,即便是蒙了塵,依然能看出這些飾物都是價格不菲的好貨。


    “這些都要了,多少銀子?”扯下馬匹上布袋,溫墨情隨手丟給攤主。


    攤主動了動眼皮,慢吞吞把貨物往布袋裏塞放:“老家舊物,閑置無用才拿來賣,既然是識貨的主也該知道價錢,就看著給吧。”


    東西小卻很多,林林總總算下來有十幾樣,原價的話怎麽也要二三百兩。溫墨情看著舊度估摸打了個折扣,摸摸口袋裏並沒有太多碎銀,索性丟下一張百兩的小銀票和兩錠十兩紋銀,隨口問道:“老家帝都?”


    “本地小戶,太祖入仕帶進了帝都,東西都是光耀時留下的。這十幾年家道中落,剩點兒東西都被二叔逛窯子敗光了,趕上帝都不太平就迴來老家,想著變賣東西換點銀子弄幾畝地,好歹有糧有菜能養活老婆孩子。”許是因為溫墨情出手闊綽,又或者是為溫墨情那句問話感到些許自豪,攤主打起精神多說了幾句。


    鳳落城是淵國帝都,整個中州最富庶高貴的地方,曾經多少人都搶破頭想進入鳳落城當皇城百姓,都靠官府的規矩限製才能保證人口不至於滿溢。而今卻反了樣子,身在帝都的人竟跑迴如此偏遠貧瘠的地方過日子,這對鳳落古城來說實在有失顏麵。


    “客官是帝都人?看氣派挺像。”攤主裝好東西雙手遞給溫墨情,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前兒那邊的舊友還來信說帝都正亂著,皇上已經許久不臨朝,私下裏派人行刺霍斯都使者卻被抓個正著,霍斯都人嚷嚷著不給個交代就要打仗呢。客官要是家在帝都盡早離開吧,我聽說霍斯都那幫蠻人衝進帝都是要屠城的。”


    宮裏有人去刺殺赫連茗湮麽?雖然沒什麽江湖高手,但一國之君想找人暗殺誰,應該不至於狼狽地被人抓住,多半是去質問與南慶、狐丘結盟之事時被誣陷了。溫墨情心中有數,不動聲色收好東西牽馬欲行,身後攤主還在叨叨咕咕自言自語。


    “二皇子病得要死,其他皇子都是草包,果然等皇上駕崩後繼位的還得是四皇子,也不知能不能擋住霍斯都國。唉,天下要易主嘍!”


    這番話在帝都說起是要被砍頭的,在冗鎮的路上卻沒有人願意為此駐足問上一聲,就連溫墨情都不曾迴頭,反而加快速度奔向戍邊軍營。


    如果霍斯都帝國真敢進攻大淵,他就必須有所行動了。


    ※※※


    夜雪初霽,鳳落城一片銀白覆蓋,幹淨得仿若仙境。皇宮蒼龍門前兩道身影踏下馬車,一個站在原地,一個小心翼翼撫著隆起腹部微微點頭。


    “見到殿下後我會問個明白,君老板暫且靜心等候。”


    “宮中不比王府自在,王妃也要多加小心才是。”君無念輕咳一聲,微微低頭湊近唐錦意,刻意壓低聲音道,“提防連嵩芸貴妃,他們不會放過拉攏你的機會,務必謹慎低調行事,保護好自己和孩子方為上策。”


    一入深宮,步步是險,處處危機,曾經身為嬪妃的唐錦意再了解不過,隻是此番入宮身份特殊、情況不明,自然又有另一番感受。


    皇門前不宜耽擱太久,待東宮的宮女出來迎接唐錦意,君無念恭恭敬敬施禮告辭。獨自返迴王府後君無念總感覺心中沉悶,看著死氣沉沉的院落半晌失神——有時候他很羨慕楚辭有春秋那樣可交付信任的仆從,很多話他想和誰說說,卻沒有人能夠充當聆聽者。


    一個人堅持到現在,他也會感覺疲憊,尤其是寄托希望的人漸行漸遠時。


    “公子,玄武營雲將軍求見,正在門外等著呢。”家丁來通傳時,君無念正茫然發呆。


    “雲將軍嗎?你告訴雲將軍,王爺不在府上,要找王爺還是進宮吧。”苦笑一聲,君無念道。


    家丁搖搖頭:“我跟雲將軍的確是這麽說的,可雲將軍說他要找的人不是王爺,而是公子您。”


    君無念知道雲九重與溫墨疏母妃娘家有恩惠關係,但一直摸不清他與溫墨疏親近到什麽地步,雲九重突然造訪,而且指名要找君無念,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


