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國分封製度中,皇子曆來都是加封親王留住帝都或者封往富庶之地,當年定遠王被太子排擠也不過是逼到貧瘠的定遠郡,借口在朝廷有官職不便享雙份厚祿才沒加封親王。


    與定遠王不同,溫墨疏身無官職卻在先帝在世時為前朝出過不少力,就連征軍軍餉也是他費力籌集的,溫敬元一直很頭疼要如何削他勢力又不教旁人指責不公,如今溫墨疏主動提出遠離權勢中心去一個偏遠混亂的地方做郡王,溫敬元怎能不動心?


    看了看一臉認真的溫墨疏,溫敬元故作惋惜:“這……不太好吧?朕一直以來最信賴的兩位皇子就是你和墨崢,你去了邊境,朕手邊哪還有幾個可用之人?”


    “墨崢雖年輕,在朝中曆練卻不比兒臣少,評斷決案之果斷公正也是文武百官和百姓們公認的,父皇有什麽事大可與墨疏商量。”目光微微傾向連嵩,溫墨疏輕歎口氣,“再說父皇現在有連丞相從旁輔佐,大概也不需要太多其他人意見了。”


    “左丞相自不必說,凡是都為朕深思熟慮,有他在,朕確實輕鬆不少啊!”溫敬元長笑一聲,順理成章地結束了勸阻溫墨疏的言辭。


    自打連嵩入淵國被溫敬元拔擢為左丞相後,一向主張廣開言路的溫敬元越來越少詢問朝臣各種觀點意見,許多人都私下說他被連嵩蒙蔽,溫墨疏這番話本是想旁敲側擊給予溫敬元警告,卻沒想到,溫敬元毫不猶豫地把這當成了對連嵩的讚揚。


    盡管對連嵩與芸妃二人勾結當道抱有隱憂,溫墨疏還是在細細思量後放棄繼續提醒溫敬元的打算,忽而變溫柔的目光落在言離憂身上。


    看溫敬元的高興狀態,似乎問題不大。


    言離憂這會兒正在緊張關頭,見溫墨疏望過來,不停地以眼神詢問他病情。溫墨疏淺笑搖頭,意外被公開關係的二人眼神交遞如若旁側無人,惹得溫墨情挑著眉一臉不悅。


    溫墨疏的存在是溫敬元心頭重壓之一,此時重壓有消除的機會,溫敬元自然樂得痛快接受,然而多疑性格令他不敢過於草率,遲疑少頃仍是將詢問目光投向連嵩。連嵩接到溫敬元眼色,想了想,輕輕搖頭:“不妥,二皇子這般決定實在不妥。”


    “連丞相此話怎講?”溫墨疏淡淡抬眼。


    “二皇子雖然身無官職卻涉政多年,尤其對我大淵軍隊體製人事十分了解。眼下有數名三品以上武官不能再履職,朝廷正是急缺人才之時,二皇子這一走,豈不是雪上加霜嗎?再者皇上推行仁政、重視平等,即便二皇子是自動請奏去邊境為郡王的,難保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會借此機會造謠生事,到時候皇上的英名豈不要因此受損?”連嵩一口氣列舉兩條理由,無論從全局還是溫敬元方麵上看都是難以反駁的。眼見溫墨疏臉色凝重而溫敬元漸漸顯出一絲疑惑,連嵩繼續又道:“如果二皇子僅僅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迎娶言姑娘才做此決定,完全可以不必大費周章,隻需給言姑娘套一個可以配得上二皇子的身份不就可以了嗎?”


    “套個身份?怎麽套?身份又不是衣裳說套就套。”性情耿直的溫墨崢早就看連嵩不滿,聽他假公濟私對朝政行事侃侃而談更加厭惡,不由哼了一聲,輕蔑反駁。


    近乎淡粉色的眼眸猛地縮了一下,連嵩仿若不經意地瞥了溫墨崢一眼,唇角挑起的弧度竟有三分妖魅味道:“四皇子何必急著嘲諷?還是聽完微臣的話再做討論吧。”連嵩不再理會臉麵陡然漲紅的溫墨崢,不知真假的恭敬視線移向溫敬元:“微臣剛剛想到一個妙計——與其割舍精明強幹的二皇子,倒不如給言姑娘一個可以留在宮中的身份,如此一來可謂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再好不過。說說吧,你的妙計是什麽?”


    隨口應了溫敬元一聲,連嵩又把目光轉投言離憂身上:“剛才二皇子說言姑娘精通醫術,所以臣想,能不能讓言姑娘先在禦醫館做事?後宮嬪妃時有病症,每次都要禦醫們隔紗或懸絲診脈,診病效果總是不盡人意。假如讓言姑娘留在禦醫館,那些嬪妃就不必再顧慮迴避問題,言姑娘也可憑醫術積攢功德,皇上再找機會隨意封個名號,要迅速升到可嫁與二皇子的身份地位並不難辦,僅需要靜下心稍等一段時日便是。”


    因為男尊女卑的傳統風俗,女大夫在中州大陸並不多見,連嵩所說後宮嬪妃看病難是多少世代都無法解決的頑固問題。從這方麵看,言離憂留在宮中等待的確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之法,既能有機會提高地位光明正大嫁給溫墨疏,又能惠及受盡苦痛折磨卻難以醫治的嬪妃們。


    無聲歎口氣,言離憂感慨萬千。


    這麽好的主意她和溫墨疏還有自詡聰明的溫墨情怎麽就沒想到?還是說這主意實在太餿,本就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之內?仔細推敲一下的話,好像這樣做也不全都是利,至少被束縛在宮中,根本逃不脫藍芷蓉監視範圍這點相當糟糕。


