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藏在潮濕茂密的樹林中,一直等到下午才見溫墨情歸來,看那襲淺色長衫上濺滿血跡,似是經曆了一場慘烈廝殺,原想問問他情況如何,然而溫墨情根本不看她一眼,抬腳就往外走。


    憑溫墨情的功夫想要擺平那些追擊者根本不成問題,是而言離憂並不過於擔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枯葉,緊跟在溫墨情身後。


    沒有馬車,沒有大隊人馬等候,溫墨情帶言離憂離開的代步工具僅是一匹疲憊瘦馬而已,言離憂還想著溫墨情會不會發揚風度為她牽馬,誰知溫墨情毫不猶豫翻身上馬,而後很認真地低頭問道:“我慢些騎,能跟得上吧?”


    言離憂覺得這種時候自己該怒目而視,多多少少表現出一絲不滿,可不知為什麽,看見溫墨情衣衫上幹涸血跡她便沒了爭執之心,竟然真的低下頭,默默跟在馬後。


    “……我在跟你開玩笑。”言離憂的表現反而讓溫墨情有些意外,揚了揚眉梢,把手伸向言離憂,“上來,還要趕時間與夜將軍他們匯合。”


    “你這種人也會開玩笑?這才是天大的玩笑。”瞥了一眼頗為無奈的溫墨情,言離憂倔強地不肯接受幫忙,費了半天勁才爬上馬背坐在溫墨情身後。言離憂不知道那樣說會不會讓溫墨情尷尬或是不痛快,不過她並不認為自己說得過分,自打相識以來,溫墨情給她的感覺總是冷漠無情的,至少對她一直如此。


    馬匹大概是經曆了幾天的奔波過於勞累,言離憂也上馬後速度明顯下降許多,緩慢顛簸中,言離憂漸生困意,搖搖晃晃雙眼朦朧。


    某處顛簸過後,溫墨情感到背上一沉,有什麽溫熱東西緊貼。


    “別跟我說你在馬上也能睡著。”沉下臉低問一聲,背後沒人答話,於是溫墨情的臉色更差,想要動動身子弄醒不知好歹的女人,卻在剛剛動了下肩膀後停下。


    這半年多時間裏,每次見到言離憂都會發現她瘦了些,這次相見那種感覺更加明顯。迴想在青蓮宮地宮裏豐腴圓潤的**肩背,溫墨情實在難以把現在的言離憂與當時的“青蓮王”關聯起來,無論是身形表情,還是隱藏在皮囊之下的其他東西。


    如果她真的不是青蓮王,那麽這半年定然過得很辛苦。


    平靜河邊,茵茵草上,棕色瘦馬前行速度比先前更加緩慢,馬上男人微微弓著背,保持著同一姿勢許久不動。這樣會很累,但靠在背上熟睡的人會舒服一些,那張白皙臉頰上掛起的一絲無知無覺的安穩笑意,正是最好證明。


    “夜將軍!姑奶奶!定遠王世子帶紅蓮姑娘迴來了!”傳信兵離老遠就看見溫墨情二人,驚喜地衝進營帳向夜皓川兄妹報喜,夜皓川剛露出傻笑,夜淩郗已經嗖地竄出大營,直向遠處悠閑馬匹奔去。


    “離——”


    看著夜淩郗飛快跑來,溫墨情在她開口叫喊前豎起手指放在唇邊,輕輕搖了搖頭:“別喊,睡著呢。”


    言離憂吐了吐舌頭,輕手輕腳靠近,看著言離憂寧靜睡容,無聲長出口氣。


    在言離憂失蹤的半個多月裏,戍邊軍整整百人被派出沿著河下遊搜索,夜皓川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夜淩郗也因傷口未愈不能同去,整日憋在營中更加難熬。現在看言離憂平安無事歸來,總算能放下心口大石了。


    “野蠻人似的在一個村子裏和人打了大半天,大概是累壞了。”溫墨情一手扶著言離憂,小心翼翼轉身下馬,而後把仍在熟睡的言離憂打橫抱起,朝著營帳揚了揚下頜,“先找個地方讓她休息,我也得重換匹好馬,至少禁得住兩個人遠行才可以。”


    “咦,這就要走嗎?皇上前天不是傳旨下來讓離憂迴帝都麽,不等皇上派人來接?”夜淩郗訝然。


    “皇上不會派人來接她,也沒人能擔得起這任務,自然是我送她迴去。”溫墨情側頭看了眼大營外正在操練的士兵,微微蹙起眉頭,“一路上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客人’拜訪,早走一日是一日,以免夜長夢多。”


    夜淩郗點點頭,有些無奈,又有些愧疚:“那時我要是能保護好她……”


    “與你無關,要殺她的人太多,你能保護她到什麽時候?”