    “雲將軍,真是稀客。”收起種種疑惑,君無念親自把雲九重請入堂中,露水香茗,均是接待外客的最高標準。


    雲九重不住打量君無念,然而那張雖然年輕卻飽經風霜的臉上瞧不出任何端倪,最終,隻得主動說出登門目的:“我就開門見山直說了。先前二皇子殿下被突然調往北陲掛帥,因為事出突然沒能與楚公子碰頭商量,許多事情無法細致交待,唯獨一件事是在臨行前特地叮囑我的——殿下說,如果四皇子這邊出了什麽事而君老板又不在他身邊,讓我務必找到君老板詢問是否有什麽能夠幫忙。”


    君無念啞然失笑:“難為二皇子有心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想著殿下的事。可惜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辦法可想,說起來,宮裏的事倒要向雲將軍請教才行。”


    “君老板就別再浪費時間考驗我了,我能冒著危險找上門,還有什麽可懷疑的?”雲九重沉下臉色冷聲道,“殿下待四皇子如何,君老板心裏明鏡似的,要不是太在乎手足兄弟,殿下怎會在身體極差的情況下還牽心掛念?如今朝中情勢危急,奸妃佞臣當道,貿然暴露自己傾向無異於惹禍上身,我犯得著跑來自找麻煩嗎?”


    眼見雲九重動了火氣,君無念連連苦笑:“雲將軍誤會了,在下並無試探之意,而是真的不了解現在朝中情勢。前段時間我不在帝都,迴來後發現安插在宮內的眼線都被一一拔除,與殿下交談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根本不清楚目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雲九重是武將,平生多數時間在研究兵法操練,對那些專司動腦算計的謀士全無好感;但任務是溫墨疏交辦的,他也不好負氣不管,再者君無念始終謙和有禮,頗有幾分溫墨疏的溫雅氣質,這也讓雲九重硬不下心再給臉色。


    將信將疑瞥了君無念一眼,雲九重不拘小節靠坐椅中:“自打皇上抱病歇朝後,前朝政事一直由幾位重臣和左丞相代理,遇到難以抉擇的問題時幾位重臣都會麵見皇上詢問意見。可是二十多天前開始,左丞相就以皇上體虛不宜煩擾為由禁止任何人進入壽康殿,芸貴妃也在一旁幫腔,再加上皇上的貼身太監趙承德,三個人把壽康殿把守得嚴嚴實實,飛鳥難入。昨天聽說皇上突然下旨冊封四皇子為監國儲君,朝上百官都萬分詫異,可是誰都接近不了皇上,自然無從確定這道旨意是真是假,現在都亂著呢。”


    “我也是昨晚才得知殿下被封監國儲君的,事先沒有任何預兆。”君無念歎口氣,想要哭笑卻又覺得不合時宜,表情艱澀至極。


    一個輔佐多年的謀士,主子當上太子卻在最後一刻才得知消息,說出來多麽荒唐!


    見君無念麵有不甘,雲九重猜到多半是溫墨疏的推測無誤,登時也是一陣惘然:“四皇子一直把君老板當成心腹,怎會突然有如此之大的改變?連殿下都說,四皇子這番作為實在有負君老板了。”


    “不能全怪殿下,是我疏忽大意沒能覺察到連嵩的意圖,隻顧著自己生氣,竟忘了還有小人在暗處虎視眈眈。”捏緊拳頭,君無念目光中閃過一絲冷色,“我早該想到才對,能幫殿下輕鬆解決諸多前朝難事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連嵩有意拉攏哄騙,還能有誰?殿下尚且年輕,容易心浮氣躁,這些年來我怕他染上前朝那些肮髒習氣總是百般限製,想來殿下是覺得太辛苦才會輕信連嵩鬼話。”


    雲九重冷哼:“天降大任,豈能輕鬆做兒戲?君老板不忍心罵四皇子糊塗,我們這些旁人可不覺得有什麽忌諱的。要我說,四皇子天真正直不假,卻也是敵友不分、親疏不明的呆子,先前殿下對他百般照顧,他是如何迴報的?如今君老板為四皇子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末了落得被疏遠離棄的下場。說到底,四皇子不就是隻白眼狼嗎?”


    “雲將軍……”


    覺著雲九重話說得過重,可是想要反駁又沒有合適理由,君無念呆呆地站著,愣怔模樣半點不像是那個令許多敵人咬牙切齒睿智謀臣。


    雲九重也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麽,扯了扯緊繃領口,滄桑麵龐一抹無可奈何:“事已至此,再討論誰罵誰都沒用。日前定遠王世子來信說鐸國在南陲有異動,懷疑朝中有人暗中與之勾結傳遞消息,殿下和楚公子不在帝都,而四皇子又……這種時候,判斷形勢的任務就隻能交給君老板你了,殿下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保護好四皇子和王妃,皇族一脈,絕不可在此代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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