    各人對連嵩的提議反應各不相同,言離憂是眉頭緊鎖試圖冷靜思考,溫墨疏坐在椅中不知想些什麽;溫墨崢自覺這些至關重要的小伎倆自己完全不擅長,因為未能幫上兄長的忙垂頭喪氣,而溫墨情萬年不變一張淡然表情,既不急也不怒,倒像看戲一般悠然自得。


    關鍵時刻,還真就有些家夥指望不上。言離憂恨恨瞪了溫墨情一眼,換來有意為之的無辜聳肩。


    “朕想不出有什麽辦法比左丞相的更好,若是你們都沒意見,那就這麽辦吧。”溫敬元拍拍書案喚來趙公公,耳語幾句後疲倦地捶了捶肩膀,“計劃先這麽定下,朕這幾日就安排禦醫館那邊騰出一個醫官位置。言離憂,你也別迴天闕殿了,男未婚女未嫁,多少要避嫌才行。距離天闕殿最近的應該是鉛華宮,現在住著的是絹妃,你就去鉛華宮與絹妃和錦貴人同住吧,有什麽事朕會派趙公公去找你。”


    皇命難違,再多思慮也是白費。言離憂等施過禮準備告退,遙皇又招手單獨留下溫墨情,說是要談談青蓮宮那邊的事情;連嵩才一出門便消失了身影,隻剩溫墨疏兩兄弟和言離憂一道往迴走。


    “皇上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你去鉛華宮,你想想有什麽需要的物事,我派人去買。”


    溫墨疏和顏悅色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旁邊溫墨崢卻做不到無動於衷,低聲拜托言離憂先走一步後,緊緊拉住溫墨疏衣袖停在原地:“二哥,你剛才在禦書房說的話是認真的嗎?你真想去那種渺無人煙的地方窩窩囊囊當個郡王?”


    “帝都繁華便利,百業興盛,誰會願意去那種混亂之地呢?”溫墨疏苦笑,柔和目光送走言離憂後才收斂笑容,疲倦歎息,“墨崢,以前我的確有過憑自己力量改變淵國陳腐現狀的想法,但那僅僅是在父皇在位以及父皇死後的短暫混亂階段,如今皇上雖寵信嬪妃外臣卻也沒有犯下什麽嚴重過錯,再爭下去總覺得師出無名。更重要的是,自從遇見言姑娘後,我再也做不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權謀傾軋上了。”


    溫墨崢長這麽大尚未經曆過兒女情長,對溫墨疏的取舍很是不解:“二哥到底為了什麽肯做到這般地步?如果隻是想和言姑娘在一起,先穩固自己的地位權勢然後再想辦法給言姑娘一個身份,這麽做也不難吧?”


    “跟君老板學習這麽久,你怎麽還不明白呢?”溫墨疏咳了兩聲,臉色更蒼白一分,“奪權爭勢最是陰暗,比起狼煙喧囂的沙場更加可怖,一念之間便可顛倒成敗,功虧一簣。現在的我不願承擔這份風險,倘若因為參與權勢紛爭導致言姑娘受到傷害,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你還年輕,墨崢,感情對一個人的改變遠遠超乎你的預料,等你有了願為之付出一切的心上人後就會懂得我所做一切。”


    “好不容易堅持到現在,結果說放棄就放棄,假如這就是感情,我寧願這輩子都不愛上哪個女子。原以為二哥會為了天下太平和我一起努力,如今看來,又是我一廂情願想多了。”溫墨崢似是有些生氣,對溫墨疏的態度也不似往日那般親和,隱約多出幾分生硬。


    溫墨崢固執起來近乎小孩子脾氣,溫墨疏也不與他爭,隻笑了笑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本想邀溫墨崢去天闕殿坐坐,結果慪氣中的弟弟連句再見都不說,轉身獨自往瓏心殿走去。


    溫墨疏迴到天闕殿時,言離憂已經迴房收拾東西,隻有楚辭坐在正殿明間,垂著眉眼淡淡喝茶。


    “殿下這一趟收獲頗豐,既為言姑娘討來幹淨身份又向皇上表明與世無爭的決心,楚某是不是該尋壇好酒敬殿下一杯,以示祝賀?”


    楚辭語氣平淡,如往常一般波瀾不起,溫墨疏卻聽得出一絲疏離味道,一種永遠不會顯露出來卻真實存在的失望情緒。


    盡心竭力輔佐一人,到最後落得被遺棄忽視,溫墨疏對楚辭的態度並非不能理解。微末歎了口氣,溫墨疏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雙手奉到楚辭麵前:“父皇在世時我一直喚您楚先生,最初那些人情世故也是先生您教會我的,盡管年歲相差無幾,我始終把您當第一位老師。我不知道先生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但這些年先生居於幕後為我出謀劃策、屢屢立下功績,哪怕不得已要舍棄曾有的抱負,先生的恩德,墨疏永世不忘。”


    楚辭沒有接過茶杯,帶著異族別樣俊美的臉頰線條清晰,英挺鼻梁被修長手指捏住,輕輕揉著。


    一陣沉默後,那杯茶被推到一旁。


    “殿下這種性格,任誰也發不出半點火氣,難怪那些女子都願意蜂擁過來。”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劃過,楚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而後又微微蹙眉,收起輕鬆表情,“事已如此,楚某不可能逼迫殿下忘記言姑娘,但也不會看好二位的前路——言姑娘入宮為醫官是又一場明爭暗鬥的開始,如今多了那位鬼魅似的丞相大人,勢態會如何發展,我也無從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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