    明處千百人保護也防不住暗處冷箭一支,在溫墨情明白即便遠離帝都也不可能讓言離憂從危險中脫身時,帶她離開的決定就已經做出,隻不過沒想到身處暗處的未知勢力會下手如此之快,倘若繼續留在混亂的邊陲,別說夜皓川兄妹,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將言離憂保護周全。


    小半個時辰後,言離憂被夜皓川大嗓門吵醒,揉揉朦朧睡眼,驚喜地發現自己正身處戍邊軍營帳裏,安然無恙的夜淩郗就站在軟榻邊。


    “馬上就走?!好歹吃些東西休息一晚吧?眼看天就要黑了……”


    “正因為天要黑了才得快些啟程。”溫墨情有些疲於應付夜皓川的熱情,隨手把一件厚衣丟給言離憂,言簡意賅解釋道,“趁著暗處敵人還未迴神,必須盡快把她帶走,若是再來一大批人馬我可扛不住。”


    夜淩郗擔憂地看了言離憂一眼,從木箱中翻找出一支粗瓷瓶塞到溫墨情手裏:“創藥帶上,你那傷口也不淺,正好離憂懂醫術,每晚讓她幫你擦一擦,總好過硬挺著。”


    言離憂唿吸一滯,看著溫墨情滿臉愕然:“你受傷了?”


    “背上一處刀傷,不長,沒傷到筋骨,一路撐迴來流了不少血——你就靠在他背上,一直沒發現嗎?”夜淩郗搶著迴答,還帶上一臉鄙夷神情。


    言離憂沒說話,溫墨情也沒說,兩人目光對上一刹,而後又各自轉開。


    她不想欠他人情,他也不想被誰欠人情,尤其是與青蓮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可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麽辦?


    “行了,能喘氣就趕緊起來,沒時間給你磨磨蹭蹭。”溫墨情恢複漠然臉色,接過藥瓶轉手丟給言離憂,“收好,記得幫我擦藥。”


    蹬鼻子上臉。


    刹那間,言離憂想起這麽一句話。


    溫墨情總是一意孤行,誰也沒辦法阻攔他的決定,夜皓川叫來軍需官挑選出兩匹最好的馬送到麵前,溫墨情卻隻收下一匹。


    “她連上馬都費勁,讓她自己騎馬得拖到哪年才能迴帝都?我沒那麽多時間陪她沿路逛風景當乞丐。”


    所以,他們要共乘一匹?言離憂有些不情願,迫於溫墨情雪亮目光盯視,隻能遞過手由他拉上馬,炫耀似地挽著馬韁轉了一圈。


    有機會一定要學好馬術,踩著溫墨情的臉策馬馳騁,言離憂認真地暗下決定。


    有相遇就會有分別,在結識夜家兄妹兩個多月後,言離憂不得不接受現實離開戍邊軍,離開俠肝義膽的結拜姐妹夜淩郗。她不知道接下來的路途會有多少艱難坎坷在等待,但她相信自己已經有所不同,對活下去的渴望愈發強烈。


    她有機會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隻要不放棄,那一天早晚會到來。


    “下馬。”冷冰冰的命令打斷言離憂美好想象,迴過神時,天色已黑,兩人一馬正停在小鎮的某間飯館前。


    “不趕路麽?”言離憂茫然。


    溫墨情淡淡一瞥:“你願意餓著肚子趕路自己先走,我要吃飯。”


    “我也餓了。”


    顧家村出事之後言離憂一直滴水未進,算下來已經整整一天多時間,與敵人廝打又消耗不少體力。先前思緒太多還沒覺察到,被溫墨情這麽一說,言離憂還真餓了起來,空空蕩蕩的肚子咕嚕嚕幾聲慘叫。


    叫的聲音還挺大。


    “誰若敢娶你,一年之內必然臉麵丟盡。”平淡地放下預言,溫墨情轉身走進飯館,也不問問言離憂想吃什麽、不吃什麽,招來小二迅速點菜坐等。


    自以為是的男人言離憂沒少見過,像溫墨情這種登峰造極的卻還是第一次。聳聳肩安慰自己要放寬心胸,言離憂選在對麵位置坐下,刻意避開溫墨情那張惹她厭惡的臉,一雙眼隻盯著後廚傳菜方向。


    肚子叫就覺得是丟人麽?那等下大吃特吃不是更讓他驚訝嘲諷?言離憂懷著看溫墨情驚愕表情的壞心思,在飯菜上來後低頭猛吃,直到兩三碗米飯咽下才長長舒了口氣,不無得意地看向對麵的溫墨情。


    “再添兩碗。”


    對麵,麵不改色的溫墨情雙手舉起兩隻空碗,叫來小二平靜吩咐,旁側四個空菜盤和小二錯愕神情深深刺傷了言離憂的心。


    “你怎麽吃這麽多?”言離憂已經失去挑釁心情,皺著眉看小二顛顛兒跑去盛飯。


    “我要是你,絕對不會厚著臉皮發問。”溫墨情倒杯茶水仰頭飲盡,眼角一絲令言離憂極度不滿的落拓俊朗,“知不知道為了找你,我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


    滿世界找人找得心急火燎,溫墨情哪有閑心考慮肚子餓不餓的問題?之後又為救顧家村的人耽擱大半天時間,導致在戍邊軍軍營連口飯都來不及吃。言離憂不知道溫墨情為找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溫墨情自己卻心知肚明,他這一身從容氣質在饑餓中可都是硬裝出來的,然而為之奔波的女人非但不感激還處處與他作對,簡直是——


    才想開口諷刺兩句,忽而又沒了心情。


    “吃晚飯找個幹淨地方,我幫你擦藥吧。”


    飯桌對麵,言離憂拘禁地垂著頭,小心翼翼的語氣輕柔淺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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